玄清没有用灵力，徒步从宫门一脸走回了国师府，他带着从前的回忆，慢慢地走过了练武场。

场上有一个看起来格格不入的箭靶，制作的有些粗糙，而且比旁的箭靶更大，距离也更近。

“师兄，我的箭老是射不上靶，我本就没几分力气，每次射过去还射偏，我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射箭的天赋啊。”

看着小姑娘委委屈屈地同他抱怨，玄清默默地听完她的话，才同她说道：

“练箭一事需得持之以恒，不可轻言放弃，若是一次不中，那就多练几次，日久天长，自然而然也能百步穿杨。”

第二日一早，卿长盈就被玄清拉起来练箭，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只手拽着玄清的衣袖问道：

“师兄，这么早我们就要去练箭啊，我都还没有睡醒。”

小孩子觉多，平日里也少有起的这么早，听着小姑娘瓮声瓮气的声音，玄清耐心地开口：

“射箭老是不上靶的话，说不定是姿势的问题，今日你在我面前练，我看看你的姿势是不是有问题。”

卿长盈一听，惊喜地说：“师兄你要教我？太好了，谢谢师兄！师兄你最好了！”

玄清脸上扬起一抹微笑，就像是冰雪消融，刹那花开。

待两人来到练武场，卿长盈才发现场上出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靶子，她扭头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玄清，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谢谢大师兄！我最喜欢大师兄了！”

“有…有失体统……”玄清吞吞吐吐地吐出一句，不过却没有把卿长盈推开，也轻轻地把手放在卿长盈背上，防止她摔下去。

玄清一个人爬上了国师府最高的屋顶，看着天上悬着的那一轮圆月。

“师兄，我们一起去看月亮吧，师傅说明日的月亮是六百年以来最圆最漂亮的！”

卿长盈拉着玄清的衣摆摇来摇去，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之前师傅说有千年难得一见的彗星扫月之时，也不见得你如此激动。”

“不一样嘛，我就是喜欢月亮。”卿长盈嘟着嘴，期待地看着玄清，“据说锢南山有座观月台，是最适合看月亮的地方了，和我一起去看嘛好不好？”

“明日按师傅的吩咐，我必须要呆在府中，不能陪你去锢南山了。”

看着卿长盈有些失望的眼神，玄清有些不忍，有些迟疑地又加了一句。

“不过你要是愿意留在府中，我倒是可以陪你一起看。”

“当然可以！”

玄清记得那天长盈穿的很是漂亮，却拒绝了很多其他邀请她的师兄，最后只有他们二人坐在国师府最高的屋顶上看月亮。

那晚的月亮的确很美，是玄清有生以来见过最美的月亮，月光柔和地打在卿长盈的脸上，他恍惚回头望的时候，才发现当初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童，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女。

那晚卿长盈看月亮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她的头轻轻地搭在了玄清肩膀上。

玄清心里有些庆幸，也有些失落，她睡着了，便听不见他的胸膛里，心跳如雷。最后乌云遮月，玄清还是舍不得叫醒她，轻手轻脚地把她抱回了房间。

第二日他就被师傅单独叫入了房中，那是师傅第一次露出那么复杂的眼神，他严厉地表示他与长盈绝无可能，是师傅给予了他新生，他不会违抗师傅给他下的任何一个要求，哪怕是要他去死。

从那天开始，他就慢慢地开始有意疏远了卿长盈，长盈一开始感到不解，甚至询问他，但是在最开始的失落之后，还是顺着他的想法，与他的关系却也逐渐变得生分了。

不再与长盈交流后，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修炼上面，他越来越像自己走的无情道上的那些前辈，眼睛里永远古井无波，情绪永远是波澜不惊。

旁人说他就像是不受人间纷扰的仙神，但是说到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重新变回了那个无情无欲的怪物。

在这一次之前，他已有整整五年未曾见她了，她想要逃离，她不愿被困在公主府成为一只笼中鸟。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为了她违抗师傅的命令了。

但是当听到沈知意说她很可能是去赴死的时候，他还是几乎难以压制住自己去追回她的心情，这世间唯有师傅的命令他绝不违背，哪怕世间亦只有她于他最特殊。

玄清躺在屋顶上，抱着手中的长剑，用力闭上了眼睛，不再看月亮。

一道声音轻轻飘散在风里。

“长盈，我想吃糖葫芦了。”

两方的战争陷入了胶着状态。

因为南疆士兵都服下了牵丝蛊，郁垒无法把他们炼制成傀儡，所以好不容易撸回来的俘虏只能全部杀掉。

傀儡大军没有源源不断的补充，没办法继续增加，为了维持现有傀儡体内的生命力，他不得不消耗大量灵力。

但是如此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为了不同时和两国结仇，他不可能去抓越国百姓，所以陷入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困境。

而蚩宵手下的兵将哪怕服下了牵丝蛊，也是有血有肉需要进食的活人，和郁垒手中不吃不喝的傀儡不一样，如果长时间拖下去，会把南疆硬生生拖垮。

而且牵丝乃至毒之蛊，若不及时解蛊，这些士兵最终也会走上死路。

不过这样的情况很快被打破，双方都知道这样的情况只会让隐藏在背后的沈知意渔翁得利，所以两边决定在南疆的昌隍江畔，锢南山脚下进行最终的决战，胜者可得江山美人，而败者被会被挫骨扬灰，承担战争的千古骂名。

八月二十，昌隍决战。

卿长盈来的路上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为了拖延时间，阻止这场战争，她先是偷偷潜入郁垒所在的城池，用国师留给她的“破风珠”，毁掉了他屯在城中的几万傀儡，又和暗卫一起跑去烧掉了南疆的粮草大营。

可是她还是没能阻止这场战争，烧掉的粮草让整个南疆军队彻底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而那些被毁掉的傀儡不但没有让郁垒退却，反而让他有了一定要证明自己力量的偏执想法。

到最后，这场决战由于卿长盈的行动，而被提前到了第二日，八月十五，一个月圆之夜。

战争即将打响的时候卿长盈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如今低微的灵力已经不足以让她像从前那样轻轻松松就能知晓百里之外的动静，甚至由于灵府丹田的破损碎裂，她现在的灵力还不如八岁时的自己。

待卿长盈赶到的时候，双方已经开战了，郁垒的傀儡不畏疼痛，防御力惊人，哪怕断手断脚也继续向前冲锋，而服下牵丝蛊的南疆兵士为了守护自己身后的家人孩子，也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地上了战场。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鲜血四溅，战火纷飞，皎洁的月光照亮了这个可怕的战场，头颅与残肢四处散落，尸体被扔在昌隍河中，染红了河水。

两方的将领蚩宵和郁垒此刻正浮于昌隍河上对弈，两人招招狠绝，哪怕是对话里也充满敌意和杀意。

卿长盈孤零零地站在战场上，服下牵丝蛊的兵士不自觉绕开她，郁垒炼制的傀儡也不会靠近她，她一人独立在战场中央，眼睛里已经流不出一滴泪水。

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场战争都是因为她，只有一想到这一点，她的内心就几乎被愧疚与痛苦地滔天的浪潮席卷。

这场大战必然是由郁垒挑起的，蚩宵作为国君，他就算再视人命如草芥也绝不会轻易地开启一场如此棘手的战争。

而郁垒如果仅仅是为了报仇，也不会炼制如此多的活人傀儡开战，卿长盈不会把所有的错误都归于她一人，但是不可否认，她是掀起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之一。

这些将士的的生命如同被轻轻松松割下的稻草，可是他们的价值就像被洒在地上的黄沙一样不值一提，这场战争，这些牺牲，原本就是不应该的。

卿长盈第一次觉得月光如此刺眼，却又如此真实，它照亮了战场上的所有残酷和血腥，也照亮了卿长盈所有的不堪与愧疚。

她缓缓结印，用仅存的灵力注入破风珠中，勉强将自己升入半空，主动激发了自己体内的那一股神秘力量。

卿长盈一直知道自己的体内除了仙根，还有另一股神秘的力量，那力量强大而诡异，却又深藏在她身体里。

但是冥冥之中，有一种直觉告诉她，绝对不要轻易去触碰这股力量。

但是今日，她已至绝境，为了平息这场战争，除了动用这股力量，她别无选择。

“郁垒，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