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着吧,这是陛下让国师带来的,我现在也算是交了差了。”
“陛下?是陛下给我的?”
尉迟急北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找了个石阶就坐了上去。
“陛下知道黔州的事?”
侯镇继续跟在他身后追问道。
“黔州有什么事?”
这时候他倒是卖起了关子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被侯镇给擒住,脸上有些过不去。
“尉迟!求你了!告诉我嘛!”
看着一脸黑的侯镇扭动着身子哀求自己,尉迟急北才终于明白了他那个名号,侯黑虫,是怎么来的了。
“我是陛下派来的,不过呢,不是为了防备王爷,是为了保护王爷。王府里面,大有奸人在呀!”
“是那个管家吧。”
“你倒是摸清楚了嘛,那你还来问我。”
“他开口就是先帝先帝的,一看就是长孙大人的人,瞎了眼的才看不出来。”
侯镇也顺势坐下,跟他像闲聊一样,说起了黔州,和成南王。
“王爷怎么样了?”
“你指的是知道你是个奸细之后的情况吗?”
侯镇也一点不客气。
“我算是个奸细吗?我自己都没发觉呢。那你呢,你算什么?”
“老百姓咯。”
“老百姓可不会有一个位列凌烟阁的爹呀,你就打算这样平庸一辈子下去了?”
侯镇惊喜地扬起头来,看着眼前正在不断试探自己的尉迟,他这是对自己抱有期待,还是他就是奉命而来,是来重新启用自己的呢?
“别这样看着我!”
那股炽热的眼神,让他有些不太敢看,看来这小子真有这样的心思,陛下没看错人。
“我是不是可以回长安了?”
一把拽住他的手,侯镇就直接了当地开口问道。
“你也太直白了吧,我好歹还含蓄一下呢。”
“是真的了?”
“是是是!不过陛下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不管是什么条件,现在侯镇都觉得自己一定能做得到!
如此天赐良机,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长安的认可,他怎么可能会轻易放手呢。
“王爷最近,就没什么动作吗?”
尉迟的话一下子就让侯镇清醒过来,后背发凉。
“王爷一直在府里,没什么动作。”
“我的意思是,王爷就没什么反制措施吗?比如,也学着人家嫁祸他的样子,嫁祸给——嗯嗯,那谁。”
尉迟不停地暗示着他,侯镇大概也听明白了,这是要里应外合,拉长孙无忌下马,才呢个换回一个回长安和活命的机会啊。
侯镇二话不说,就从话里掏出了李侗提前写好的奏疏,交给了尉迟急北。
“哟,我还真是小看王爷了哈,他竟然早已准备好了?”
“王爷知道,唯一能救他一命的,就是陛下,他的九叔了。王爷近来不断发现自己身边出现了诡异之事,桩桩件件皆是直指他不仁的证据,接下来恐怕就是直接指控他谋反了。”
“如何?”
“鬼火案里,王府死了一个人,经查,这个人就是花楼案其中一个姑娘的亲哥哥!王爷之前就有所察觉,所以提前派人清了他的家,在里面发现了一封遗书。上头写着,王爷未能抱得美人归,就逼良为娼,还害死了人家的哥哥。从那时候起,王爷就已经知道,这些诡诈的伎俩,已经不再只是为了污他声名而做的了,他们想要的,是王爷的命。”
“我知道了,我会如实禀告陛下。那你们预备怎么做?长孙大人位高权重,就连陛下想在朝中塞两个自己人都做不到,你们确定你们斗得过他?”
尉迟的质疑没有错,其实侯镇心里也不敢说有万分的把握,但他知道,往前尚有生机,往后就一定是死!与其干等着死,不如拼一把!
“他总不敢弑君吧?”
侯镇眼中泵出一股股冷冽的气息来,他大胆发问,却问得尉迟急北脸话都不敢答。
“先帝曾当着百官的面,托孤于他,要是真把事情做绝了,陛下的千秋名声,也不好保全。”
尉迟急北同样也是个明白人,识时务,知进退。
“我们只做戏,戏做足了,自然有懂事的人逼他让贤,没了权势,他也就不再是先帝的托孤忠臣了。”
“我看了看王爷的奏疏,上头说,请陛下派长孙大人的儿子前来黔州调查金矿一事,这看着是不是太明显了些?”
侯镇却不以为然道:“正是这样,陛下才有发挥空间呐,要是王爷就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那陛下的脸面往哪儿放?到时候你可以向陛下提议,派褚遂良之子前来,一,可以敲山震虎,二,也可以安陛下之心。”
尉迟急北听了他的话,凑近了仔细瞧了瞧他,不禁感慨道:“你小子要是真留在长安,陛下还真不用如此心焦了。难怪呀,安戟那个老家伙,被你给耍得团团转。”
“哎,不能这样说,还得依仗尉迟老兄你啊。”
“那到时候,我能得到什么?我不能白帮你们跑一趟宫里吧,毕竟这次回去,只是去参见我爹的寿宴的。”
“放心,到时候金矿那个案子,记你一笔,也让你在你爹面前长长脸!”
“就这样啊?”
尉迟急北明显还有些不太满意。
“那就——陀山那个客栈,不是出过劫道的案子吗,那些人的尸首还在府衙呢,到时候我跟安刺史合计合计,看看能不能把你英勇杀敌的事,给写上去,怎么样,够可以了吧?”
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虽然贪功,但我不冒功,这是我尉迟家的规矩!前头跟人一起走货的时候,听人说起过,茶商那边最近可能会出个案子,到时候等我回了黔州,咱们一起去查查。”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那我和王爷,就等你的消息了。”
“行,最近低调些,长孙大人可不是个眼里揉的进沙子的人,要是让他发现了你们干的这些事,到时候直接放出杀招,救都救不了了!”
尉迟虽然没说杀招是什么,但侯镇大概也能猜得出来,应该跟南诏有关。
“小师父,你不走吗?”
侯镇看着仍留在原地观望的小和尚,忍不住地上前打趣起来。
“贫僧暂住此处,施主无事的话,先告辞了。”
他倒是没有一点波澜,甚至不想多搭理侯镇半句话,转身就上了山。
看着手里的飒露,那边远行而去的尉迟急北,还有正在上山祷告的小僧,侯镇忍不住地吼叫着问他:“剑是你带来的吗?多谢了!”
“本是你的,不必强求,不是你的,不必强留。”
那小和尚倒是挺会装神弄鬼的,嘴里的话,愣是没一句可以听的。
见他不愿意领受自己这份情,侯镇拿上剑便转身直奔家里而去。他要回去告诉他爹娘,告诉三娘,自己拿回飒露了!
这柄剑不只是材料特殊而已,它身上承载的,是整个侯家辉煌的过去,是侯镇心心念念的,最迫切想要拿到的东西。
他握着手里的飒露,心里的决心也更强了,有朝一日,他要回到长安,再将此剑和赤水剑一起,放入侯家的家祠!
他要告诉所有看轻他的人,他侯镇,又回来了!
出去几天,自己也没回家看过,这个家对侯镇来说,也像是牢笼一样,每次都是能在外头多待一会,他绝不会去面对那几个人。
几个手无缚鸡之力,但又嗷嗷待哺,等着自己喂养的人。
进门前,他总有一声叹息,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无奈的,总之这个家,总是在无形中拖着他,但又实实在在地让他放心不下。
侯镇知道,自己终归不是那样无情狠心之人,父亲临终前,虽然没对他们兄弟几个有什么交代,那他看向全家人时,流下的悔恨的泪水,还是不自觉地常常出现在侯镇的脑海中。要是父亲还在,他肯定也不会允许自己抛弃家人独自苟活的。
“哥,你回来了!”
一进院子,侯镇便看到了正等着自己的弟弟妹妹,每次一进门,侯镇就总能听到他们叫自己。
那些阴霾,那些心酸和不甘,也大多都在此刻,被他抛诸脑后了。
“吃饭了吗你们俩?”
“没呢,正等着哥哥你回来呢!”
芳怡笑起来最好看了,每次都是她乐乐呵呵的,反倒是侯灏,整天铁着张脸,不知道是还以为他们家天天办丧事呢。
“每天都等我了吗?下次别等了,哥哥外头忙,等我就要饿肚子了。”
“不怕,哥哥回来就好。”
芳怡很是自然地就抓上了侯镇的手,撒起娇来,倒是侯灏,最近看起来愈发心事沉重的样子,越来越不愿意跟他亲近了。
“你娘呢?”
芳怡瞅了一眼一旁的三哥哥,低声沉闷道:“三娘在屋里。”
那态度转变之快,很难不让人想到,是侯灏教她这样说的。
侯镇也不想追究这些了,他叫侯灏去拿出爹娘的牌位,又叫芳怡去摆上一些贡品,他在院子里,祭拜父母,告慰先灵了。
“哥,这是什么?”
三人齐齐跪下,侯镇也拿出了那柄剑来,摆在了案前。芳怡很是好奇,不知道这是什么,因为她出生的时候,侯家已经没落了。
“它叫飒露,是一柄由突厥可汗献于先帝的突厥刀改造而成,是咱们侯家的荣耀,乃是先帝所赐。”
“那我之前为什么没见过它?”
芳怡伸出手去摸了摸,显得有些好奇,但又不敢靠近。
“以后,咱们会一直看着它的。”
侯镇拿着他在手上时,甚至已经开始两眼放光起来,在那柄透着凌冽寒光的剑上,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不是只在黔州帮人断案挣钱,他会成为名震大唐的刑狱官,或是一方镇国大将!到那时,自己会拿起这柄剑,斩敌杀寇,跟那些崇拜自己的人讲起,自己成绩于阴霾灰暗处苦苦求生的经历,告诉他们,自己是怎么走到的如今!
“你们俩,也拜拜。”
侯镇摇头晃脑地摆弄了好久,终于将它放回了案上。两个小孩虽然不懂,二哥哥究竟在激动些什么,但他们知道,哥哥未来的荣光里,肯定也有属于自己的一份!
滑稽的姿势,和虔诚的模样,就这样在黔州的一处院子里,他们三人完成了一场对亡灵的告慰,和对自己美好未来的憧憬。
那些个蓬勃生长的故事,总是发芽于这样无人可见的秘境之处,或许它现在还无人知晓,但等它长成参天巨树那天,全天下都会为之响动!
侯镇在反复纠结中,还是将两个弟弟妹妹带大了,尽管自己并不那么了解他俩,但每次看见这两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憨笑的时候,侯镇才会感觉到,自己想要重回长安那个梦,其实不是梦。
三人没有相拥而泣,只有对未来的无限幻想,还有就是,哥哥今天心情好,估计有烧鸡吃了。
芳怡刚要抬头问,门口便传来了一阵笑声:“哟,三位,过节呢。”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烧鸡的香味,萦绕进了院子里。
是赵回声来了,还带来了温括。他俩同行,侯镇倒是挺意外的。
“回声哥哥回声哥哥!”
芳怡边笑边跑,一把就冲进了赵回声怀里。
“哎!还是得看我啊,跟着你哥,你俩得饿死!”
侯镇知道,这小子是还没消气呢。
“你们怎么来了?”
“独孤少卿说的,说你出城去了,我跟大为就去吃了顿饭,然后就想来看看芳怡他们吃了没,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温括看着就比赵回声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好看多了。
“人家侯大爷,忙得很!怎么可能在一个地方待那么长时间呢,你说对吧?”
赵回声的阴阳怪气如约而至,侯镇倒也没什么意外的。
“这是什么?”
温括注意到了他身后的案桌上放的东西,再加上刚刚进来时见三人诚心叩拜的样子,温括顿时就好奇起来。
“哎!给我看看!”
赵回声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一把抢过就抓在手上看了起来。
“一柄剑?你们仨没事吧,供着一柄剑做什么?”
赵回声不识货,但温括眼尖,他看出了些门道。
接过剑鞘,温括就仔细端详了起来。
祖父还在时,家中倒也收藏了不少兵器,他从从小也跟开过不少眼,倒是能看出个一二来。
“什么门道?”
赵回声有些不屑地打量着温括细细端详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手里的真是什么值钱的宝贝呢。
“贞观四年时,西域康国、高昌国入宫觐见,曾向先帝献过宝物,其中有一件,是当年突厥击败柔然,分发给各个附属部落的狼头信物。再加上收缴的突厥本部狼头刀,后来先帝干脆让人在宫里的武器库,用这种狼头刀融在一起,重新锻造,打出了几样兵器来。有一次太池边宴饮,我记得你和你哥都夺下了一把剑,一柄叫做赤水,另一柄,应该就是这个飒露了吧?”
“是它。”
难怪,侯镇会如此激动,如此重视。
“那又怎么了,说得跟真的似的。”
赵回声还有些不服气呢,嘴里一个劲地咿咿呀呀个没完。
“飒露,这个名字还是先帝当场改的呢,说是原先那个名字不配你的气质,还是叫飒露,更合适。”
“你那时候才多大啊?”
赵回声有些心虚地试探道。
“不到——十岁吧,那时候父亲刚从高昌征战回来,我还小,只是先帝照顾父亲的脸面,赏赐给我和大哥的。”
侯镇虽然嘴上说着没什么,但那小脸咧得,都快到耳朵根儿了。
“行了,别拿出来显摆了,小心让安戟看见了,再把它给请出去。”
赵回声还是喜欢更实际的东西,比如手里这两只烧鸡。
“来来来,跟赵大哥走,跟你哥混呐,三天饿九顿!”
而且他也一点不避讳,拿起案桌上的凳子,直接就摆开坐了下来。
“饿了吧?快吃快吃,一人一只。”
说是一人一只,但他俩每人都掰了半只下来递到了侯镇面前,眼巴巴地一定要看着他先吃才行。
“还看着我做什么?赶紧吃啊,你不饿孩子还饿呢!”
虽然不停地翻他白眼,但赵回声还是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鸡来,甩到了侯镇面前。
“你看,你们赵大哥还是记得我的,你们自己吃吧。”
兄妹三人,一人抱着一只鸡啃,也不注意什么吃相不吃相的了,愣是连点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哎呀你看看你看看,瞧给孩子饿的,还吃吗?”
两小孩使劲甩着脑袋,嘴里的东西都还没咽下去呢,嘴边还在不停地流油。
再看这边的侯大爷,也是连桌子上的一点残渣都不想放过。
“你说说你,天天不着家,想把他们饿死啊?”
“那让他们去你家好了,反正你们家厨子做的东西你一个人也吃不完。”
“要去就你们一起去,他们俩去算什么啊。”
赵回声刚说完这暗示性极强的话,便注意到了自己身旁温括的身影,自己竟然忘了这茬了。
“哦!也对,你呀,现在可是抢手货了,我还捞不着了,得罪得罪!”
温括倒是不生气,也没计较什么,就是侯镇自己,埋着头就顾着吃,愣是连句解释都没有。
“吃完了回屋待着,我跟两位大哥还有事情要商量。”
那俩小孩也是真听他的话,侯镇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刚刚出城,做什么去了?”
“我找到尉迟了,他回长安了。”
毕竟就是因为这事两人才差点没命的,侯镇也理应跟他说一下这件事。
“找到了?不会是在古罗寺吧?这也太背了!我们丢了半条命哎,这小子竟然就在古罗寺?”
“他回家了,你要是想找他报仇的话,至少再等一个月吧。”
“闭嘴吧你!报仇我也找你!”
说着说着,赵回声就突然暴起,冲着侯镇的后脑勺就准备来这么一下,没想到他竟然脑后长眼,躲开了!
“你站住!你不许动!”
“不动不成傻子了嘛!”
侯镇练过功夫,赵回声就不一样了,跑两步都喘得不行,哪里能追得上他,除了跟在他后头一个劲地叫唤,别的什么也干不了。
“累了吧,有本事站起来,咱俩再战一百回合!”
刚消停会儿,侯镇就又挑衅起他来,温括在一旁看了好久的戏了,也终于忍不住了。
“好了好了,别闹了!说正事。”
他一开口,不知怎么的,不管是赵回声还是侯镇,都特别听话。
“南诏的阿托之前来找到我,说是希望我能帮助她,让她带着拨曲娅的尸身回去安葬,把她放在这里,终归不能让她安息。”
“没问题,这个忙我们应该帮,她人呢?”
“在府衙附近吧,估计是心急,想让咱们快点去。你跟安戟说得上话,你去找他说说情,让他把拨曲娅的尸身放了吧。”
“安戟大度又知事理,他会同意的。”
侯镇说得没错,安戟在这种事情上,是从来不爱耍官威,故意刁难人的。侯镇去了之后一开口,安戟便满口答应了下来,顺便还派了二十几个人跟着他们一起去,免得再想上次那样遇到劫道的山匪。
班离也显得很是激动,她看着慢慢被送出来的拨曲娅的棺椁,顿时掩面哭泣起来。
“走吧,咱们虽然到不了南诏,到安河去也行啊。那里毕竟是你们的圣地,也是拨曲娅要去完成她使命的地方。”
“是啊,这是她的使命!”
人群喧闹间,班离的眼神也紧紧盯上了眼前的棺椁,嘴里还含含糊糊地默念着什么。
去安河的路并不太好走,前些天下大雨,冲垮了不少官道,所以很多时候他们也只能绕路走,走的路好多也是崎岖不平、蜿蜒起伏的。
那天一早就出了发,结果到了深夜,一行人才摸着黑赶到了陀山。
“算了,先住下吧,明天再赶路,大家都累得不行了。”
不过就算是停下歇息,他们一群大汉,背后还拖着一副棺材,一般的客栈也不会让他们住进去的。所以一连敲了好几次的门,掌柜的都是满口拒绝,根本不让他们进去,歇会都不行。
眼看着几位衙役大哥也跟着他们受苦,侯镇随即提议,他们几个带着棺材继续去找地方住,他们就在这里找个客栈住下便是。
于是一行人兵分两路,约定明天一早去安河的官道边上见。
虽然侯镇也不知道什么地方会容他们住下去,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带着一行人来到了自己第一次到陀山住的那间客栈。
在这里,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拨曲娅了,那时候她还会跟自己玩笑,交代自己要小心谨慎呢。现在,她就只能躺在后头的那个大木盒子里了。
马车吱呀作响,再加上上头的棺材在跟着不停地摆动,整个巷子里,都是他们发出的奇怪声响。微弱的月光下,如此看去,还挺渗人的。
“咱们真住这儿啊?”
赵回声还先嫌弃了起来。
“你想多了,人家还没说让咱们住进去呢。”
赵回声的脸瞬间垮得更低了,整个人的最后一丝精气神,也跟着被消磨没了。
侯镇独自走上前去,叩开了客栈掩着的大门。
“小哥,我们投宿。”
“几个人呐?”
“四个活的。”
“嗯,四个···什···什么?活的?”
那人被吓得甚至往屋里退了好几步,差点站都没站稳。
“还有一位在黔州死了的亲人,我们想把她送回去安葬,这不,耽误了时间,只能先找个地方投宿了。”
“不行不行啊,晦气得很,我这儿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那人说什么也不乐意,不过侯镇看他跟上次接待的人不太一样,还是选择铤而走险一把。
“小哥,您看您这儿,住的人也少,想必一天也收不了几个钱。要不这样,我把你们整个客栈都包下来,住上一晚,你看怎么样?”
说着,他就朝后面伸出手去,意思就是叫赵财主赶紧掏钱了。
“算我倒霉!”
扔出钱袋子,赵回声那脸直接就变绿了,气鼓鼓地直瞪着侯镇看。
“来,要不···您看我们这都是回家的人,实在是不容易,您就通融通融?”
“行吧,从后门那边进来吧。”
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钱袋子,小厮顿时就松口同意了下来。
现在南诏祭神节也已经过去了,这里也什么人了,趁着掌柜不在做点生意,有什么不好的呢。
打开后门,那个小厮还特地叮嘱道,要把棺材挪进屋里去,别让路过的人瞧见了。而且明天天不亮,他们就得赶紧离开。
“放心放心,我们心里有数,不会耽误您做生意的。”
几人正合计着要怎么把棺材给收进屋里去呢,侯镇却再次发现了那个班离的异常,她竟然有些嫌弃眼前这口棺材。
她是害怕吗?还是觉得里面有味道了?不应该呀,她不是很在意拨曲娅吗?刚刚在来这儿的路上也是,侯镇分明地看到了班离想要离那口棺材远远的。
或许她也是跟温括一样,只是害怕死人而已吧,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呢。
“来,老赵,搭把手。”
“老赵老赵,有事你就找老赵,怎么不见你睡觉的时候叫我呢!”
“我···”
侯镇被他给弄得应答不上来,倒是温括,边听边笑,愣是直不起腰来。
“好了好了,赶紧回去睡吧。”
可算是把棺材挪动进去了,门也能勉勉强强关上,几人便立马跑进了隔壁两间房,准备歇息了。
“你怎么也进来了?”
看着跟着进屋的赵回声,侯镇有些不太乐意了。
“哎!侯黑虫,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抢手货啊!我那是来找司马的!再说了,你让我跟人家一个姑娘家住一间屋吗?”
侯镇说不过他,就只能倒头就睡,连脸都一起盖住,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废话。
“哎,司马,我想跟你聊聊天。”
也不知道是为了气他还是怎么的,赵回声愣是拽着温括说了好久好久的“悄悄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吵到他,让他怎么着都睡不好。
“烦死了,我出去还不行吗!”
侯镇被气急了,翻身就下了床,要出门去。
温括本想追出去看看,却被赵回声死死拦住:“让他去,外面除了一个女鬼,别的也没什么了,还能吃了他不成!”
温括看着他在门口站了好久,估计是在等着自己去叫他吧,所以有些犹豫。
本想叫住他,可他已经先一步开门了,温括害怕到了院子里会看见阴森森的棺材,所以他还是将脑袋又埋了回去。
可没想到刚一睡下,侯镇就又退步站了进来,像是在院子里遇到了什么。
温括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挪动着脚步,慢慢地滑到了门口,站到了侯镇身后。
“嘘!”
温括知道他有些受惊,所以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
但温括就是这样,温括甚至都感觉,侯镇是笑眯眯着的,一点不慌张。
“怎么了?”
见气氛愈发不对劲,温括赶紧转移起了注意力来。
“外头···外头有人。”
“谁呀?”
“不知道是谁出去了还是进来了,刚刚有人开门关门的声音。”
两人皆趴在门缝边上,架着两个脑袋,都想看得仔细些。
侯镇憋着笑,不想让温括瞧出了自己的心思,从而退避三舍,压制着内心的喜悦,此时的侯黑虫,看上去真像是个娇羞的小娘子。
勾着手,挺着腰,连脖子都抬得直直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来这儿是来干什么的了。
“像是有人在说话。”
温括故意将脑袋凑到他脖颈边上去,轻轻说道。
对侯镇来说,就像是耳边有一阵风吹过,挠得自己心直痒痒,却又不敢回头。
“进来了!蹲下!”
一把按住温括的头,两人就这样猫在了门口的狭小角落里。
“是班离,她出去了。”
等外头完全没有了声响,两人这才站起来,又猫到门口看了一眼那边的房间。
“先睡吧,明天看情况再说,说不定她是去起夜了,不想叫咱们几个大男人看见了。”
“也对,先睡吧,你也累了。”
侯镇并没有跟温括说起自己的猜测,他本就睡得不好,要是再知道这种事,今晚注定要无眠了。
感觉才刚刚睡下,眼睛都还没闭上呢,外头边响起了小厮几阵急促的敲门声:“快快快,快起来了,昨晚上我们掌柜的回来了,你们赶紧走!”
侯镇迷迷糊糊间听见了他说的话,赶紧就摇醒了身边的两人。
三人收拾好出去,温括去叫了班离,他俩则是去将棺材运了出来。
不过板车虽然省力,但毕竟弄得吱呀作响的,动静还是有些大的。
“哎呀,小声点嘛!”
他着急,侯镇他们比他还着急呢,不过好在有惊无险,棺材挪出来了,也没有人发现。
他们先将东西搬到了后门外的街道上去,在外面去等温括他们。
不过当板车跨过门槛,来到后巷的时候,那一阵空灵的吱呀声瞬间炸开,侯镇才惊醒过来,原来其实他们搞出的动静这么大。
那那个掌柜的是装做不知,还是只是害怕不敢到后院来呢?他是不是之前绑了他们,还很有可能是杀害拨曲娅的那个凶手呢?
侯镇还没来得及细想,温括便带着人出来了。几人也不敢停留,别说是老百姓见了这副移动的棺材有些害怕,就连一直拖着棺材走的赵回声和侯镇,都有些后背发凉了。
“快快快,出了这条巷子,外面就是大路了,咱们赶紧走,免得到时候弄得人心惶惶的。”
飞快地往前跑着,那棺材也跟着晃动得更厉害了些,远处看去,他们几个就像一群小鬼似的,正拖着即将破棺而出的阴魂,在街上游荡。
好不容易逃出了陀山,几人也正巧遇到了赶来的衙役大哥们,他们只是来撑撑场面的,也是断断不敢碰这棺材的。
所以从头到尾,只有侯镇和赵回声两个人,一直在费劲巴力地推着,拉着。
“我来拉一会吧,你先去旁边歇着。”
温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最终还是选择了搭把手,不过是看不见棺材的马车前方。
“行,那就司马先忙会儿,我歇一阵。”
赵回声是松快了,可那些衙役就尴尬了呀,司马都上手了,你们还拘着做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只要有一个人动了其他人便全都围了上来,帮着侯镇推车,他也终于能松开手,歇上一会了。
陀山到安河其实并不远,只是以为路不好走,再加上前段时间那么多的南诏人一拥而至,把路都给走泥泞了,所以马车行起来,格外费点劲。
“咱们是在哪儿安葬拨曲娅啊?”
赵回声边歇气,边坐着打算。
“不知道,问公主吧。”
侯镇也故意不言,他也想看看,这个班离,会做何安排。
自己先前就曾对她一直呆在花楼地牢一事有些怀疑,只不过后来他和赵回声一起被困在山洞里,被水流卷携着差点丢了命,他才收起了这样的怀疑的。
昨天一天的事经历下来,现在他又重新对这位南诏公主产生了怀疑。
一则是她身份,二则是她的目的,这些都是他不曾对任何一个人言明过的,所以也不不得不让人对她疑心深重些。
“在祭坛上,点起一把火,把拨曲娅烧了吧。”
“火葬吗?”
侯镇故的意接着问道。
“我觉得她应该,不会想再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了。”
她眼神悠远地望着前面拖动板车的人群,侯镇虽然不知道那是一种惋惜,还是解脱的情绪,但这个时候,他还是选择尊重她,也尊重拨曲娅。
众人来到安河边的祭坛边上,合力将拨曲娅的棺椁抬了上去,也就是现在没人了,要是那些南诏人还在的话,他们这样做估计得让人打死。
“点火吧。”
站在那边,班离便像发号施令一样,冷酷地说道。
“等等!”
侯镇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断,但他总是觉得心里还有什么隐隐的放不下,这把火要是烧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开始吧,别等了,咱们今天就要赶回去。”
班离倒是没他那么多的顾忌,伸手就抢过衙役大哥手里的火把,要自己扔上去。
“快下来,老侯!再给你烧死了!”
赵回声也一个劲地拉他下来,侯镇也只能在最后看过她一眼之后,就退了下来。
班离说的话,就算是有再多的疑点,但有一点,拨曲娅肯定不想再在这个肮脏的世界留下任何痕迹,这一点一定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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