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刘办公室出来，慕玖便一溜烟跑走，好像和言瑾同行让他浑身不舒服。

言瑾心中默念三遍“莫生气”，刚要抬脚回教室，却被身后的老刘叫住。

“对了，慕玖的宿舍申请好了，只不过咱们班的宿舍已经满了，只能先暂时住在7班宿舍挤一挤。言瑾，上午没几节课了，你先带着他去宿舍收拾一下。”

言瑾微笑着点了点头：“好的老师。”

老刘留给他一个欣赏的眼神，满意地退了回去。

言瑾僵硬地转回身来，默默捏紧了拳头。

这小子最好不要让他快点找到，否则这沙包大的拳头就会落在他身上！

可是，眼看就要上课，言瑾把整个楼都转遍了，也没找到慕玖的身影。

高二教学楼就那么大，能去哪儿呢？

不会自己找去宿舍了吧？言瑾眉头紧锁，决定去宿舍楼碰碰运气。

刚刚下到二楼，拐角的厕所里传来几声嬉笑。

言瑾右眼跳动着，默默捏紧了手指。

“喂，乡巴佬，你怎么会来这儿上学？这么贵的学费，你那捡垃圾的奶奶能供得起？”

“瞧瞧他那张脸，就算穿了校服也掩盖不了那一身垃圾场的臭味儿！”

“可别污染了咱们宿舍的环境，那就发发善心，给他洗洗澡吧！”

一阵泼水声过后，便是带着无尽嘲讽的哄笑。

杨琦嫌弃地瞥了眼被浇得浑身湿透的慕玖，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在他面前蹲下身来，用手中的钢尺挑起他的下巴，语气中带着几分嫌恶。

“为什么洗了澡还是这么臭啊？”

钢尺在慕玖脸上轻轻拍打着，他被迫仰起头来直视着杨琦，眼中盛着一丝怒火与不屑。

那眼神落在杨琦眼中仿若挑衅，他捏紧了钢尺，看着慕玖那因为被泼了冷水而发白的脸色，不由得弯唇冷笑。

“应该是你把衣服弄臭了吧。小狗穿着脏臭的湿衣服对身体不好，不如我们好人做到底，帮他洗洗衣服怎样？”

话音刚落，周围几人像是闻到腐肉的鬣狗，纷纷扑向慕玖，试图将他身上的衣服撕掉。

杨琦丢掉了钢尺，缓缓站起身来，后退两步，从口袋中取出手机，对准地上的慕玖。

“诶，小狗，看这里！”

慕玖奋力挣扎着，紧紧咬着下唇，躲避着相机的捕捉。

杨琦眯起眼睛，声音愈发不耐烦了些：“按好了啊！这么晃我怎么拍？都没吃饭吗？这么多人还控制不住他？”

快门声响起，镜头却被人用手蒙上，连慕玖的半截衣角都没拍上。

还没等杨琦回神，那支手机就落到了来人手中。

“草。”杨琦骂了一句，转头看过去，却见言瑾正站在一旁，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翻看着他手机相册。

“不错啊杨琦，拍了不少好东西啊？”

杨琦眼角抽了抽，想要伸手过去抢，言瑾却虚晃一枪，让他扑了个空。

言瑾捏着那只手机，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杨琦，眼神之中一闪而过一抹狠厉。

杨琦愣了一瞬，再回过神来时，言瑾早已恢复那副学生会长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眯起眼睛斜睨着言瑾，抱臂站在原地，嘴角扯出一个冷笑：“会长大人，不出意外的话，这支手机应该是我的吧？”

“不错，是你的。”言瑾点了点头，在他的手机上操作了两下，随后拿在手中交替把玩，“我不过是借来看看，杨班长别这么小气嘛！”

他轻轻推了推早已放开手的几人，抬手默默记着数：“哟，你们7班是来厕所聚会的吗？”

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到慕玖身前，又顺势打开杨琦手机的相册，将里面的内容一页页翻给那几人看：“这几张图拍的不错，杨班长，发给我一份呗！”

几人本就因为言瑾的到来而心惊胆战，此刻听见他说这话，全都焦急地看向杨琦。

“琦哥，不然道个歉？可别让他告到老师那里去。”7班的体委姜浩小声劝着。

杨琦并不说话，只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怒视着言瑾。

言瑾毫不在意，打开相机，高举在半空对着几个人：“来，都笑一下嘛。我刚才听，不是要为了新同学尽快融入做好事嘛，怎么这会儿大家都害羞啦！”

几人连忙挡住脸，甚至有人想要上前将手机抢下，却被杨琦阴沉着脸叫住。

“言瑾，我做什么好像跟你没关系吧？”杨琦向前走了两步，几乎要贴到他身上。

言瑾挑了挑眉，微微后仰，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杨琦的肩膀上将他向后推了推，略有些嫌弃地开口：“这位同学，你好像有点口臭。”

“你！”杨琦一张脸涨的通红，额角青筋顿起，拳头捏紧，仿佛下一秒就会打在言瑾脸上。

言瑾笑着上前一步，似乎正等着他的巴掌落下来：“怎么，杨班长还想在我面前耍官威啊？”

气氛剑拔弩张，姜浩几人生怕事情闹大，连忙拉着杨琦往后退了退，和言瑾拉开距离。

言瑾嘲讽地笑笑，转过身去看向慕玖，眼神中一闪而过一抹嫌弃，随后又笑着掩饰过去，冲他伸出一只手：“快起来吧，地上多凉啊！”

杨琦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互动，忍不住出言讥讽：“言瑾，你这么帮他，不会是要跟捡垃圾的人交朋友吧？”

周围响起哄笑声，慕玖本想伸过去的手停在半空，又犹豫着想要收回去。

啧，可真磨叽。

言瑾微微眯起眼睛，不耐烦地顶了顶腮，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他即将落下去的手，不容他多想，强硬地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好好说不听是吧！”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在拽起慕玖的一瞬凑到他耳边说道。

慕玖愣了一瞬，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痒痒地作祟。

这么多年，除了奶奶，从没有人如此关心过他，也从没有人和他如此亲密地接触过。

刚才那双温暖又有力的手，仿佛一道壁垒，把他和对面那些人隔离开，好好地保护起来。

有些……感动？

慕玖脑中乱成一团，这会儿完全不在意又发生了什么，只一门心思垂眸望着自己张开的手掌默不作声。

言瑾甩了甩刚才拉慕玖时沾在自己手上的水，随意把手机丢了过去，笑得狡黠。

“刚才过来的时候碰见张老师，好像正找你呢。我怕她着急，所以用你的手机帮你回了消息。杨班长，还是快点过去找妈妈吧！”

杨琦伸手接住手机，慌忙打开，微信消息第一条便是张淑燕发给他的：“怎么去厕所这么久？还不快点儿回来上课？”

他手指微微颤抖着，连气都喘不匀，过了好久才缓缓抬起头来。

“慕玖，”杨琦越过言瑾，看向他身后还在低头看着手心的慕玖，“晚上宿舍见。”

丢下这句狠话，杨琦转身撞开堵在他身后的几人，扬长而去。

余下几人见状也不敢久留，只好跟在他身后纷纷跑了出去。

厕所里只剩下两人，言瑾松了口气，转过身看向浑身湿漉漉的——小狗？

见他懵懵懂懂站在原地的样子，言瑾闭了闭眼，还真像一只走丢了的小狗啊！

“还愣在那干什么？”言瑾没好气地说。

也是怪了，这才刚转过来连半天都不到，怎么会招惹上杨琦？

可慕玖傻乎乎地站在不远处，一双眼睛无辜地看着他，让他愈发烦躁。

反正打架也被他看见了，倒也不用在装什么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言瑾打定了主意，眯起眼睛拷问着：“你一出办公室就跑没影，就是为了见他们？”

慕玖没有说话，过了好久才摇了摇头。

“你认识杨琦？”

摇头。

“那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依然是摇头。

右眼又开始跳了，言瑾抬手揉了揉，脑中闪过一个不太可能的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试探着：“你不会说话？”

慕玖依然望着他不说话，只是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总算是有了点反应。

嗯，不错。

坏消息，老刘让他帮忙照顾新同学。

好消息，新同学是个哑巴。

言瑾心如死灰，这一问三不答，怎么照顾啊！

平复许久，言瑾终是认命，从口袋里扯出一张干净的纸巾递了过去：“擦擦。”

慕玖眼睫微微颤动着，双手接过那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揩着头脸上的水珠。

言瑾抱臂靠墙看了他一会儿，想起刚才老刘交代的事，又长叹了口气：“你宿舍安排在了7班，听刚才杨琦的意思，你和他在一个宿舍？”

对面那人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后点了点头。

言瑾：“嗯。先住着，不行就找老刘给你换宿舍。”

点头。

“不过也不用怕，杨琦也就那点儿花架子，你只要不害怕他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用力点头。

言瑾：“……”

他用力踹了一脚杨琦几人落在厕所的空水瓶，没好气地催促：“抓紧时间，赶紧去宿舍收拾收拾！”

他转过身去，刚要离开，衣角却被人从身后拉住。

他疑惑地侧过头，慕玖正跟在他身后，抬着那双无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干嘛？”言瑾眉头紧锁。

“……谢……谢。”

这两个字一出，言瑾再次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

他僵硬地转过身去，面无表情地瞪着身后的慕玖。

慕玖个子高，言瑾站在他面前还需要稍稍仰视才能看见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似乎在问“怎么了”。

他咬紧牙关，从齿间挤出几个字。

“你会说话。”

这是肯定句。

慕玖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那你——”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音量过高，言瑾立刻朝身后看了看，见没人经过，立刻上前一步逼近慕玖。

他眯起眼睛盯着慕玖的眼睛，语气中带着敌意：“那为什么装哑巴？耍我很好玩吗？”

慕玖愣了一瞬，知道自己被误会，刚想开口解释，却再次被言瑾打断。

“所以，昨天的事你也记得一清二楚对吧？”

这话的语气微冷，饶是木讷如慕玖，也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

慕玖的嘴唇翕张着，想要告诉言瑾昨天下午的事他只是偶然碰见，并不是故意经过，可越是着急，到了嘴边的话就越是说不出来。

更何况，言瑾好像并不想听他的解释。

他只好闭了嘴，垂下眼去，默默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案，言瑾唇角扯出一抹冷笑。

他后退两步，睨着对面半个字都不说的慕玖，开口叫道：“诶。”

慕玖缓缓抬起头来，对上他半带着威胁的眸子。

“我刚才可是帮了你。你要是多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老子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