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口中的酒窖在观内南边的一处名为降蟾院的院子地下。
初婳推开降蟾院的大门。
没有世俗灯红酒绿的污染,山高安宁,此时月光皎皎,不用灯光就可以看清院中的一切。
先映入眼帘的是院子里左右两棵桃树,随后便是宽阔干净的青石地面和左面桃树下的石桌。
一座青瓦飞檐的房屋静静坐落在它们身后,用黑色无形的双眼审视着所有推门进来的人。
“愣着干嘛,进来啊。”初婳已经踏进了院子,看高澄愣在门口,不耐烦的催促一声。
“哦,好。”高澄回神迈开步子。
可还没两步,初婳便突然出声,“啧,你来晚了。”声音听着略微有些可惜。
高澄好奇问道:“怎么了?”
结果初婳指着桃树,“但凡你早来一个星期,都能吃上桃,”说着她突然压低声音,对着高澄道,“我跟你说,右边的桃树结的果子比左边的好吃。”
眼见高澄不解好像要张嘴问,她连忙打断,轻声道:“别说出来,左边那棵脾气不好,听到的话明年就生气不结了。”
话落她还不忘划清界限,“我是因为父亲才说的啊,你别想多了,我现在依旧不待见你。”
初婳不愧是初婳,不待见人还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高澄挑挑眉,好脾气的点点头,“嗯好,我知道了,所以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初婳看他一眼,对他这样事事点头说好的样子有些看不上,心说,她是不是真该去公司看看?
......
两人走到房子门口,高澄看着初婳先是往大门口警惕地看了两眼,然后才偷偷摸摸从门前摆放的一盆栀子花的花盆里摸索出一把钥匙来。
摸钥匙出来的时候也不忘看大门口。
高澄颇有些偷偷摸摸开别人家锁的错觉。
感受到他的视线,初婳呵斥一声,“看什么看!喝酒对身体不好,藏着点怎么了?!”
酒窖的入口就在房子里面,之前房子是没有锁的,但是自从有一个弟子在酒窖里喝到酒精中毒之后,这扇门就不得不锁起来了,打扫也基本上就是山上的几个老人定期过来打扫。
初婳打开门,借着月光,单手打开屋里的灯。
两人瞬间被明亮光线笼罩。
短暂模糊后,房屋内的样子便完整呈现在高澄面前。
水晶吊灯昏黄宁静的灯光下,是不同于房屋中式外表的装修。
屋内通铺棕黄色的木质地板,右侧墙壁建了一个欧式壁炉,壁炉前铺着一层花纹繁复的地毯,三个深棕色的长沙发静静卧在那等待谁的安坐。
不难想象到主人冬天和朋友在这里一边靠在沙发上盖着毯子烤火,一边喝酒聊天的惬意场景。
高澄有些沉默,他转眼看向左边墙上挂着的一个长着角的鹿头,鹿角完好无损像是森林中野蛮生长的树枝,最引人注意的是它一双黑漆漆,在灯光照耀下,像是带着灵光的眼睛。
这双眼睛让他恍惚感觉它还活着一般。
高澄背后莫名便升起一丝冷意。
同时他也注意到鹿头下方的墙上挂着的一把长刀,像是武士刀,但是看着似乎比武士刀要宽,而且这把刀没有刀鞘,又宽又长的刀身在灯光下折射出一抹寒光,刺进他的双眼,是哪怕站在这也仿佛会被它的寒刃割伤的感觉。
他察觉到这把长刀一定不一般,就像,他那个不一般的父亲。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初婳没有注意到高澄的异样,她仿佛怀念般在里面转了一圈,摸摸这个碰碰那个,然后才跑到他面前,笑颜如花。
“没想到里面是这个样子吧,”初婳扬起脑袋,有几分得意道,“这是父亲亲自给我布置的!”
“羡慕吧!”她笑着,脸上的开心是高澄从未见过的,区别与在父亲面前的样子,他总感觉此时的元贞才是最真实的样子,也更靠近跟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可惜现在是夏天,不然我们可以一边烤火一边配着小食喝酒,”初婳转过身环视这里的摆设,往日的场景仿佛在眼前浮现,脸上满是笑意,“我们之前......”
可话还没说完,她猛然想到身边的人是高澄后,脸上的笑容便戛然而止,像是一条被钓上岸的鱼,被打破沉浸在水中的幻梦,来到残酷的空气中,感受到窒息。
和谁?她想的人不是早就离开了啊......
气氛瞬间跌到冰点。
初婳勉强扯了扯嘴角,脸上莫名带着几分讥讽,“我跟你说这个干嘛,走吧,你不是要去酒窖吗,入口就在那里。”
高澄看着她的表情,敏锐地感受到她的情绪跟他是没关系的,后面没说完的那个我们更不是他,但是他没有追问,只是看向初婳所指的方向。
酒窖的入口在书架旁,那是一扇半人高的小门,上面也上了一道锁。
外面一道锁里面一道锁,很严谨了。
弯身走进小门,打开酒窖的灯,一道向下的台阶出现在视线中,约有一层楼高,但好在两人终于可以抬起头了。
一阵微凉的风沿着台阶而上,携着复合酒香,吹在来人的脸上,像是在打招呼。
“想喝什么?”
两人走进酒窖。
高澄看着里面各种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的窖藏酒器,果断将问题抛给初婳,“元贞,你有什么推荐给我吗?”
初婳本来想嘲讽他一顿,但是高澄又加了句,“我觉得你推荐的肯定很好喝,我认为你很有品味。”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高澄露出真诚的笑脸。
初婳压了压忍不住翘起的嘴角,瞥他一眼,却愣是没忍住道:“没想到你人不怎么样,眼光还不错,嗯,不错。”
人不怎么样......
高澄微笑,宠溺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高傲嘴欠,一个不爽就打人的猫。
对一只猫你能怎么样呢?没关系,她开心就好啊,嗯,开心,就好。
初婳没注意到高澄的咬牙切齿,她欢乐的在酒器之间走来走去,挑选着适合今天晚上的酒。
......
在同一轮月光下,并不遥远的一片树林里,也有人在挑选着东西。
高惊月在一棵大树上,靠着几乎有腰粗的树枝,足有两臂长的宽刃障刀横放在她大腿上,她一边啃着压缩饼干,一边拿着手机在上面划拉,屏幕光被调的很低,甚至不如头顶月光明亮。而高惊雁坐在她旁边的树杈上,盯着一个方向,等待任务目标出现。
终于刷到自己中意的东西,高惊月将手机界面伸到高惊雁面前,“师姐,你看这个怎么样?”
高惊雁快速看了一眼,也亏得她们修行之人五感具明,她才能看清高惊月的屏幕。
屏幕里是一个价格赶得上她们半年工资的名牌包。
但是,“我觉得她可能不喜欢,”她诚挚给出答案,“咱俩都不喜欢的东西,你觉得她能喜欢吗?”
“咱俩对这个都兴趣,不代表其他人不喜欢吧,我看网上女孩子不都喜欢包吗?”高惊月点开图片放大,讷讷道,“元贞不会喜欢这个吗?我看着挺好的啊。”
话是这么说,高惊月还是老实退出界面,继续在购物软件里逛。
前几天处理完那个缝隙之后她们并没有没有腾出时间回月升观,而且继续转战下一个任务。
高惊雁终于看不下去,“惊月,说真的,你送什么她都不会喜欢的,别白费力气了。”
高惊月之前买过各种各样觉得初婳会喜欢的东西快递到月升观,但很可惜,无一例外,都被拒收了,上次刚买的昨天她刚接到了拒收电话,估计这次买也不会有另一个结果。
高惊月沉默。
就在高惊雁以为她不会再白费力气的时候,她却突然轻声道:“我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完。”意思是,这点东西又算什么?
高惊雁看向她在月光下的脸,面容上有阴影,只是那双眼睛没有一丝阴霾,亮晶晶的,就像以前的元贞。
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她们两个也是最像的,眉宇间的气质如出一辙。
高惊雁摇摇头,选择加入,“好吧,你再看看,想买什么的话也跟我说一声......”
高惊月却利落拒绝,道:“师姐你这是剽窃我的创意,我才不要跟你合资买礼物,自己看自己看,”她抿了抿唇又道,“要有诚意才可以。”
高惊雁默默点头,同时她刚才一直注意的方向也终于有了动静。
草丛里飘过一道红色,两声鸟叫适时响起,她立马从腰间抽出弯月刀,神情戒备,“惊月,来了。”
高惊月在鸟叫的时候就已飞速收起手机,将最后一口饼干塞进嘴里,又随手将垃圾塞进了兜里。
对师姐点点头回应之后,按照计划高惊月将刀插在身后后,便像一只狸猫轻盈地从树枝跃到地面上,没发出一点突兀的响动,接着便靠在树干后,静静等待目标踏入她们准备好的陷阱。
那道红色是四师兄蒋雨停的法器,一个巴掌大的小旗,鸟叫是他们的远距离沟通的哨子,意思是,准备。
高惊月将刀缓缓抽出,目光不经意落在手上的一道狰狞齿痕上,这是上一次她在那个间物偷袭师姐时候受的伤,过去几天这道伤还是当时被咬时候的样子,师兄师姐让她回局里包扎处理,但是她拒绝了。
哪怕他们再三强调间物造成的伤痕不在局里用特殊方法处理,就永远不会愈合。
她还是鬼使神差留下了这个道伤,不是不疼,但这比不过元贞疼痛的万分之一吧。
地面微微颤抖起来,一道足有层楼高的黑影慢慢进入高惊月视线,她紧握住刀,刀刃上亮起一道寒光。
她再次庆幸元贞不必面对这般危险的境地。
这次注定是一场艰难的战斗。
战斗开始。
月光如泻,今晚还很长。
……
高澄再次感叹,他们两个今天说的话比之前三年里加起来都要多,多得多,多得多得多。
两人一开始是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喝酒,还让人送了点小菜过来,本来好好的,可是喝着喝着就打不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初婳是个酒量奇差的人,但她还偏偏不上脸,所以待他发现初婳彻底醉了之后,已经晚了,人早就放飞自我了。
初婳一会拉着他在酒窖里窜来窜去,一会回到屋里唠唠叨叨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甚至拿下墙上的刀嚷嚷着要把左边那棵桃树给砍了,他好说歹说,劝着哄着才让她放下刀,而现在又回到了石桌前。
但这都没什么,因为高澄发现,初婳好像把他当成了别人。
她双手撑着素白的脸,唯有一双眼睛红润迷蒙,印证着她并不清楚的思绪。
“你...为什么...为什么...恨...你...”
他坐在初婳对面的石凳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耳边回荡着她花瓣似的唇间咀嚼爱恨交织的话语。
微风吹动上空桃树繁茂的枝叶,月亮即将西沉。
一缕荷香幽幽飘来。
高澄突然也想问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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