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在太阳将落未落,月亮将升未升的时刻,远处行船点起的烛火都比晚霞要亮。
可烛火的照明毕竟有限,远处的灯火照不亮近处,沈怀梅也看不清面前父子二人的表情。
她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如何又走到一起去的。也许景国内乱只是假消息,也许是慕子瑜两面下注,又也许是他想要效仿其父将景国皇室再杀一遍。
无所谓,无论是什么原因,都无所谓。慕子瑜与谢衍的关系与沈怀梅无关,她关心的只是,这两个人出现在此,还约她见面,是否会影响到荣国的计划。
在亲眼见过昌国的情况之后,沈怀梅才明白右相为何对与昌国结盟寄予厚望。这样一个水上之国,一定不会有很多粮食,也难怪昌国是诸国之中对荣国商兵最热情的。
这样一个与荣国远隔崇山急流,又偏偏急需荣国粮食的国家,会是荣国最坚实的盟友。荣国需要一个能够牵制景国兵力,让其不敢肆意南下的存在。而昌国需要更多的粮草,去攻打齐国,夺回祖辈的失地。
而当荣昌二国互惠互利的时候 ,自然会有国家失利。沈怀梅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父子二人,挂起一抹带着讽刺的微笑。她的视线是看向谢衍的,但笑容却是给谢衍身后那个人的。
太阳带走了最后一抹余晖,终于有人在这船亭四角挂上花灯。这艘船的烛火比周围的黯淡许多,大概是因为这艘船本就不需要将一切都照得太清楚。
朦胧烛火下,不仅是美人会变得好看。
沈怀梅感觉到王乐向前一步,紧紧贴着自己。便将左手放到桌下去,握了握王乐的手。
谢衍虽然已经在沈怀梅对面落座,却也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意义不明地回头看了慕子瑜一眼。
慕子瑜自然也看到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今日发生的事情全都超出了他的预想。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接着发生,将他都砸蒙了。
比起关注沈怀梅又和谁过从甚密,他更担心沈怀梅的安危。他不明白,沈怀梅怎么敢只带着这么一个瘦弱单薄的人,就来赴约。眼下这种情况,他甚至都开始期待见到卓直刃了。
“摄政约得实在仓促,我匆匆赶来还没有吃饭,不知道摄政这里可有什么吃的?”沈怀梅突然问道。
“自然有。”谢衍笑起来,带着一点欣赏的,“是老夫的错,听说夫人入昌便匆忙相邀。”
沈怀梅也笑:“是晚辈的错,在路上耽搁太久了。今日实在是个好日子,确实不应该错过。”
饭食送上来得很快,一看就是早已准备好的。让慕子瑜惊讶的是,将饭送上来的人是李潜。他往返两次,将饭菜上齐,顺势落座,拿起碗筷便准备开吃。
沈怀梅自然是不认识李潜的。可此人既然能够一边做着端茶送水的杂事,一边旁若无人地坐下吃饭。她自然也能拉着王乐一同入座。
于是,全场站着的只剩下慕子瑜一个人。
沈怀梅完全当他不存在,谢衍也当作不知道慕子瑜还站在他身后。最后还是李潜招呼了慕子瑜一声:“你不饿吗?”
慕子瑜像是终于回神一般,点了点头,坐到了李潜对面。
此情此景,实在是有些荒诞。
他们这群人,景国前摄政,景国首辅,景国君臣都不知道还活着的景国十四皇子,以及荣国商兵之主和她的随从。竟然在昌国这一艘小船上相聚,还其乐融融地一同吃饭。
“既然到了昌国,咱们就入乡随俗,吃一吃他们的全鱼宴。”谢衍招呼沈怀梅,自己却不动筷子。
“摄政不吃吗?”沈怀梅问。
“哎呀,老了,晚上吃不进东西了。”谢衍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老夫等夫人吃完。”
沈怀梅也并非真的饿到非吃这一顿不可,甚至因为心事重重,她也不太能吃得进东西。王乐也同样。
至于慕子瑜,饿是真的饿,比起下山途中还吃了干粮的沈怀梅,他才是那个一日未食的人。可吃不进也是真的吃不进,事情发展诡异,让他感觉腹部坠痛,几欲作呕。
在场之中,真正在享受美食的,竟然只有李潜。他吃饭便是大快朵颐,对比其余几人数米粒一般的吃饭,自然是很快就吃完了。
李潜喝尽最后一口汤,看向众人,小声嘟囔:“我看你们全都不饿,还让我将晚饭端上来。”说完,他便径直离开,也不管其他人作何反应。
李潜虽然离开了,那句话却是所有人都听见了。沈怀梅看着他嚣张的样子,又有些吃不准此人是何来历了。她蹙眉看着李潜的背影,若有所思。
谢衍呵呵一笑,说道:“这孩子自小没有规矩惯了,还请夫人见谅。”
他说话的时候,沈怀梅口中的吃食还没有咽下去。不等沈怀梅开口,谢衍又接着说:“听闻荣国花神节之热闹,远胜此时,未尝一见实在是遗憾。”
“摄政若是不遣散这船上众人,也能更热闹一些。在荣国,这种地方也是花神节生意更好的。”沈怀梅突然想到了慕娘,话语里便带着几分冲。
“哈哈,老夫还以为夫人不喜欢这种烟柳之地。老夫之前还听说有状元郎因为狎妓被夫人撞上,毁了前途功名呢。”
沈怀梅思考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谢衍说的事。不过这并不耽误她回答谢衍的调侃,“让花神节变热闹的,便是一名歌女。无论我喜不喜欢,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你们今日是要一直讨论花神节如何吗?”一直默不作声的慕子瑜突然开口。
其实就算慕子瑜不来打断,沈怀梅也不打算再说了。如果再说下去,势必要提起慕娘。如今坐在她对面的两个男人,一个是慕娘的儿子,另一个是慕娘儿子的生父。在这两个人面前提起慕娘,实在是令她生厌。
“年轻人就是耐不住性子。”谢衍又数落慕子瑜一句,又对沈怀梅说:“既然如此,不如再来看画吧。”
那幅日月交替图在饭前就被收拾起来。此时桌上仍是杯盘狼藉,也不见来人收拾,自然没有将画再放出来的地方。然而这么简单的画面,也没用什么高明的手法,也不需要再将画摆出来才能谈。
而且,谢衍想谈的也并不是画。
“日落月替,月落日替,自古如此。”沈怀梅首先说。
“那若是月亮不肯落呢。”谢衍仍旧笑呵呵地。
“那是太阳需要关心的事情。我非日月,又如何去管日月交替。”沈怀梅不慌不忙地答,“我以为摄政约我,便是邀我看月亮的。”
“今日的月亮确实不错,可月有阴晴,夫人可不要朔日赏月。”
两人几句交锋,表面是在聊月亮,其实是在说天下大势。沈怀梅将逐鹿天下比作日月争辉,□□国是星子,只求保全自己。
“摄政,您在朔日看过星星吗?您觉得日升月落的时候,星星在做什么?”沈怀梅问谢衍。
谢衍听了之后哈哈大笑,对沈怀梅说:“日光太盛,月辉也不遑多让。星子想要高悬于空,只有避其锋芒。可就算躲了一时又能如何,星子光辉黯淡,便注定要被日月吞噬。”
沈怀梅沉默一会儿,最后说:“摄政,在我们荣国,花神节有专人奏乐整日。伴着晨光熹微响起第一声,经历一整个日月循环,在第二天日升的时候结束。在下不才,也略学过一点音律,不如为摄政弹奏一曲,也算是贺日迎月了。”
“想不到夫人还会奏乐。”谢衍这时候终于显出一丝真实的惊讶,“这船上确实有不少乐器,不知道夫人是需要琴还是琵琶?”
“箜篌。”
话音落下,突然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直到李渊带着箜篌出现,才打破众人的沉默。
沈怀梅才不管其他人是为何沉默。接过箜篌,便挪开几步席地而坐,开始了她的弹奏。
虽然出嫁之后也时常练习,可实在是有太多的事情占据她的注意力。此时再摸箜篌,也显出几分生疏。此时她弹奏的自然不是贺日迎月那般困难的曲子,她弹的,是慕娘随手写下的出征曲。
曲调是一段旋律的不断重复,不论谁来,学上一手都能速成。至于重复几次,全看演奏者的意愿。沈怀梅也不打算弹多久,一段旋律足矣。
弹完之后,沈怀梅起身对谢衍说:“摄政,天地变幻乃自然之伟力,非人力所能及。在山崩地裂之时,我这样的小女子只是求生便已经很艰难了。”
说完,沈怀梅便带着王乐告辞了。
“等等。”谢衍叫住沈怀梅,指了指一直沉默的慕子瑜,“还要麻烦夫人,将此人送出去。”
沈怀梅终于正眼看向慕子瑜,她没有表情地点了下头,答应了。
来赴约的时候,沈怀梅搭乘的船还停泊在远处。见到沈怀梅归来,卓直刃立刻迎了上来见到慕子瑜还有几分惊讶。
没有管其他人,沈怀梅让众人返航便径直进了船舱,完全没有注意慕子瑜也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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