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沈家初到胤都,当时京里的这些贵人瞧不起吴兴沈氏祖上的发家史,没少给沈濯两兄弟脸色瞧。
沈湳乔在表姐东阳长公主萧宴清办的赏花宴上,当场赋词一首《绿竹咏·节节直》,甫以自编曲调音律佐之,而惊艳四座才名远播。
随之声名远扬的还有沈三姑娘端庄大气的美貌,齐国公夫人热心快语,说沈三姑娘往人群里一站,犹如日光般耀眼夺目,将别家千金都给比了下去。
这一词,沈家三姑娘不仅成为外人口中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奇女子。父亲沈渊亦得到清流中人另眼相待,提亲之人踏破了门槛蜂拥而来,齐齐败兴而归。
沈逸晋对妹妹沈湳乔赞不绝口,称赞其给家里争气。同时作为兄长,不甘示弱在国子监设下‘论道’对局,辩口利辞舌战群儒,一战成名,替沈家洗去污名。
自此,胤都城再无人质疑沈家书香门第之名。
没过多久,在沈湳乔风光而隆重的及笄礼上,云昭王妃大驾光临为儿子卫寅上门提亲,引起全场宾客哗然,又好似意料之中。
毕竟云昭王乃大晟唯存的异姓王,手握十万大军,驻守西纳尔为大晟阻挡西边的铁勒贼。
长公主举办赏花宴的目的,就是为云昭王选儿媳妇,从身份上王公侯爵家的女儿才堪可配其独子,可惜阴差阳错半途杀出个才艺卓绝的沈湳乔。
沈渊不忍女儿远嫁南豫,又舍不得放弃王府这么好的家世,到底是沈家高攀。一番深思熟虑之下,两家顺理成章定下婚事,下月初十便要成亲前往云昭当世子妃。
那么余下两个女儿的择婿,则变得尤为重要。
夫婿既要出自世代簪缨的人家,还得会读书力求上进考功名。如果是清流高官的子弟就更好了,反正决计不能和那群粗俗勋贵扯上关系就成。
结姨娘不明白沈渊所想,只从卢夫人身边听了一嘴,四姑娘沈湉湉初步选定了沈渊的下属,屯田司的李郎中次子李常宁,双方基本上都说好了,暂未过名目而已。
她想着自己女儿的婚姻大事握在嫡母手里。刻意迎合讨好不一定能给沈思漓谋个好夫婿,但不讨好就是得罪了卢夫人,万一将女儿随便嫁了个穷举子,也不知要熬上多少年才能出头。
沈思漓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回过神交代晴山拿着梨子去顿燕窝,旋即继续趴在凭栏上喂鱼。
前些天不知哪只泼猴捅破了天,这雨变着花样下个不停,弄得她起夜时置身于氤氲水雾当中,还以为自己仍置身梦境已然飞升成仙。
“五姑娘……”
一声急促的呼唤,打断沈思漓的胡思乱想。
沈思漓听见脚步声,懒懒掀起眼皮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穿鸦青色棉袍的老嬷嬷正神色匆匆地沿着抄手游廊疾步走来。
“吴嬷嬷?”品月后知后觉看向来人,迟钝道,“嬷嬷此时不是陪着二夫人在家祠祭祀吗?怎地如此着急忙慌?”
沈思漓也纳闷,不过能让母亲身边心腹嬷嬷来寻她的肯定是要紧的事,至于是好是坏就说不准了。
她放下鱼罐,从容地从凭栏上爬下来,温声吩咐品月给吴嬷嬷倒茶:“嬷嬷何以神色如此慌张?”
吴嬷嬷为了找沈思漓连跑了好几个院子都没寻着人,还是听丫鬟们说起才知道五姑娘在荷花池畔的长桥上喂鱼,十万火急赶来当下又急又热口干舌燥的,接过品月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她依着规矩向沈思漓福了福身,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喉间的燥意得到已然平复,缓了缓忙说道:“适才陈管家来报老爷,宫中内官前来提醒老爷准备宣旨,指名道姓要沈五姑娘一同领旨。”
沈思漓看了看吴嬷嬷的神色,不似在拿她取乐,镇定思绪后问道:“可要我重新梳洗更衣?”
吴嬷嬷退后一步,目光上下打量一番,沈思漓眸光流转着不安,与之对视良久仿佛整个人都要沉溺于春泉之中,浓密睫毛勾勒出微挑的眼角,简直魅得摄人心魄。偏偏肖似沈渊的脸型中和了这股子魅惑,整张脸看起来杏脸桃腮,有种如荷花般妖而不艳的感觉。
她不敢对视太久,视线从脸上缓缓下滑至通身穿着,不由得羡慕起沈思漓白皙的肤色,才撑得起浅蓝色软烟罗这种料子。鬓边浅粉色荷花发簪既素雅又不显寒酸,脖颈上待着的软璎珞珍珠项链倒与珊瑚珠耳坠相得益彰。
品月瞧着吴嬷嬷神思许久,误以为沈思漓今日穿着过于随意不合规矩,试探问道:“嬷嬷可知是何事?”
吴嬷嬷恍然回过神,摇摇头:“咱们家除了有个公主表小姐外哪里还和宫里有往来,听小内官说此次来宣旨的是御前侍奉的。夫人一听赶紧筹备上了,要说这圣上下旨可是光耀门楣的大事,老爷须得着官袍,摆上香案,毕恭毕敬接旨才不算失了礼数。”
沈思漓不安地屈起指头,胡乱扎进掌心,低头沉吟不语。母亲嫌她嘴巴笨,不常带她赴宴,是以她鲜少出门,几乎没什么存在感。若非特意提及,外人甚至不知道沈家有三个女儿。
吴嬷嬷也算是看着沈思漓长大的,五姑娘自小鲜少让人操心,带出门也从不给卢夫人惹事,要不是小内官口风严紧,她也想提醒五姑娘事先做好准备。
沈思漓知会品月给结姨娘传个话,意在别让姨娘替她担心。两人轻车熟路地快步走过步道,穿过七拐八弯的游廊,来到正堂前厅。
一进厅内,一股沉香味便扑鼻而来,供案长桌上已备好了香案,丫鬟们立于角落随时准备奉茶。
以正厅中轴线为基准,高悬牌匾由太老爷亲笔题字松茂堂,两侧对联对仗工整,中间悬挂何贤的《高山松鹤图》,太师椅被擦的锃光发亮。
沈渊头戴官帽,身穿绯色官服,如今正值壮年不过三十七八的年纪,络腮胡下的脸庞依旧可见丰神俊朗,身材清瘦却不羸弱,双眼炯炯有神。正大张双臂由着卢夫人替他调整衣领、宽袖。
嫡母卢夫人与沈渊同岁,身着灰蓝色刺绣牡丹纹对襟春衫,头簪是平日里都舍不得戴的翠羽玉石花冠,她生得细眉杏目,面色红润,看起来和气又温柔。
吴嬷嬷朝沈渊躬身行礼,恭敬道:“五姑娘来了。”
沈思漓对着父母行了个万福礼:“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卢夫人虚虚一抬,深深看了沈思漓一眼,温声叮嘱着:“吴嬷嬷应该同你说了,一会儿内官宣旨不论说了什么都得表现出感恩戴德的模样,往日里教你的礼数做全了再好生接旨。”
沈思漓心里惴惴不安,怯生生应下:“女儿明白。”
其他三个兄弟皆着锦服陆续到场,大哥哥沈逸晋俊朗不凡,二哥哥沈逸行仪容端正,同岁的六弟沈逸齐未脱稚气五官倒也尚可。
不多时,随着一阵敲锣打鼓礼乐之声,宣旨内官坐在软轿中鞋步沾水莅临沈宅。
宣旨内官一袭灰袍,头戴双拱形幞头,腰间悬挂旵型红穗腰牌,隔着人群意味深长地审视过沈思漓。饶是他见多了美人也不免略微吃了一惊,思及此行的目的,不禁遗憾的叹了口气。
沈渊脸上笑的一脸逢迎,语气谄媚地喊着德清大人,又说些恭维场面话。沈思漓低眉顺眼跟在父母身后,规行矩步迎接宣旨内官进入内堂。
内官德清迈入正门,脚下步子一顿,略有深意地对沈渊说:“素来听闻三姑娘才貌双绝,不想五姑娘亦是个稚气未脱的美人坯子。可惜大场面还是少见了些,瞧着略有些拘谨。”
沈思漓听出他话中之意,这不是暗戳戳在说她小家子气嘛……
沈渊自然也听明白了,不动声色地瞟了眼卢夫人,眼神之中略带责备之意。接着他笑得更加谄媚,在前头为内官德清引路,余下众人尾随其后一同进入正厅,丫鬟小厮皆留外一道门外静候吩咐,厅内只留吴嬷嬷奉茶。
德清呷了口茶,清了清嗓子,微微抬手,身侧的小太监立刻会意躬身捧着一个雕刻精美的紫檀木匣呈上。
面对这个木匣,德清不由得毕恭毕敬起来,他缓缓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卷黑牛角轴,拿在手里向沈渊笑着点了点头:“咱家还得回御前伺候,沈侍郎预备接旨吧。”
沈渊神情肃然,领着众人齐齐跪下接旨,正色道:“臣恭迎圣恩。”
德清语调不疾不徐地宣读圣旨,内容除去一些礼节性的措辞,简单概括下来就是圣上指婚,将沈家五姑娘许配给定安侯高靖远为正妻。
宣读完旨意,正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仿佛凝滞了半晌,沈家全员震惊万分,久久无法言语。
沈思漓保持着俯拜的姿势,眼睛直勾勾盯着地砖,大脑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宣旨内官宣读错旨意,甚至质疑起新帝年纪轻轻便老眼昏花写错了旨意!又或是脑子老糊涂,闲得没事干乱点鸳鸯谱!
不怪她内心胸有澎湃难以平复,实在是这份旨意及其不可理喻。
十五岁四品文官之女,与三十三岁高门侯爵,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年龄辈分全然不相配!
甚至因着高家陷害大伯父沈濯被贬幽州之事,两家之间势如水火,在朝堂上都快打起来了,现在竟然要结成亲家?
这不是明摆着让满朝文武看笑话!
2025.4.3修改完第二章,要是出现上下文衔接不上的请见谅。争取写3修3,很有感觉就写3k修6k。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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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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