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母说，自己有事要外出一段时间，或许时间还不太短，一直找不到人照顾小凌，只得厚脸皮地拜托林母了。

美丽的女人看起来面带愁云，说她实在担心小凌自己一个人天天不好好吃饭，把身体搞坏了。

又补充说不介意的话也可以住在她家，伙食费什么的另算，尽管和她开口就是。

对于这种优秀同学能和自家儿子住在一起，林母当然是十分欢迎，迎合说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有营养的东西，怎么有力气学习呢。而且林临平时又是个挑食的，爱在家里吃饭，她本来也是每天做饭的，现在不过多一张嘴，并不麻烦，还能和自己儿子做个伴。

林临在屋里听到这些的时候简直惊了。

他总在家里吃饭还不是因为林母觉得外面的东西不卫生，不让他出去吃吗？怎么好像是他自愿决定每天在家吃饭的一样。

还有，说让周储凌和他作伴更是无稽之谈，寒假他只需要电脑和游戏机，哪里需要伙伴了？

说白了，林母就是担心自己寒假疯玩荒废了课业，现在一看马上有条件让林临和年级第一一起学习，还省着每天催他去图书馆了，赶紧一口答应下来。

明明是她想留下周储凌，却偏偏要说是自己需要。

不过想来也是，那边也都是周母在说，不也没人关心周储凌愿不愿意吗？

周储凌就这么被当成个物件留在他家了。

离开的周母很高兴，屋里的林母也很高兴。林母催促林临别在屋里呆着这么没礼貌，赶紧来和同学打招呼。

林临磨蹭了一会儿，只好不情愿地从房间出来，和站在客厅的周储凌打了招呼。

周储凌拿着一个包站在客厅中央，那个包很小，看样子没装什么东西。

林临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周储凌微微点了下头。

于是林临也点点头。

林母此时去准备水果了，他们俩人就这么杵在客厅，好像两座石雕。

林临有点尴尬，听到厨房林母点他，要他领着同学去屋里转转，只好硬着头皮说：“你要来我屋里看看吗？”

然后心里疯狂默念，期待对方会拒绝。

然而周储凌说好。

“啊？”林临愣了一瞬，“你稍等，我收拾一下。”

之后周储凌拎着包来了他屋里。林临拾掇得匆忙，本来还有点担心周储凌会不会不小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但周储凌指着书桌旁两把椅子的其中一把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可以的。”林临说。

于是周储凌把椅子拉到墙边，远离林临那把椅子的位置，然后坐在那里低头玩手机，也没再和林临搭话。

林临暗中观察了他一阵，发现他确实对自己的房间毫无兴趣。

他松了一口气，起身关上房门，然后在电脑前戴上耳机重新开始打游戏。

中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中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林临迷上了打游戏，特别是星际争霸２。

一会儿林临的门被敲响了，林母在外面说给他们准备了水果。

林临和周储凌对视了一眼，随后最小化了游戏界面，起身去开了门。

林母把水果放到桌子上，眼尖的她还是注意到林临在玩游戏。她果然如林临所想有点不悦，但碍于在看手机的周储凌在场，她并没发作，只是开始唠叨。

林母说，让他们学习前多吃点蓝莓，对眼睛好，又说要注意用眼卫生，比如林临本来就近视，还老盯着屏幕看……

林母的碎碎念威力也很大的，让人听着心烦。

“马上就写作业。”林临打断她，然后从包里拿出寒假作业。

林临的成绩在班级也是前几，而且他觉得他其实也没那么抗拒写寒假作业。

拿出作业后林临就顺手写了几页，直到听见周储凌问：“这本书可以看吗？”

林临回过头，看到周储凌不知何时走到了书架前，指着上面的一本书问。

那本书是《规训与惩罚》，这种书或许是林父买的，总之林临没看过，他也不感兴趣。

“可以。”林临说。

“谢谢。”周储凌把那本书拿下来，然后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接下来到晚饭的时间里，周储凌就坐在那里看书，屁股几乎没挪动过地方。

晚饭后林母说要给周储凌送被子，又要进入了林临的房间。

林临暗叫不是时候。

此时他自觉已经完成了今天和林母交差的作业量，就又开始打游戏了。

而周储凌此时可是在看书，在林母的朴素认知中，看书约等于学习等于积极进取，玩游戏等于玩乐等于好逸恶劳。综上，看书比玩游戏高好几个等级。

等下肯定又要被暗暗数落了。

但这回周储凌抢先一步开了门，接过被子，说：“谢谢阿姨。”

林母愣了一下，但周储凌就站在门口，她也不好进来，随口说了几句什么，又退了出去。

林临看着周储凌又坐回去拿起那本书，纠结了一下还是说：“谢谢啊。”

周储凌蹙眉看过来，眼睛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困惑。

“……没什么。”林临说，然后赶紧转回头看电脑屏幕。

好尬尴，林临想，大概是他自作多情了。

周储凌复又低下头看书，戴着耳机玩游戏的林临觉得自己被他的翻书声吵到了。

明明林临耳机中游戏的声音更大，但林临却觉得周储凌翻书的声音好像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某种精神联通的渠道传递到自己耳朵里。

一局游戏打完，林临看了看送来的被子，又看了看虽然什么也没干但极具存在感的周储凌，他不得不接受这个可怕的事实：

今晚屋子里不会是他一个人。

一想到一会儿要和一个不熟的男的睡同一张床，林临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

不仅是不熟这个形容词让林临难受，男的这个名词也同样。

林临在初中时代曾经很朦胧地感受过自己或许非同一般的取向，也许、说不定……他喜欢的人的性别和他妈妈眼中的正常男生不太一样。

当然，这种感觉是那种缥缈的、难以捉摸的朦胧，他自己也没机会验证。

而且，林临的潜意识里隐隐觉得，这事是不能验证的。因为无论结果如何，他对外的人设必须是喜欢女生，就像他现在对外的人设必须是积极进取的好学生，他不想让那些爱他的人失望。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

入夜，林临裹着被子，背对着周储凌躺在床上，他把身体尽量贴近床边以远离周储凌，床沿的触感印在他手腕上。

林临觉得自己好像是今天玩的游戏里被正反两个方向的敌军偷家的人族士兵一样进退两难。

好希望周储凌明天就能回家啊。林临这样想着，轻轻翻了个身，用余光去瞧周储凌的位置。

然而床上没有周储凌的身影，蓝白色的光从另一侧的床沿底部照出来。

他悄悄凑过去，想看看是什么在发光。

视野中出现的是被蓝光映着的周储凌的脸。

周储凌还穿着衬衫，他把被子一半铺在地上，一半盖在身上。他打着地铺玩手机，没有表情的脸在光下真的有点恐怖。

“有事吗？”周储凌看到上方林临的头。

“你……不难受吗？”林临犹豫着说。

“不难受，”周储凌说，“我影响你睡觉了？”

“没有。”林临纠结了一下，还是说，“你怎么睡在地上啊？”

“你很想和我睡一张床？”周储凌皱眉。

“没有没有。”林临吓了一跳，赶紧说。

“那你问我干嘛。”周储凌按下锁屏键，黑暗室内的那一点亮光也消失了，“晚安。”

“……晚安。”林临说。

但他躺在床上，横竖睡不着，被气的。

不仅是生周储凌的气，也是气他自己。

真是的，他和周储凌又不怎么认识，他管周储凌睡哪里，周储凌就是死了都和他没关系……不对，要是他死在自己家的话，那还是有关系的。还有他为什么要问周储凌啊！这不是纯心给自己添堵吗！

林临想来想去，觉得应该归结为林父林母从小对他的教育，让他做人要有礼貌，尊重长辈，关心同学……父母的教育应该是没错的吧，但林临不得不承认，他心里对很多同学和长辈又确实不太关心，让他长久地真心关心他们他确实做不到，不过让他暂时有礼貌地表演关心他们，林临还是做得到的。

虽然周储凌说的没错，他之前也提出过这种问题……但表演关心他们应该也没错吧？大家不都这样吗？包括周储凌自己的母亲、林临的父母，不都是这样吗？为什么自己只是做了和别人一样的事情，却要听周储凌的嘲讽？

后来林临生气地左翻右翻了好久，才终于睡着。等他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周储凌早不见了。

林临揉着眼睛走进餐厅时，林母正在隔壁厨房忙活，周储凌在沉默着吃东西。

“昨晚住得还习惯吧？我家暖气最近烧得不太好，但林临觉得没事，我昨天给你的被子也不算厚，也不知道你盖着被子冷不冷。”林临坐下的时候，林母端上来一盘豆腐，放到桌上，笑着问周储凌。

“挺好的阿姨，不冷。”周储凌说。

“那就好，”林母继续说，“我家没有多余的房间，只好委屈你和林临住一起，我和他爸还担心你住不惯呢。”

这回周储凌没接林母的话：“阿姨，今天早饭后我要回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