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忆桃的现下的生计了。
忆桃,青楼里的招牌,时间久了,大街小巷里的人们都这么说。上到政府官员,下到平民百姓,凡是娱乐业的常客,都能说上个两句。
当天晚上,上官寒在那扇上好的金丝勾边的屏风后泡澡,他盯着水里暗暗飘香的花瓣,一阵悠悠的悲伤无中生有。
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一样。
那是什么?
“忆桃。”掌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冲破了花瓣的幽香和上官寒的胡思乱想。有人点她来了,上官寒心知肚明,他从浴桶里爬起来。
两个提灯的侍女从外边儿走进来,引进一名青年样貌的男性,长襟宽袖,虽是常服,却不免透出几分春风得意的气质,也不似朝廷上的官员,更像是官府人家的少爷偷跑出来,要寻□□愉。
上官寒等着,也没得抱怨。只怪他运气不怎么好穿到名妓身上,要不然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尴尬境地。
书生走近来,也不宽衣解带,出乎意料地,只是坐在上官寒身边,笑盈盈地看眼前的美人,其余什么动作都没有。
上官寒摸不清套路了。
那青年静静看她许久,等到门板再一次被两个侍女叩响,他就默默地离开了。
之后几日,书生夜夜都来,夜夜坐在被胭脂香腌入了味儿的床边,夜夜缄默地望着女人的侧脸,随后安静地离开。
像一个温软中带着诡谲的梦境一样。
有一日,书生像往常一般从走廊上走进来,“咔哒”一声,落了门锁。
“忆桃。”
上官寒坐在床脚,居然被吓得一惊。
原来不是哑巴啊。
书生没等她做出什么回应,快步上前。
“你愿意做我的妻子么?”
上官寒愣住了,也不知这个年轻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对这突如其来的话感到猝不及防。
“这可是个青楼。”
“青楼如何呢?”书生问她。
“我可是个妓女。”
“妓女如何呢?”书生又问她。
“……”
“你不过才刚和我开口说第一句话,就扬言要娶了我?”上官寒思考半晌,难以置信,“你不过爱好美色吧。”
“忆桃的确是倾城国色,”书生说,“不过我不是这么轻浮的。我是下定了决心,笃定了终生,绝不是随意叫的板。”
“可你不知我,我不知你,如何结为连理?”上官寒——或者,忆桃,面露难色,“你晓得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你的一分一毫。”
“忆桃不知道我?”书生发问,上官寒一下子噎住。
“我确实不知。”他硬着头皮往下说。
书生不恼,坐下来同她解释,上官寒才知道,原来眼前的书生竟是今年的状元,马上要当朝为官。
“你跟了我,从此就吃穿不愁了。”书生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对忆桃说,“你也不用再在这里讨生计。”
上官寒凝眉片刻,“噗嗤”笑了:“可我现下想来也是吃穿不愁的。”
书生说:“那如何相提并论呢?”
轮到上官寒反问他了:“那如何不能相提并论呢?”
书生说:“忆桃要做我的妻子,那是堂堂正正的正妻,同这青楼胭脂堆里不一样的。”
“哪不一样?”上官寒笑问书生,“青楼里拿出来的铜子儿不是铜子儿不成?”
“你且回吧,待我考虑考虑。”上官寒要把书生遣返去。
书生闻言,心道这是希望的曙光,如此话术,怕是被自己说动了,忙道几声好,笑得不动声色,但可瞒不过上官寒的眼——心中实则大喜过望罢。
次日,书生还来,跟曾经多次找来一样,要问“掌柜”忆桃在何处。“掌柜”彼时捧着一壶新茶品得正高兴,手上端着茶碗,一手揭开碗盖慢条斯理地撇着茶沫,面前蒙着一层袅袅的白雾。听闻书生来问,先是不紧不慢地饮一口茶,然后才开口。
“忆桃?她今早出去了,现下还没回来。”
书生双手撑着木制的柜子,迟迟忘了放下来。
书生耳边响起昨夜忆桃与他讲的话:“你明日这个点再来,我会告诉你的。”
书生知道,她已经说了。
掌柜望着书生受了打击后落寞的背影,呼出一口气,不知道是在将热茶吹凉还是在为书生的感情叹息。
她干这一行太多年了,见过不少风流才子痴痴望佳人,见过大人物低声下气要纳哪个姑娘为妾的,也见过不少风尘女子为爱或为金钱而甘愿从良的。这样演苦情戏的……掌柜掐指盘算,她还真是没怎么留意过,可能曾经也发生在某个角落里,但被满屋的脂粉气掩盖过去了。
掌柜默默地注视半晌,什么也没说。
彼时上官寒撩开车帘一瞧,只见窗外一片荒芜,不知道车行了多久,周遭已然是漆黑一片,全无都市的景象。昨天这个时候,他还坐在那个闺房里,等着每天固定的那个客人。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趟车要去哪里,只知道那个目的地很远。
“哎!你要拉到哪儿啊?”上官寒随便拦下大街上一个车夫,问道。
“许泊城。”车夫操着一口方言回他话。
许泊城是什么地方?上官寒做了这么多年神仙,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城名。
上官寒只记得自己当时并未顾及什么路程的远近,只满脑子要离开那个闺房,要离开那个书生,他甚至害怕那书生一大早跑到青楼门口来寻自己,即使他明知道正常人全然不会这样做。
“你带人吗?”他这样问车夫。
“我运货去。”车夫停下来,用额头上系着的头巾擦擦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货车又不像人力车。”
“能坐人嘛?”
“你这种看着像闺秀的!上了车又要抱怨了!我之前好心拉了一个像你这样的姑娘,结果她骂骂咧咧地!”车夫不乐意,车夫甩甩手,要把她赶走, “不拉!”
“这不是能坐人嘛!”
“……”车夫眉头挤成一个“囧”字,脸上堆起一堆褶子,“能倒也是能的。”
“多少钱能拉我?”上官寒又追着他问。
“……”车夫看笑话一样看着她:“你有钱吗你?”
“我有的,”上官寒说,把包袱里收拾的铜钱找出来,不知道要多少,索性数出几串,“这么多能够么?”
车夫瞪着那么多铜钱,哑口无言,随后堆起一个看上去就不值钱的笑脸,又是一堆褶子挤出来。
“可以的可以的,”他连忙点头,“上车吧上车吧,车里乱,别嫌弃。”
于是就到这里了。
车子咯噔一下往前靠,上官寒本来放松的身子也忽地往前靠了一下。
车停了,车夫也要休息了。
上官寒还保持着掀帘子的动作,他等了几秒,确认车子不再动了,才下了车。
“没到呢!”车夫蹲在停好的车子旁边,对着她说。
“我知道。”上官寒轻声回应,“我下来透透气。”
他这才发现脚下踩的是一片枯草地,四周毫无遮挡物,车子随意一停的地方,也不过是一条羊肠小道,四周还有不少碎石头,看上去像是刚刚才开拓出来,还没人清扫过。
“这是新修的路么?”上官寒随着车夫蹲下来,对着那条小路扬扬下巴。
“新修的?姑娘,搞笑呢?那条路可是不知道有多少年了。”车夫笑了一声,扭扭酸痛的脖子,好像在嘲讽他。
“真的么?”上官寒瞪眼。
“真的啊。”车夫抬起眼来,语气听上去很不情愿,“从我在这一带拉车起它就在了。”
“可能还更老呢!”车夫说,“说不定得有个几百年,那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他摇头晃脑嘟囔着,抬眼看荒草地的上空。
“你在看什么?”上官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今天并没有星星。”
浓雾交加的天气,哪有一颗星星呢?
“有的,”车夫望着天上,满是老茧的手指拔着草地上枯黄色的草,“大雾天的夜就跟这片草地一样的。你看不见它,但我知道这雾后边就是它。”
上官寒不知道车夫在说什么,轻轻拧了拧眉毛,感觉这老头拉了一天车,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上官寒默然,一个人静立着,想着这段车夫的胡话。
“你怕不是累到说梦话了。”上官寒不太理解地看向抬头仰望的车夫。
草地和大雾天,能有什么相像的呢?
“我可没有,姑娘!”车夫的牙齿不太齐,说起话来口齿不清还有点漏风,活脱脱一扇年久失修的窗,还要在寂远的风声里为自己辩护,“我可是清醒的,糊涂的是你。”
“我倒觉得你糊涂。”夜里荒原上吹来寒风,上官寒束起自己的衣袖揣在胸前,青珂的身子有些发冷,他在细细地发抖。他深吸一口寒气,干脆放下宽袖,随意一挥,就算罢了。
上官寒在寒风里又兀立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单靠白天单薄的衣衫着实抵不住从地平线的方向袭来的寒流,他拧了拧有些发凉的鼻头,钻回车厢里去了。
掌柜说得对,这几日晚上真该加件外衣。
长夜漫漫无边际,等到模糊的月晕被天边的旭日取代的时候,大雾也散了。车子颠颠簸簸又是一整天,待到薄暮将近,才过了一段倾斜的土路面,停在一个偏远的小城郭里。
车夫把车子开到一个屋子前边,撂下车把:“喏,到了,下车吧。”
上官寒应言下了车,既然当初上车靠的是死缠烂打,那现下也不好意思再叫人家送自己到客栈里去。
“谢谢你。”上官寒把礼节做到位。
“嘿哟,这会儿开始装得有礼貌了不是!”车夫叼着根稻草,一挑眉毛,对她的礼节表示不屑。
“怎么着?”房子里走出来另一个男人,手里拎着几大箱货物,走向上官寒来时乘的那辆车,看见一个姑娘站在门前,不由得“豁呦”一声,“这是?”
话罢,用手指着车夫的鼻子,颇戏谑:“你可别是在路上遇着的姑娘!”
“你怎么知道?”车夫嚼着口中的那根稻草,脸上堆起一张意味深长的笑脸。
“你可别!”
“你龌龊!”
车夫作势要把嘴里的稻草往男人身上吐:“我都这把年纪了!”
男人哈哈地笑,转而对“忆桃”说:“老吴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可专一。”
他转而对着被称为“老吴”的车夫:“你这种男的,倒也是少见,仕途不怎么样,感情倒是不离不弃。”
“我还有仕途呢?”车夫把稻草往地上“呸”一吐,抱着两臂靠在车边,好像觉得男人这话说得可笑。他看着男人装上货物,又开口:“不过姑娘人倒是不差。”
“给了多少呐?”
“没得说。”
“嘁,”男人背过身去,在一堆东西里找出一节麻绳,边说话边一圈一圈把麻绳绕在货物和车子的栏杆上做固定,“你没意思。”
“说了更没意思。”
“啧,”男人绕到车子另一头,撇嘴,“理都被你占了!”
“呵哟喂。”车夫依旧在一边看着他干活,“你不就是嘴笨吗。”
“跟你比得了!”男人呸他一口,画风一转,“不过这姑娘,是来做什么?”
“天晓得。”车夫嘟囔,“你看我做什么,你要想知道就自己开口问。”
上官寒在他们谈话的那段时间把周遭扫视一遍。这房子建在一个挺高的坡上,往下一望,只见得一片稻田中央,拓开一条蜿蜒的河道,两岸有来往行人三两,或多或少挑着扁担,沿着下坡的土路走,还有妇人在洗衣服。
“我也不知道有这个地方。”他看着远处说。
“什么?”男人侧过耳朵,假装出一副没听见的样子,“你不知道还来?”
“我的目的只是走,”上官寒正经地说,“我想在这里找一份生计。”
男人一听,乐了:“你一个姑娘,看上去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能有什么能耐?”
“我确实没什么能耐,”上官寒耐得住性子回答他,“不过没能耐可以学。”
“没能耐可以学,嘿,”男人把这几个字放在嘴里头咂巴咂巴,晃悠晃悠身子,“说得倒是没错。”
“你不是说一个人太累?”车夫撩起眼皮向着男人挑一挑,“就当找帮手呗。”
“这活儿?这活儿?这姑娘?”男人一连三问过去,“老吴,我看你真是年纪大了吧!”
“让她试试呗,”车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两眼一阖,靠回车上去了,“说不准能行呢?”
男人舌头在嘴巴里绕了一大圈,哪儿哪儿不是滋味儿,总不知道哪里有些别扭。手里正绑着的那一节麻绳被他搓了又搓,边缘都成毛边了,直到本就粗制滥造的麻绳快要跟他的手指过不去了,他才“啧啧”两声:“说不准呢……说不准……”
“唉,倒也行吧!”他转向“忆桃”,“你要是不嫌脏,就在我这里做个学徒,权当歇歇脚罢。”
“谢谢,”顶着女儿身还能够找到一份工作,上官寒心中甚是雀跃,“不过,请问这是项什么活计?”
“他是个书画家。”车夫懒懒地搭了句话。
“哪有你说的那么清高,还搞艺术!”男人一句话怼回去,“你见过哪个书画家作品成堆成堆往外卖呢!”
他闭口不出几秒,又补充:“他卖的甚至不是啥画作之类的!”
车夫仰天大笑一番,罢了,才解释他所谓的“搞艺术的”。“做玉器的手艺人,这总对了。”
“这才对了!”
“这是对了呀!”
“你可少犟两句嘴吧!”
上官寒听着对话,脑袋里有点犯迷糊了:“那书画家是?”
“书画家?开玩笑的。”车夫嘿嘿笑两声,“他喜欢书画。”他指的是谁,车夫没再示意,三个人也都心知肚明。
“你可别把我捧得这么高欸,”男人把捆好的绳子往车里边一甩,拍拍手上的灰,“姑娘,别听老吴胡叨叨,哦对我姓石,叫我老石就行。”
上周碰到期中考试断了一周。。。[托腮]我讨厌考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