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楠与青枝一起回了屋休息。
她不敢入睡。她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陷入脑死亡,家人很快就会放弃她的生命,那她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而叶斯年——无论她是否已经死去,都将彻底消失。
她在半梦半醒间坠入一个漫长的梦境,仿佛跌入无尽黑暗的无底深渊,所有声音都被吞噬,唯有断断续续的滴滴声在耳畔回荡。她的身体像被无形的力量拖向深海,越陷越深,四肢僵硬,动弹不得。那机械般的滴滴声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尖锐刺耳。她的意识在恐惧与焦虑中逐渐涣散,仿佛晚风中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她猛地睁开双眼,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中震动。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依然身处叶斯年的房间,已是午膳时分,是青枝将她唤醒。叶思楠睁开眼,望着爬上窗棂的阳光,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从噩梦中醒来,还是仍在梦境中。
“皇后一早便宣了周姨娘入宫,周姨娘也按将军的安排如实应对。”青枝低声汇报。“皇后没有为难她,只说她心慈手软,错失了周家和瑾年的良机。还让周氏转告将军,皇后无意与叶家为敌,本意只是担心娘子的怪病,才多加留意。”
青枝斟酌片刻后又补充道:“皇后说,作为朝廷的太尉和郡王,将军若有一位染病的郡主,只怕对将军的声誉也无益。她还说,只要娘子安然无恙,往后大家合作无间便是。”
叶思楠静静地听着,心中不禁感叹:叶绍果然是有魄力的将军,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些足以掉几次脑袋的隐秘之事,他竟能毫无保留地告诉青枝。在眼下的局势中,信息对称是降低风险的最佳方式。古代传递消息的效率本就低下,一旦藏着掖着,反而更容易酿成大祸。
青枝熟练地梳理着她的头发。进入这个世界已经多年,她依旧不太习惯叶斯年这如墨般茂密的长发,总觉得束在头上沉甸甸的。叶思楠从铜镜中瞥了一眼,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
叶斯年如今十六岁,与叶思楠的十六岁确实有些相似。然而,那时的叶思楠正埋首于“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题海之中,身心俱疲,属实是累丑了。
叶斯年困在深闺小院,自幼饱读诗书,浑身透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常年习武的她,眉眼间也有几分英气,整张脸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但仍未褪去少女的稚气。真是个美好的女子,比自己的十六岁好太多了。
她思索着方才青枝所言皇后的话,听似温和,却让她隐隐感到不安。她想不出具体哪里不对,但直觉告诉她皇后给她带来的危机还未解除。
不久后,叶瑾年来到了她房中。平日里,她们少有交集,只记得瑾年总是乖巧沉默,如影随形地跟在周氏身后。自从李大夫人六年前去世后,叶斯年便几乎不再参加各芳席雅会。若真要让瑾年顶替叶斯年的身份,凭着她们的几分相似容貌,恐怕也不会引来旁人的质疑。
“阿娘已经给阿姐安排了新的住处。以前是阿娘不对,我也不敢忤逆她。知道阿娘这次居然想让我顶替阿姐,我吓坏了。幸好阿姐醒来,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瑾年的眼眶泛红。
想起叶绍的嘱咐,她柔声说道:“这几天你多陪我出门走走吧。”
瑾年闻言立刻露出了笑容,眼里闪烁着泪光:“我早就想和阿姐一起出去玩了!”她兴致勃勃地列举着瑶京的好去处,“我要带阿姐去最热闹的街市、最有名的茶馆,还有湖畔花园。”
瑾年一脸天真,叶思楠实在不忍用恶意去揣测这个十五岁的女孩。但周氏,却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的。面对周氏殷勤的好意,她借口即将搬往新的府衙,委婉地推辞了。
午后,两人挽着手走出叶府。临近中秋,瑶京的天空澄澈如洗,阳光中透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柔暖中。白云清晰可见,悬浮在低矮的湛蓝天幕间,美好得不真实,像是一个楚门的世界。如果不是这两世的危机与纷争,她真想就这样躺下,让阳光晒透。
“这么久没出门了,瑶京竟然还是这么美。”叶思楠感叹道。
听到这话,瑾年鼻子一酸,泪水差点夺眶而出:“母亲总说阿姐有怪病,怕在外面犯病被人看笑话。这些年我都没见过阿姐犯病,可他们一直这样说。”她的声音里透着愧疚与心疼。
叶思楠沉默不语。她没办法替真正的叶斯年原谅这些。
两人来到瑶京最繁华的街道,街道两旁尽是琳琅满目的店铺,叫卖声此起彼伏。瑾年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显然这些年在母亲的管束下憋坏了。她东看看、西逛逛,兴奋地像只欢快的小鹿。最终,她们在一家茶店歇脚。瑾年笑着说:“这是瑶京最有名的茶店。”
店小二见她们气质非凡 ,立刻迎上来,恭敬地说道:“几位娘子里面请,楼上有雅间。”
正当她们准备上楼时,门口传来一阵动静。叶思楠侧头望去,只见一位身形修长、面容俊朗的公子缓缓走进茶店。店掌柜亲自迎了上去,态度极为恭敬。显然,这位公子的身份不凡。
店内的女客们纷纷低声惊叹,目光追随着那位公子。叶斯年心中暗想,无论哪个时代,女子们见了俊朗的男子总是如此。
她没有太在意,转身准备上楼,却察觉到那位公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迟迟未移开。在这年代,这样直勾勾盯着一位女子看是极其失礼的。叶思楠皱了皱眉,心中暗想:这人怕不是个轻浮之徒吧。
她快步走进雅间,瑾年的侍女兰芝留在楼下安排茶饮和茶点,而青枝则提着一路收获的大包小包,跟随她们进了门。几人刚在雅间落座,没过多久,店小二便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双手捧着一盒精致的茶点,恭敬地说道:“这是隔壁公子送给两位娘子的。”
瑾年惊讶地眨了眨眼:“看来那位公子是对阿姐一见钟情呢!”
叶思楠微微皱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打开茶点盒,发现其中竟夹着一张小纸条。
她展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举头望明月”
她的心猛地一沉,全身仿佛被冰冷的寒意包裹。如此美好的一句诗,放在当下的环境,竟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难道是太子?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正是方才楼下所见的那位公子。如此闯进女子的雅间,真是失礼至极。况且以他尊贵的气质,即便不是太子也是世家公子,怎会如此鲁莽。
青枝立刻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刀,稳稳地摆出防备架势。对方的侍从见状,也迅速上前,握住刀柄,彼此间的剑拔弩张瞬间蔓延开来。瑾年被这场面吓得脸色发白,尽管瑟瑟发抖,却还是跨步挡在了叶斯年身前,声音微颤地说道:“我们是宁安王府的娘子!你们怎能如此无礼!”
本以为瑾年会说出什么狠话,结果这语气颤颤巍巍的,倒像是小猫哈气,毫无威胁可言。看着她一边紧张得发抖,一边勉强逞强的模样,叶思楠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伸手轻轻将瑾年揽在身后,藏在袖中的指虎悄然握紧,目光冷静而锐利地落在眼前的男子身上,语气不卑不亢:“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眼前这位公子抬手轻轻按住侍从的剑,示意他们退下,神色平静温和,却透出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他语气淡然,从容不迫,目光从瑾年身上掠过,最终停在叶斯年身上,眼神如刀般凌厉:“宁安王府的二姑娘,本宫有所耳闻。但今日,本宫是专程来见郡主的。”
叶思楠心头微沉——果然是太子。
叶思楠神色如常,对青枝淡淡说道:“送二娘子回府。”随即转身,向太子微微行礼,恭敬地道:“斯年见过太子殿下。”
瑾年也意识到眼前这位公子的身份,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双膝一软,准备跪下求饶。叶思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同时给了青枝一个眼神。
按理说,应当由兰芝护送瑾年离开,留下青枝在身边更为妥当。然而此刻让青枝先回府,正是为了让她尽快把消息传回叶绍。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对青枝隐瞒过,她相信青枝心领神会,会明白她的用意。
她心中清楚,眼下尚无法确定皇后是否察觉太子的特殊身份,也不知两人之间是否存有芥蒂。若两人同心协力,那皇后那边恐怕早已有所动作,她必须尽快确保信息对称,以免落于下风。
青枝毫不迟疑,朝太子行了个礼,低声应道:“是。”随后,她拉着瑾年转身快步离去,没有半句废话。
雅间内,只剩下叶思楠与太子相对而坐。她心跳如鼓,既有一丝恐惧,又掺杂着难以抑制的好奇。太子神情淡然,抬手示意她落座,漫不经心地轻轻捻着那张夹在茶点中的纸条。
片刻后,他语气温和地试探道:“听闻斯年郡主自幼体弱,久居深闺,熟读诗书。本宫的这句诗,不知可否请郡主赐教,对上一句?”
他话音平静,却仿佛藏着某种深不可测的考量,叶斯年瞬间意识到这是一场试探——他果然在怀疑她的身份。可这疑心从何而起?
想到这里,一阵寒意瞬间蔓延全身。若斯年的死真是皇后与太子同谋,而太子又怀疑有人和他一样,死而复生却换了灵魂,那么眼下这番试探,便是步步惊心。一旦她的秘密暴露,就意味着她掌握了太子的隐秘。到那时,她便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
她很快稳住心神,脑中飞快梳理今早周氏入宫的说辞:叶斯年只服用了一半的涅槃散。她必须将这个说辞贯彻到底,绝不能暴露自己穿越的身份。但现在是个好机会,她也想借机试探眼前的太子。
叶思楠微微一笑,语气恭谨而不失从容:“太子殿下谬赞,臣女虽略读诗书,但才学浅薄,恐怕难以对出殿下的绝句。”她顿了顿,语气略显探寻,似有意试探地说道:“不过,这句诗听来隐隐透着几分思念。不知殿下所思,是哪一轮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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