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这该死的前妻,把她的情敌弄到了那儿去呢!
霍演怒极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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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卿言随沈近月自南门入皇城,过太辰殿前白玉石阶时二人避开了正门,想来是不想与周寄书撞见。
尽管不曾相遇,温卿言垂首走过时仍难以自控的抬眸,匆匆一瞥见到了周寄书。
这个该死的秃驴。霍演自然也瞧见了,心中大骂。
温卿言侧过了面,不忍去看这个传闻中跪在大雨里一天一夜的周寄书,自上次牢狱一别,周寄书没有见到她,她却在沈近月的有意为之下见到了周寄书。
雨水沾湿周寄书的面容,从来意气风发张扬锐利的周三娘,此刻跪伏在太辰殿外一下又一下的叩首,或许是跪了很久,她的动作有些迟缓,血水脏污亦被雨冲刷着。
“旁人说的夸张了,哪里跪了一天一夜,不过是天没亮便来了。璆鸣王可是恼得紧,她早早儿烦透了这些饶陛下好梦的人。当年头一个恼得便是我。”沈近月束手道,领着温卿言进了偏殿。
此时偏殿里正坐着一人,闲散的卧在踏上,衣襟松散隐约可见形状尤美的挺翘,眉眼如青山黛黛,气势却贵重威武,腰间配有墨石子。
想来是璆鸣王,本朝唯一一的异姓王,也是女帝的心上人。
璆鸣王敲着棋子,道:“听着你在外头骂我了。本王忽然觉着,内阁阁老应当一起办公,不若你与许未觉还是多多共处一室?”
沈近月垂眸不敢说话了,温卿言跪下行礼,此时她身上镣铐已解,虽在狱中亦尝尝自理云鬓,因而不见狼狈。
“罪女温卿言见过璆鸣王殿下。”
“起来吧。”璆鸣王随意一招手,便有几个小黄门搬上了一层软垫子容温卿言跪坐。
“你说的话,我知道了,今日便想见见你。沈近月亦对你赏识有加,当然,她也很赏识周寄书。”
说罢,璆鸣王便招手示意沈近月过来一同下棋,也是此时殿外通传周寄书上殿。
温卿言此时方注意到,原来这偏殿与女帝日常见朝臣的正殿只是用一扇数折刺绣山水屏风隔开了。
“这座屏风可不一般,”沈近月轻声提醒道,“不知绣娘用了什么法子,我们这侧可窥探外间,外间之人却瞧不见我们。”
“臣周寄书,见过陛下!陛下,臣深负皇恩!”声音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只能隐约见到外间的场景,周寄书跪在殿中,满目凄苦悲怆,深重叩首:“陛下!臣深负圣恩!”
女帝高坐明堂,姿容在光芒璀璨间模糊不清:“既然知道,何必多言。”
“如若今日我救不下温氏,她不会独活的。世间除了我,谁也做不了自私自利。”周寄书仰着头,泪水挂在眼眶上,她浑身湿漉漉的跪着,取下了头上乌纱帽连同腰间的银鱼袋,举重若轻珍重万分的放在在了身前,叠手叩首,“求陛下开释株连!”
女帝端坐明堂,朱砂御笔如游龙,掀起眼帘,双眸古井无波的端倪着周寄书:“朕身为女子,这个皇帝做得不好吗?”
周寄书敬仰抬首,恭敬道:“陛下勤政爱民,体恤天下,养天下万民康宁。”
女帝笑了,搁下了笔,抬眸看着垂拱殿内的牌匾:“谋反大逆,叛国之罪。杀,是为了震慑,本朝律法不株连九族,不过是父子孙三代耳,竟还要开释株连。周寄书,当初你便是以通晓律法入大理寺的罢。你是朕宠信重用的臣子,如今你公然袒护谋反之人,可真是向天下人扇了朕一巴掌。”
“你是要天下人觉得他们谋反的没有错吗?天子近臣,为情爱痴困到如此地步,这般作态,前程于你周三娘是不重要了吗?你今日,可是要以官身相迫于朕?”
“旁人都死得,她姓温的便死不得?”女帝掷了笔,冷笑一声,“律法给你做人情,周三娘,好大的脸啊。”
“陛下!臣并无此意,臣惶恐!臣绝不是携官以迫!陛下是天下君主,是臣的君主。臣自幼时便想为您驱使,您是臣一直、一直敬仰的人啊!陛下登基,是臣心中所盼,臣,臣身为女子,理想抱负皆因陛下得以成真。臣虽非国士之才,可陛下以国士待天下女子,叫女子入朝为官,臣比以国士死报陛下!”
“你不愿舍官?”女帝挑眉,目光很轻的略过屏风。
“求陛下办事,手中砝码却不是官位。”屏风后璆鸣王握着棋子挑眉,倒是点评了一句,“温卿言,你的情人很有趣。”
殿中周寄书叩首,声声泣血般:“臣不愿舍官,却也不愿舍她!臣寒窗苦读数十年,为官是臣的理想臣的愿景,臣曾经为之付出一切,甚至为了舍下她去边城待了两年。臣不舍官身,因臣要对得起自己。”
“臣为人刻薄,重权术律法少有仁德,臣年少不为人所理解,身边好友仅她一人。为臣,她屡次触怒她父亲,累及家法相罚于身。臣与父兄至情至疏,臣生性凉薄,些许仁心皆因她以血肉之躯撞入。臣已舍过她一回,臣定要对得起她!臣愿拼尽以后所有的前程荣耀保下她,但求保有功名,日后为微末小吏,无俸禄糊口无荣耀加身,不负陛下知遇之恩亦不负她。”
“为了国朝与百姓,谁人不能舍身。有罪之人当死,罪魁祸首便是千刀万剐,臣心中,亦只有大快。可无辜者亦众,求陛下施以仁德。”
这话说得是相当……有水准。霍演挑眉,忍不住腹诽。什么都不想舍弃啊。这是要江山也要美人啊。
周寄书道:“陛下仁德,千罪万错不过贼首一人!臣求陛下开释株连,或罚没为奴,或鞭笞后流放八千里,求陛下息雷霆之怒!开赦恩德!”
女帝哑然失笑,挑眉道:“周寄书,朕能走到今日,你应当知道,言真意切难撼磐石之心。而你今日来,当不是毫无准备的。话说得漂亮是没有用的,你有什么东西攥在手心,总该要朕打打眼罢。”
周寄书合眸,仿佛下了决心一般作态,其实她素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此般又是故作姿态罢了。
温卿言看得分明,心却难以克制为一痛,周寄书要舍弃的最终都会成为压在温卿言心中最沉重的一笔债,二人回不去的隔阂。
周寄书睁眼坚定道:“臣父亲,周拙清,内阁首辅,从龙之功。于陛下微末之时相助,许阁老辞官,梅阁老守燕暮。如今内阁中小许阁老与沈阁老尚年轻,声威难以压制臣父,臣父不满璆鸣王,属意陛下立皇夫,且臣父近年年岁渐长脾性却与往昔大相径庭,颇为独断专行执拗专权。臣不愿父亲行差踏错,愿查内阁首辅周拙清朋党一案!”
屏风后璆鸣王一惊,丢了棋子,捋了捋手中墨石子下的流苏,示意身侧人过来走下一步,自己反而穿了鞋子站起身,低声道:“沈近月,此女杀伐果决,倒是有你数年前的风范。”
“是臣如今心慈,倒叫殿下看笑话了?”对手换了人沈近月反而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任由穿着红袍戴金鱼袋的男子接了棋,她两指扣着棋子,不咸不淡道,“殿下分明要赢了。”
璆鸣王一笑:“换个对手,给你一个机会。原来她不想舍自己官位,要叫自己老爹代她舍一舍啊。近月,怪说你这般赏识她,忠义皮囊凉薄心。”
沈近月道:“殿下这是在骂我?可我分明是个义薄云天赤胆忠心之人啊。”
内阁阁老许未觉落了子,道:“再分心下去,你这局便败顶了。周拙清这些年昏聩痴执,远不如往年。早退了也好,陛下若施仁心,也许能保全他七十年声名。若不然,少不了又是一个温家,周三娘这把刀成了。”
沈近月道:“只是周寄书这样做,怕是周氏不容,周氏门生弟子更不会再助她分毫。身上又背着个为情所困的声名,日后若做不成孤臣,这辈子的官位一眼看得到头了,末吏小官。”
“敢问阁老,”温卿言低声道,“孤臣的下场是不是都不太好。”
“你这般聪慧,这句话是不该问的。”沈近月道,“瞧,我声名狼藉,多年来恩师亲故皆不再与我来往,所谓门生不过党羽攀附,因我如今繁华似锦。日后谁知我死后坟前可有三炷香。自古孤臣几人能得善终。”
温卿言手臂无意识的颤动着,她抬眸眼眶已然通红,却不再见一滴泪,她低声而坚定道:“我虽求了她,可若是这样的恩……我是不愿承她这般恩,可如今大抵是晓得,无论我愿与不愿,此恩唯有受了这一条路。”
“朕可以开释株连,免绞刑,温氏流放蜀地。温氏父子,当死。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温家嫡女,聪慧过人,又是你的心上人,你如此为情所困,周寄书,留下她,朕后患无穷。”
璆鸣王忽然开口问道:“恨他们吗?”
温卿言一怔,意识到是在问她是否恨自己父兄,合了合眸,摇头道:“罪女的父兄一心求死,舍了母亲性命,舍了全族性命。我绝不原宥。”
她斩钉截铁的咬牙道:“此生此世,绝不原宥。”
“温氏女不会恨陛下的,更不会生有复仇之心。”此时周寄书亦顿首道,“陛下,臣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你当真要装糊涂下去吗?朕不是要她的命,是朝堂要你的表率。你为情失智当挥刀断情。否则律法国法之前,你的脊梁便断了。你为谋逆之族长跪求情,无异于公然挑衅于朕,不杀她,如何以正几身。杀她,你有千万种当杀的理由。保她,你便是真的完蛋了。”
“臣有一个缘由不能杀她,这一个便胜过千万条杀她的理由。”周寄书抬头,道,“请陛下允准臣亲自监斩温氏父子,如此,国法律法在上,臣问心无愧。”
温卿言霍然自身,脖颈僵硬而颤抖,近乎难以置信的向外探去,两行泪便砸落在了地上,一点波澜都不曾兴起。
回不去了。
霍演切身感受到了温卿言那一刻的心如绞痛,这一刻也许也为这段情,尘埃落定。
后续的时间在怨境中过得极快,日升月落频频重复,最后便成了那日温卿言在牢房前看着自己父兄重重枷锁赴法场的一幕。
“温卿言!”温父头也不回的喊着她的名讳。
温卿言亦不曾回头,她跪在牢中,抬眸无声的看着四方小窗,窗上积满了落雪,雪花越过了牢窗,洒在地上,她浑身都冷,膝盖疼的了无知觉。
“温卿言,你锦衣玉食数年,我待你虽不是事事顺从要你常常畅意。但算得上有些父女情分,如今我将身死,最后便警你一句。”温父道,“离周三远些,她为人独断偏执,如今与你有情自然无事。可若有一日她断了情,那么她如今用在旁人身上的手段,便会成对付你的一把刀。”
“我不怕把这句话说出来,叫你不畅快,你且记着,无论你愿不愿意想着这一茬,你与她今日过后便横隔着,我与你兄长的命。”
“温卿言,你好自为之。”
温卿言失笑出声,如今她心境似槁木倒不曾为这句话心痛,或许从听到周寄书做监斩官那一刻,这样的语句便早就在她心里翻滚了数十遍。
霍演自做了鬼以后,除却多年前与准佛祖祸乱的一段情,鲜少能为贪痴爱恨诸多情绪作乱,一时心中复杂,兼之又受冷受伤,更是凄惨。
只恨不得杀出这幅躯壳里,上天入地将鬼道翻个底朝天也要将那秃驴和尚翻出来千刀万剐。
待这份情,她虽能切身体会万千纠葛,却不得不嗤之以鼻,坐上壁观者,大抵都觉着其中纠缠不舍的两人痴蠢。
若当年她痴心了情爱,只怕是早就魂飞魄散。
温卿言跪了许久,双眸无神的望着远处的一点,眼前恍惚虚幻了许多场景,只能听到令牌乍地,斩刀骤落,血染之色似乎盈满了双眸。
“好,你我父女一场,我应你便是。”
一角小窗,好似要漂尽一个人的半生风雪般,扑簌簌落在温卿言的脖颈,她喉间涌起从未尝过的苦涩。
终究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手肘遮住了眼睛,温热的泪水洇湿了一片。
太痛了。
“周寄书,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霍演在这一刻知道,温卿言生了惧意,她想死。
至此,数年锦绣闺阁梦断,父兄已死,诸多亲人望断天涯人难归,此后这座城,她已无亲眷。
一颗薄凉狠毒心,算计了爱人,也要周寄书日后众叛亲离,前途未卜。
此后……或许还有更难堪的计谋匿于其间,这样的人世……
她将独自走下去。
风声呼呼着,眼前场景大变,无数灰白怨气腾空,场景忐忑破碎。
霍演骤然睁眸,微微睁大眼,随后便是连连冷笑。
此刻是怨境变化之时,怨境控制的宿主被勾入浑噩,眼下这幅躯壳倒是由她控制。
方才她昏了神,虽然在温卿言体内用神识引血成引,但到底不是真的血,难怪无法引动自己的躯壳。
如今倒是,好机会!
此刻“温卿言”似笑非笑,面露嘲弄又好似夹杂着欣赏,具是这幅皮囊下霍演的神情。
“温卿言,当真是个,瞧不透的人啊。周寄书看你,才是不曾走眼。”霍演暗暗咂舌,心中想着方才在温卿言脑海里看到的计谋,哼了一声,先露了话语。
“真是有我的风范。”
说罢双眸一凝,此际霍演无闲暇再多嘴多舌,自当是要先找寻自己的躯体。但借风刃刮掌,掌心控血,两指引阵,双手指指相扣,两指交压,中指相抵,拇指一笼。
“甲己阳人乙庚阴,丙辛童子暗来侵,丁壬不出亲人手,戊癸失物不出门。”
登时周身莲花印动,钟声远泛,霍演口中呢喃,双手骤散,无数怨境中怨气聚拢呼啸而去。
“寻!”
满天呼啸,霍演再睁眸时已是漆黑墨色聚满瞳仁,她凌空远眺,身敛莲纹黑阵,隐约可闻霹雳声在她衣裙翩飞际。
向来是这处空间为她阵法挤压的破碎声。
似乎……在那边!
霍演头微微一侧,面露微笑,两指一并,当即负手便要远远控去。
便是此时有一声懒懒念起,隐带笑意:“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陡然凌空万丈雷霆密布,迅速凝聚,豁然下劈,无数怨气为之震开,势如破竹强压而下。
霍演当时抬脚急退,后路却有无数道印缠身,她一掌破开,却已慢了。
万丈雷霆劈身,几乎不要一刻便将她劈焦了发黑了面,将要找寻到的躯壳几乎同时失去了踪迹。
她的神识几乎被惨惨劈回了温卿言这个壳子深处,成了一团小球。
“混蛋!”
霍演大喝,声音无比尖锐凌厉,虽然这雷只叫她酥麻了片刻,想来这秃驴是忌惮着,不敢将怨境的宿主劈坏,但已足够要霍演狼狈不堪。
死秃驴!
悬空中笑声缓缓散去,白雾弥漫,隐约可见楼台重构,原是怨境重聚,霍演对这具躯壳的掌控也逐渐失力。
她看着自己鞠着身子擦拭着桌面,整理着书案上的文稿,其实并不是她,而是温卿言。
温卿言的动作缓缓顿了下来,她看见了纸上遭污一团的墨迹,在墨团里找着看清的字眼,是一篇不曾上谏的折子。
这样写废的文稿有许多,被舍弃一旁,或者烧成一摊灰烬,成了一点浮灰扑扑浮浮在空中。
温卿言向外看去,这是一所很小的三居室,在很远的一条街巷里,往来皆为白丁摊贩,近黄昏时炊烟缭缭,哝哝细雨呼唤孩童丈夫。
院中只有老仆一人,院内的琐事由她来做,周寄书下值后便会回来热锅做饭。
日子过得很平静……有些贫穷。
今日,周寄书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回来。
温卿言静静地坐在屋内,看着油灯盏中的火捻子跳跃了两下,轻声熄灭了,室内只留下黄昏时最后一抹光,这抹光又慢慢的挪走了。
“陈伯,”温卿言推开门轻松唤道,“灶上热了饼,您先吃罢。我去接一下大人。”
她这样交代了一句,提着灯,身影被烛火拉的纤长,走在巷中隐约可闻犬吠,时不时会听到隔壁人家中的争吵声。
这样的声音,每晚都会吵醒周寄书,她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如今沦于市井,奔波为微末小吏,可谓一日落入尘埃。
此际近秋,天意泛寒,温卿言走了半个时辰方到大理寺,难怪周寄书每日要天不亮便出门。
温卿言在风口等了许久也不曾见周寄书出来,身侧反倒是冒出来了一个人。
“倒是很巧,大人突然出现,是觉得这场戏无趣了吗?”温卿言道。
沈近月拢了拢披风,道:“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等了许久。天要冷起来了,流放之地多苦寒,没有人打点,轻易便会丧了性命。”
温卿言的手指蜷缩到了掌心,冰凉一片,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寒凉,她比这月还要冷上许多:“我知道。”
“如今周寄书给不了她们庇佑了。”
大理寺值房里的一点灯火,便又是周寄书在灯下伏案。她如今只是文书小吏,蜷在冰冷的值房,轻轻哈气温暖着手,誊抄平白出现的任务。
曾经多么不可一世的周三娘,一造势弱,也逃不过人人可打的落水狗。她没有了煊赫的周氏做支撑,兄长的失望,父亲的袖手,自此深知何为利聚利散。
奚落与欺辱,周寄书因伏案执笔压青的手、手臂便可见一斑。如今她收敛了锋芒,学会着圆滑与谄媚,折弯了骨头,打落牙齿和血吞。
江湖夜雨十年灯,多少次梦回纸醉金迷嬉笑怒骂,醒来终究是一片空落落。仍旧要笑着忍着恶心为羞辱事道谢。
这便是周寄书不曾见过的官场。
温卿言转过了头,唇间弯着笑弧,低声道:“这把刀,我替您磨得好吗?”
“还差一点。北风将来,扶摇而上可不能被阻。”沈近月轻笑,“陛下需要看见周三的诚心。”
温卿言微笑,将灯照亮在了沈近月身前:“沈大人,刀不能没有刀鞘。寄书会是您麾下最好的一把黑刀,我在您手上,此刀便用不生异性。”
沈近月拍了拍手,赞赏道:“妙极,可惜了,你这般一点就通的好苗子竟不能在官场作为。不过,今年的寒冬,料想流放之地会少了许多冻死骨。朝廷的栋梁之材,终究不必誊抄案卷。”
温卿言掌着灯,心中却没有再惊起一分一毫的波澜。
“你且放心,不必要做寻死的打算。我领着她进了这条□□,自然会领着她出来。成了黑刀,如何全身而退,这么多年,没人比我更清楚。”
温卿言步子微微一顿,随后便坚定的随沈近月离去了。
女帝需要周寄书忠心的表态,朝堂需要温氏女离开周三才能信任周三,周氏一族需要周寄书的示弱,沈近月需要一把刀更需要能够将刀握在手上。
温氏族人需要得到一个人的庇佑,周寄书心中更是渴望回到官场。
沈近月赏识周寄书,是利用,却也是提拔,周寄书必然会是她的衣钵传人。温卿言顺势而为,虽算计了沈近月,却不过是双方各取所需。
她更不愿有朝一日,周寄书碌碌无为数年,郁郁不得志叫二人情谊磋磨于此。怕有朝一日周寄书悔恨当初,万里前程毁于情爱,反倒是相看两生厌,愤恨不已,终究彼此仇怨。
既然在牢狱里以死相逼,算得上利用一遭,何苦执拗甚么情与爱。
况且……
温卿言心中苦笑,是啊,她父兄的血溅过周寄书,青天白日之下,她如何敢问心无愧说一句爱而不悔。
苟活之人,所求太多,便是苦海无边。
霍演冷眼旁观,嗤笑一声,原来叫我入这幅躯壳是在讽我当年不折手段,以准佛祖骨血绘法阵,盗佛光,佐以几身三魂六魄劈鬼道。
情爱……
真真是高看了我,当年我的利用无关情爱,自知是准佛祖始,便已是不死不休,利用一遭。
霍演无声道,我毁你,是因你活该。用你骨血、佛光不过顺手尔。
温卿言这般算不得狼心狗肺,霍演只当嘲讽做夸赞,此刻还能沾沾自喜几分原在那冤大头眼中自己竟是有几分真心之人。
沈近月与温卿言走入小巷,一辆乌顶马车便停留期间,沈近月上了车,温卿言踩着踏板的脚步微微一顿,她似有所感觉一般转头望向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门被一人轻轻推开了,因着夜间的寒风她微微缩着肩膀,冲着开门的小吏点头道谢,双手悄悄的摁着僵硬的手骨。
温卿言只觉得心间酸涩非常,眼眶一热,无数内心自我的诘问如同冰冷带刺的铁条捅在心脏里搅合。
是我叫那个不可一世的周三娘变成了如今。她前所未有的如此清楚这件事。
沈近月敲敲车壁示意她动作快些。温卿言低着头坐上了马车,在一片黑暗里,没有人注意到踏板上两滴水泽。
温卿言问沈近月借了纸笔,就着马车里的孤灯,在颠簸中落笔。
“三娘,展信佳。
今日妾将远行,官奴之身已为人所消,此后岁月绵长,愿妾与三娘死生不复相见。今日留此残音,为绝情离别故,亦不愿三娘忧心,以为妾乃为人所迫。
妾与三娘纠葛数年,今朝当有所断,然则三娘恩情,恐妾一生无法偿还,妾身如浮萍已然零落入泥,三娘何必强求妾苟全性命。妾之贱命,竟阻三娘前程,今日妾去,祝愿三娘自此前程无忧步步高升,终有位列三公之时。
妾去,有三不得不去,留却唯爱三娘一则罢。
一来,妾随沈大人所去,温氏则可保全于流放之地,三娘与温氏,终究难以两全。妾为温氏舍三娘,三娘当恨妾。
二来,妾去,三娘便可摆脱困兽之势。时易世变情深缘浅,两相强求,难逃怨侣一双。若三娘垂垂老矣仍旧壮志难酬,罪魁祸首如妾,三娘此心安能长久不变。爱于岁月之中,掺杂无数是非,何苦何苦……
三来,父兄遗愿,妾终归当是听从。
盼三娘日后,平安十方。妾自此,便失爱舍情。虽劝三娘当恨,却知三娘爱妾,故而离去常伴沈大人身旁,为利用三娘矣,此事妾坦荡荡。
三娘若不爱妾,便是妾身死之日,妾亦不悔。”
墨色被拖延开来,字迹远不似曾经,随着人的心境而撩菜,最后一字搅成一块墨团,温卿言匆匆坠了笔,递给了沈近月。
“沈大人,这样,您的刀便握着不伤手了。”
沈近月瞧了几眼,道:“我如今正是越发欣赏你了。真真是可惜了,你有这样的父兄。”
便是此时温卿言忽然瞪大了双眼,脖子以一种十分古怪的弧度扭曲着,周身剧烈颤动,如果有人临空而看,就会发现她仿佛被什么抽引着。
而坐在她对面的沈近月却面色如常,仍在故事情节中一般,做着自己的事情。
霍演缓缓睁开了双眸,双手极速结印,支撑着“温卿言”躯壳的怨气狰狞着被她夺入自己的神识,剧烈的疼痛不停的挤压着霍演,她一声不吭无数阵印聚拢身侧,一缕缕神识被抽离随后压入阵中。
两指并拢眉心一聚,霍演眸光凌厉的锁在了那封绝情书上,唇畔拧出一点很淡的笑意,此刻破了这个怨境,她的身体非怨境之中的事务,必定回归鬼道,届时她自然能够重回身体之中。
霍演心中笃定,强行用神识吸纳不属于自己的怨气,无比强硬的以为己用,她眉峰一冽,顷刻便破“温卿言”躯壳,无数阵印裹挟怨气直击沈近月手上的绝情书。
顷刻便击穿,随之无数灰白怨气腾起,尖锐的爆裂声闪烁期间。砰一声怨境坍塌,随即鬼火连峰,无数来不及消散的“人影”被灼灼焚烧,随后火光冲天。
“不好!”
霍演面色大变,灰白怨气骤然在半空聚成无数狂啸鬼影,尖锐扑杀而下,四周鬼火焚来,剧烈的灼热炙烤着神识,霍演扭曲其中,更有尖锐的爪子撕扯着她的神识。
“不是……不是媒介!怎么可能!”霍演强忍剧痛,火舌剜杀,利刃穿透,几乎叫她痛不欲生,偏偏只是孱弱神识,难有自保之力。
方才她击碎躯壳,惹怒怨境,就算再想以神识强纳怨境里的怨气也做不到了。
“霍演!”便是此时,无数佛光齐动,金光在半空凝聚成箭,远处有人踏鬼影而来,掌心幻化金弓,两指拉弓,箭雨鸣动而坠。
正是明一!
只是……
霍演心中古怪,上次在地狱,这般箭雨明一尚且是引弓而来,如今顷刻便化箭……这和尚似乎比上次要强上太多。
明一掌心佛珠一甩,她单掌结莲阵,一把引入霍演神识,佛珠瞬间变大勾住霍演腰侧,几乎同一时间,一具闭着双眼与霍演神识模样一致的躯壳出现,霍演来不及深思便被自己的身体牵引。
合眸前隐约可见青雀震鸣,濯枝两只手无力的晃荡在肩上,只踢着两把大斧,借着膝盖与足尖的动作,使得斧头上下翩飞,无数因怨气凝聚的鬼火与鬼影被劈断。
耳畔佛钟阵阵,明一双掌合十,垂眸轻声呢喃,她掌心轻抵在霍演身后,阵阵温润柔和的佛光道印凝聚滋养着霍演的神识。
“霍演……”
“霍演……你感觉怎么样……霍演?”
“呼……明一!”
霍演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了自己眼前的手,浑身大汗,呼吸急促,神识仍因方才深陷怨境而颤颤。
“可算是醒了!”濯枝猛地便扑了过来,“吓死鬼了霍演!要不是和尚来得快,你差点被这个怨境给撕了。这次还真是阴沟里翻船,丢大脸了!”
霍演耳鸣阵阵,一把掀开了自己的衣袖,瞧见了腕上牡丹方缓下了心神,知道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此时她才注意到自己靠在明一怀中,手正紧紧的抓着明一的手腕,霍演匆匆松开时明一手腕上红了一大片,此时明一的面色也不好看,苍白一片,另一只手上挂着佛珠。
半空中无数怨气在佛光间缓缓消弭,方才炼狱般的场景显然被一点一点的退散。
霍演眨了一下眼,皱眉看向了明一,这和尚……怎么能够消弭怨气。
怨气神佛不渡,因此被怨气缠身的孤魂野鬼才从来无法入轮回。明一一个修佛祖道的,怎么可能渡得了怨气,否者这赫赫鬼道又何必开辟。
况且,明明上一个怨境,她不曾渡过……
濯枝道:“霍演,霍演?你怎么样?突然你就消失了。”
“突然消失?”
“是啊,”濯枝点点头,“一道雷声后。”
明一睁开了双眼,抹去了唇角的血迹,道:“我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晚了,你的神识就被人抽走了,只能接住你的躯壳。”
此时怨境中沸腾的怨气皆消弭于明一那串灰白的佛珠之下,显然此时对于明一也并不轻松。
“这么说来,”霍演沉思,“周寄书求女帝,温卿言写绝情书,你们都看见了。”
明一点点头:“是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霍演恍然大悟,叹了口气认栽般道:“我被困在温卿言的躯壳里,难怪找不到你们,你们也看不到我。”
“不过,我见到了那个死秃驴,她当时就躲在周寄书的躯壳里。”
此时怨境还在变幻之中,既然寻错了媒介,自然是出不去的。
霍演叹了口气,扭头看了一眼濯枝,道:“你的手怎么回事?谁伤了你?”
濯枝的双臂仍旧软绵绵的耷拉着,闻言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道:“你坏了鬼道的规矩,你自己定下的,和你腕上的牡丹紧紧相连,几乎是同一时刻,这个怨境疯了一样攻击我们,您老人家的身体又冷不丁在后头给我们来了一下。”
霍演摸了摸鼻子,略微歉疚的冲濯枝笑了笑:“一时大意,被人阴了,保证下不为例。”
“不过,为什么你受伤后双手会这样?”明一问道。
濯枝愣了一下,神色淡淡道:“因为,受伤的不是我的手,其实当时我整个上半身都动不了。很多年前,我的身体曾被人……”
“咔——”
濯枝拇指在腰间缓缓划过,比了个手势,阴阴一笑,道:“一分两半了。”
明一怔然,低声道:“抱歉……”
“又不是你砍的,何必抱歉。也算不得什么伤心事,早早便过去了。”濯枝道,“人应当是向前看的,总归要向前看的。”
可此时她的目光却如同云罩雾遮一般,叫人看不到实处,过去二字,素来只是说来从容做来艰难。
“是啊,应当向前看。”霍演站起身理了理衣襟,目光平平的落在了远方,远处怨境幻化,灰白色怨气缭缭落下,砌成了一座小院。
桃花满院,巷口悠悠,有小儿朗朗读书声不绝于耳。青瓦院墙,石板街道,坐落在一座格外显赫的宅院旁……
霍演瞳仁一缩,无声的握紧了手,心中涌上难以置信,信步上前,掌心将落到小院的门上。
“霍演……”明一低声喊道。
霍演迟疑转头,便是此时,有人一袭红衣,珠翠环腰,金冠花簪,如同流风携春光,推门奔入。侧眸带笑,半边容颜叫霍演浑身一震。
“老师!老师!”
“霍演!!”明一亦是睁大了双眼,就连濯枝的眸光都在二人之间不断流转。
霍演屏息,一言不发,快步跟了上去,只见那红衣女子在绕到了屋后,在一扇窗前驻足,笑眯眯的同里面的人说话。
“老师,下月我要随父母一同去行商。待得归来,便去参与朝廷的选官,届时定会榜下有名,万卷书我已然随您读边,将要去行万里路了!”
里间传来女子的轻笑,有人执卷轻敲了一下这女子的额头:“不要这般贫嘴,游历大山大河虽好,却不可不入耕地,可否?”
“自然是可。”
霍演合了合眸,慢慢走到了红衣女子身后,在她眼前,是一个满头白发容貌姣好的妇人,约莫三十多岁般,笑容温婉和煦,周身儒雅随和。
这样的儒雅和煦似乎模糊了她的年岁,就连眼角的皱纹都格外温吞。
其实,霍演心知,眼前这人此时已然四十多,在她很深的记忆的,她就是以这般容貌早早长眠,并没有等到自己回来,也不曾送自己离开这座城。
温卿言……
“老师……”霍演低声呢喃,眼睫颤动不止,匆匆别过了头,指腹抚过了眼尾,将一点水润擦去了。
难怪,见到时便觉着眼熟,一言一行都觉得分外眼熟。
只是老师在太早的年纪里早生华发,见到那样明媚的温卿言,她是一点也没有认出。
原来,当时沈近月将温卿言送到了楚穆城,当真是故人。
那么,这样一身红衣金冠,是否常常叫她想起周寄书呢?
“霍演,她是你?”明一问道,“你还真是人啊。”
“什么屁话!”霍演没好气道,心绪倒是从曾经抽离开来,“我当然是人。周寄书这个渣滓,竟是负我老师的混蛋!”
霍演腕上牡丹怨气缭绕,冷冷一笑:“她最好没下地狱,否则我定要把她抓出来抽魂鞭魄,再把她投入畜生道。”
明一揉了揉眉心:“我觉得就负心来说,她两半斤八两……”
“狗屁!”
明一老实闭上了嘴,只听霍演愤愤骂道:“这是我老师的怨境,她是怎么变成了孤魂野鬼,怎么会执念如此之深,怨气丛生,被我封于鬼道?定然是周寄书!混账王八犊子!瞧她那贼眉鼠眼尖酸刻薄……”
“别骂了别骂了……”濯枝挖了挖耳朵,叹了口气,扭头见明一已经低头念咒了。
濯枝企图再一次打断霍演的污言秽语:“快看快看,你要走了,不是我说啊,你年轻的时候长得真嫩。”
“什么废话,我现在也很嫩啊。”霍演皮笑肉不笑,她这幅面容数百年不曾衰老改变,“分明一模一样,你少捧一踩一。”
濯枝翻了个白眼,有眼睛的谁看不出,这个时候的“霍演”这叫个朝气勃勃,跟个小太阳一样。如今的霍演已然修成了妖艳厚颜之辈,邪佞的气息能吓跑八百米外的鬼兽,堪称狱法山恶霸。
此时怨境中的温卿言与霍演一同往外走,“霍演”冲温卿言挥了挥,开门便走了,走时只是将门匆匆一掩,不曾关实。
温卿言本是在廊下,见此哑然失笑,抬步便要去关上门,忽然脚步微微一滞,在隐约一线的门缝间,有一道红袍身影。
她周身一震,仿佛若有所感一般停在了原地,就连呼吸都轻了许多,院中静悄悄的,有风来……
落了一地的桃花,秋到了。
在风声与落花间,有一道很轻的笑声,门吱呀的轻微动着,仿佛有人的掌心似轻却重的放在上面,最后这一角红影消失在了门外。
风声呼呼,卷席着一地狼藉。温卿言却突然弯下了腰,她仿佛不堪重负一般,撑着自己的双膝,大口喘息着,忽然哇得吐出一大口血,颓然倾倒在地。
“元启四年冬,母亲逝于梦中。元启六年,今年……新帝大婚,大赦天下,温氏虽谋逆却亦在其中……幼年与我相伴姊妹皆得赦罪,如今岁月安定,来日悠悠……”
温卿言近乎魔怔一般挣扎靠近着桃花树,颓唐坐倒于树下:“沈阁老一心待你,教你游走官场之间,成为一把黑刀,又自黑暗全然脱身……自我来……咳咳……楚穆城,庇佑温氏之人,便是你罢……”
“听说……你将入内阁……”
“咳咳咳……”温卿言扶着桃花树,“原来这世间的仇恨,有的,是解不了的。”
“佛祖在上,我心有所求……”
似乎已然力尽,温卿言很浅很浅一笑,笑容只在深深唇角之间,便……溘然长逝。
“这是!”濯枝瞪大了眼睛,“死了?媒介到底是什么?”
“嘘。”明一食指抵了一下唇。
霍演蹲在温卿言身侧:“原来是这样,老师……作茧自缚犹不悔,您就这样放不过自己吗?”
“霍演……”明一想低声安抚,却发现霍演只是长叹,摇了摇头,“情啊,爱啊……”
“这个怨境还没结束吧老师,既然如此,便让我帮您罢。”
霍演站起身,双眸已然尽墨,她双手聚阵,一时搅动周身灰白怨气,与此同时无数黑色怨气如游蛇环绕她双臂之上,场景快速张合凝聚。
最后定格成了三人无比熟悉的一幕……
这……
濯枝看着百里曼珠沙华,远处扛着大勺踩着缸的女子瞠目结舌,心里一骂,嘴角抽了抽:“这是黄泉?老虞!不应该啊,她都下了黄泉,应当是能够轮回的啊……”
“不,”明一指了指远处桥上的女子,道,“准确来说,她还没有彻底下黄泉。”
坐在桥边亭上的人,正是温卿言,孟婆没好气的往她身前丢下一碗汤,道:“我劝你不要多想啊,前尘事人死便尽,赶紧喝了去投胎。否则容易生怨,届时要是成了孤魂野鬼,可别怪别人啊。”
温卿言固执的摇了摇头,黄泉不知岁月,时光便显得格外漫长。她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看见远处鬼吏领着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而来。
那人虽然已苍老,身板犹自板正,傲骨不屈,一身红袍金鱼袋,显然生前为官身,乃是朝堂的三品大员。
她目不斜视的走过了桥,从孟婆手上接过汤。温卿言扭头不错的看着她。
孟婆不耐烦的敲了敲缸,道:“有什么未解的仇怨便速速说了啊,你长久滞留我这里,知不知道我会被扣月钱的啊。这不耽误事嘛。”
老者轻轻一笑,长叹一声,道:“她是凉薄人。”
“如今我功成名就,死后追谥肃贞。不过人死到死了,是不是个官也没什么用了,一生所求一般已然达成。我啊,终于能好好恨一个人了,能全心全意恨一个人了。”
“我曾经差点放下一切,差点……真要放下一切了。苦读为了做官,十年寒窗差点舍弃。我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我做好了一无所有的准备。”
“你把我弃之若履,丢在原地不管不顾这许多年的。这次,我也要将你丢在原地了。方才我见了阎王,用这一生的功绩,换了与你的缘尽。我们来世不要见了……”
说罢,周寄书将孟婆汤一饮而尽,放下碗头也不回的走向了轮回。
温卿言坐在原地,近乎无措的闭了眼,此刻她只觉仿佛有无数利器穿身,顷刻便将一颗心伤得面目全非,最后全只能苦笑一声。
“是我活该,是我无耻。是我活该,是我无耻。”
她痴念这这句话,捧着孟婆汤,唇缓缓放到了上面,忽然想起了临死前……
“佛祖在上,我有所求,求您莫怪下世我的贪心,让我来生化为顽石一块,守在周寄书身侧,偿还情债一场恩义一世。”
黄泉之中响起女子清脆的笑声。
“是我无耻,是我贪心……人世既生我,姻缘既牵引,到底是何人要谱写这诸多磨难,究竟是何人谱写。命簿点墨一笔,要我忐忑一生,生恩断绝,更负情深……”
笑声缓缓散去,温卿言捧着孟婆汤,周身陡然腾升无数灰白怨气,几乎画地为牢,她漂浮期间。
“不好!”孟婆大喝一声,“她这是生了执念!”
温卿言闭眸自语:“我不能忘了你,我不能忘了你……我不能……”
“是孟婆汤!”霍演和明一相视一眼,二人颔首,同时想到了此处。
霍演骤然出手,怨气如利刃直击温卿言手上的孟婆汤,时光停休,万籁俱寂,孟婆的身影一点一点虚化,场景缥缈上浮,无数怨气散乱期间。
温卿言的面容一点一点清晰,最后华发复黑,衣裙变幻,仿佛又重回在书院读书之时,她转身招手,清脆高喊:“周寄书!明天见!”
面容又一点一点模糊……
霍演伸手,有怨气柔和的落在她的掌心,她摇了摇头,心知,百年前她将这个怨境封印在鬼道时,温卿言应当是又下了黄泉,这一碗孟婆汤也应当是饮尽了。
世事无常,竟终究不能叫她得偿所愿,如今怕是早就轮回百世,与周寄书见面不识。
突然出现…接下来可能会预备一个很重要的考试,更新不会稳定。谢谢大家的支持!!感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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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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