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回家

【十九】

楚慈重重地仰首摔躺回了床上,他抬起手遮挡住已经疲惫得近乎无法睁开的双眼,耳边一遍又一遍回荡着这一句轻飘飘的道歉。

那个人说,对不起。

直到这一瞬间,楚慈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尘埃落定,他紧紧攥住男人粗糙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骨节泛青——他是真的害怕了,他怕一松手,这人又会像三年前那般,转身走进那浓厚的黑暗中。

再也消失不见。

他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问他,问他这些年去了哪里,问他为什么不肯给他丝毫的消息,问他为什么音容相貌都不似曾经,也想问他……他还是他吗,他究竟还是不是那个恣意张狂的韩二少韩越…

可是他张了张嘴,半晌过去,发出的只是一声再也压抑不住的抽泣。

那么羞耻,也那么委屈。

屋外的风起了,现在已是入秋时节,风卷落叶的声音隔着薄薄一层木门板异常清晰可闻。

沉默了许久,韩越轻轻动了,他伸出另一只粗糙却温暖的手,将楚慈拉进他的怀中,留着浅浅胡茬的下颌抵在柔软的发上。

他沙哑着声音开了口。

“楚慈,这三年时间,你过得怎么样……”

话音刚落,他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蠢话,韩越抿紧薄薄的唇,侧脸更加温柔地蹭了蹭楚慈乌墨色的发。

“不好,”楚慈冷声说道,“如果三年的每天都在想一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没有人会过得好。”

闻言韩越却是笑了,他温柔地抬起楚慈还沾满泪痕的脸,生了茧的指腹细细为他拭去了泪珠。

“是我不好,”他小声安慰道,“但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楚慈漆黑的眸子湿漉漉的,他倔强地抬头怒视着他,但当目光触及韩越眼角那道骇人的疤痕时,却又不自觉柔软了。

他探出手,轻轻抚上那条暗红的伤疤。

“你的脸还有嗓子……到底怎么了…”无言许久,楚慈终于问出了今晚的第一个问题。

韩越垂下眼帘,他知道今晚的楚慈一定有一千个一万个疑问想要问他,夜还长,故事也还长,可是他不想…不想楚慈听了难过。

于是他避重就轻地说道:“脸之前…受伤了,做了手术。”

“怎………怎么伤的……”楚慈的声音在颤抖。

韩越闻言闭了眼,良久,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大火。”

“楚慈,你没有见过真正的战火连绵吧……”他的声音放的很轻,可是每一个字却像一口石钟,沉闷地敲击在楚慈的心上。

“枪林弹雨,炮火连天……中缅边界那片老林子的大火,染得整个天都是猩红的……我就在那里,躺在地上…浑身都很痛……血一直在流,所有人…无论是毒贩,雇佣兵团的,还是…我的战友…他们都浑身是血地躺着…有的人甚至至死眼睛都是睁着的,血污糊了满脸…我…我谁也认不出来………”

韩越的声音里有些苍凉,楚慈闭了眼听着,甚至仿佛能听到那声音背后噼里啪啦的火声,隐约还能嗅到…那股子烈火焚山的焦木味。

“…然后呢…”他听到他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

“你…还要听吗……”韩越有些不忍。

“……你说…我…要听…”楚慈狠狠咬着牙,他近乎自虐般强迫自己听下去,他要听,他要知道,在他们没有相见的这三年里,韩越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

“然后……然后我便被带回来了…他们大概以为我死了,我是和那些死去的战友躺在一起,一并被带回来的……可是有位老军医发现了我,发现我…还有微弱的心跳…阴差阳错的,我就被他老人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韩越顿了顿——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究竟是靠什么样的信念才苟活下来。

他在想着手术后的楚慈。

他想还能再看他一眼…看他健健康康地活着,哪怕自己以后再也不能陪在他身边也好。

仅此而已。

“当时与我们对抗的,有雇佣军的一伙人,他们领头的人叫韩,行里的人唤他韩六…他死了,我的脸毁了,嗓子…嗓子也在大火里被烟熏哑了,于是上面便决定,让我代替他。”

“我做足了十几次手术,将脸都换成了那个人的模样……我学会了缅甸语,学会了怎么和那群人提心吊胆地插科打诨还不被察觉身份…我回到缅甸,我杀了很多人…我…每天看着自己这张脸,都觉得自己恶心极了…我几乎要坚持不下去了,可我还想…还想活着再见你一面………楚慈…对不起……”

楚慈沉默地低下头,他牵起男人颤抖的指尖,轻轻落下一个吻。

“韩越,”楚慈冰冷的唇抵在男人的指间,轻轻摩挲着,“你没有对不起我,这三年里,我一直在找你,我去求过裴志,也去见过龙纪威。为了能再找到你,我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放过。我不信你真的就这么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地死在远方了,你是这世上唯一还在乎我的人,我立于这世间,站在你面前,都只是因为你。我不信你那么没良心地说走就走。”

“你还坚持着,你等到我来带你回家了,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黑暗中,一双唇颤抖着寻得了另一双,舔舐,相磨,无数说不尽的苦痛都揉进了唇间一声沉重的叹息,在这异国他乡的深夜里,似乎只有久别重逢的亲吻才能暂抚遍体鳞伤的痛。

一吻作罢,楚慈摩挲着男人的脸庞,伏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韩越,不要再在这里了,跟我回家吧,好吗?”

“………”韩越久久无言,半晌,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楚慈的脸唰得惨白,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沉默的韩越,心里那座原本筑起的高楼,轰然坍塌。

“回不去了……”韩越喃喃道,“我已经不是韩越了……我是韩六,是军人…我的战友都死在这里了……我不能一个人苟且偷生……我现在满手鲜血…肮脏至极……我已经分不清楚我是人还是魔……”

他痛苦地低下头:“楚慈你回去吧……我知道你肯定是警方送来这里的,这里太脏了,你不该在这里的……和他们联系,让他们带你走……”

“没有联系了”,楚慈冷静地打断了他,“我自愿来的军工所,自愿掺和进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无论你承认与否,我□□,制毒,我做尽了恶事,已经摘不干净了。我断了和警方那边的联系,跋山涉水追随你到这里,迈出这一步,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韩越,如果你想这样深陷泥潭,那好,我陪你,刀山火海我也陪你下,直到我们一同战死 ; 可是你想活着和我回去,我们便一起想办法,把他们这个毒村炸个底朝天也要离开!”

“你自己定夺。”

楚慈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尾音飘扬,消散在了风里。

韩越迷茫地睁开眼望着眼前的人,那人眉眼依旧纯澈,白皙的脸上还漾着一层浅浅的余绯,可眸子里没有仇恨,没有怨怼。

那目光刚毅,却又沉静。

韩越阖眸——他突然意识到,楚慈已经三十岁了……他最好的十年都给了自己……往后余生,又有几个十年能够平安喜乐…

这个人,前半生已经因为自己而家破人亡,受尽折辱,难道后半生也要葬送在这个暗不见光的鬼地方,跟着这么不人不鬼的一群人亡命天涯吗……

那是他一生唯一的挚爱,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楚慈”,韩越嘶哑着嗓音唤爱人的名字,“我不能死……你也不能!我们回家……一起回家。”

似是故人来(提灯看刺刀同人,结局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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