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消毒后，谈寺和晏越进入了观察室。

时间紧张，没办法把赫瑞斯抬去无菌环境清创，只能在这个地方勉强一下。

好在人鱼体质强壮，恢复力又强悍，环境问题对它来说影响不大。

之前没仔细看，所以没发现。

鱼尾处的贯穿伤周围还有细碎的弹壳。

现在弹壳已经跟新生的肉黏合在了一起，处理起来十分棘手。

谈寺：“这群混蛋，压根没想着给人鱼活路。”

谈寺小心翼翼处理伤口，怕汗水滴落进人鱼的伤口里。

晏越没说话，但眉头一直紧锁着。

两个人一时不停，足足处理了快两个小时，才将那些跟肉黏合起来的弹壳清理出去。

直到完成最后的一针缝合时，晏越发现伤口处有些隐约的泛黑。

他说：“谈寺，来看看这里。”

谈寺探过头来，看到了鱼尾伤口上的黑色痕迹，问：“感染蔓延了？”

“嗯。”

晏越只停顿了一秒便继续手里的动作。

感染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

它就像入侵一样，在被感染过的生物的DNA中留下痕迹。

晏越在恐怖狰狞的伤口周围喷上促进愈合的生物黏合剂，让谈寺出去调整抗体数据，自己则留在这里看守。

赫瑞斯的伤口太大，加上刚喷黏合剂，一个小时内不能碰水。

近两个小时的高度紧张，谈寺捏着酸痛的肌肉出去了。

晏越则是干脆提了个椅子过来，坐在赫瑞斯面前。

沉睡中的人鱼平躺在地板上，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他坐着，感觉眼皮越来越重。

从来到忒亚的第一天起，他就很久没休息过了，整个人像个陀螺不停的转。

麻醉剂会让赫瑞斯在一个半小时后醒来，于是他将手表定了三十分钟的提醒闹钟，闭上了眼睛。

殊不知，在二十分钟后，本该在沉睡状态的人鱼缓缓醒了过来。

它直起身子坐起来，此时麻药劲还没过，它想用鱼尾支撑身子站起来却摔在一旁。

而熟睡中的晏越只是在梦中微微皱了眉毛，没醒过来。

赫瑞斯沉着脸，抬起头来。

男人双手交叠搭在腿间，修长的腿以一种很松弛的姿势略微岔开。

他的头微微向后仰着，正在小憩。

突起的喉结轻轻震动，宣誓着主体的生命力。

人鱼的视力很好，它能清楚的看到人类微微起伏的胸口。

鲜活，又迅速。

他睡得不太安稳，即使在梦中也轻轻皱着眉。

瓷白的肌肤在暖光的照射下蒙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赫瑞斯用眼睛描摹着属于人类的轮廓。

当视线停到他的胸口时，它突然不知为何用蹼爪抵住了自己的胸膛。

眼中的胸口有节奏的起伏着，但掌下自己的胸膛却几乎没有什么波动。

缓慢的像是它们漫长的一生。

它对年龄没有概念，人鱼这个种族究其一生都与深海为伴。

在深不见底的海洋中，阳光无法抵达，没有光照，没有温度。

鱼虾不会说话、鲸鲨跟它们井水不犯河水。

它们生来孤独。

脆弱的人类不过百年寿数。

他们的巅峰期对人鱼来说不过一瞬，可偏偏就是这样，人类也如飞蛾扑火般捕捉人鱼。

赫瑞斯的眼神一寸寸变得冷下来。

眼前这个人类三番五次欺骗它，现在又不知道做了什么，让它力量尽失。

它握起拳，感受力量逐渐回到身体，缓慢又冰冷地蛇行到他面前。

高大的人鱼像铁笼一般，将他严严实实笼罩在阴影之下。

它敛着眸，睫毛掩下一片阴影。

在那双蔚蓝的蛇瞳下藏着惊涛骇浪。

赫瑞斯抬起沉重的手臂，捏着他的下巴。

尖锐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脖颈。

嫣红的血珠从苍白的肌肤上一滴一滴滚落，洇在洁白的衣领上。

逐渐的，它的拇指轻摁在上，向上滑动，停留在晏越的眼球上方。

因为睡得不安稳，羽扇般的睫毛在轻轻颤抖，不断划过它的指腹，带着一些痒意。

他变了很多。

望着它的目光，冰冷的像是某个可以用完就丢的东西。

赫瑞斯的目光扫过鱼尾上泛黑的痕迹，突然想起来那只绿尾人鱼说的话。

他在利用它，在它还拥有值得利用的可能性时。

当他发现它不再具有利用价值时，会毫不犹豫抹杀自己的存在。

想到这里，赫瑞斯的五指慢慢收拢了。

它缓慢地，俯低身子，嘴唇在距离他的脖颈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停下了。

隔着薄薄的肌肤，它可以轻易闻到血液的味道。

漏出的獠牙闪着冰冷的色泽，潮湿的气息瞬间将他彻底笼罩。

头顶的警铃突然作响，刺眼的红色灯光将二人的阴影打在脚下。

晏越的联络器不断发出微弱的声音。

“学长！学长！醒醒！”

赫瑞斯敛眸看到他垂在腿间的手指轻轻抽了一下，胸膛的起伏也变快。

他醒了。

“！你...”

晏越睁眼就看到赫瑞斯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一跳。

一偏头就能看到地板延伸出来的一串湿腻的水迹。

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

麻醉剂的药量已经对它不起效了。

刺眼的灯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扫到它精壮的身躯，然后又落在遍布黑色烙印的鱼尾上。

脖颈传来的刺痛让晏越猛地反应过来，一脚踹在赫瑞斯的心窝处，然后在离它三米外的距离戒备地看着。

赫瑞斯的变化越来越明显。

它比刚捉到时的体型还要大几分。

那双蹼爪在放松状态时，五个蹼指像钩子一样蜷起。

刚才只要它轻轻一握拢，指甲就能刺穿他的喉咙。

脖子上的血还在往下流，晏越皱着眉用手背摸了一把。

“你要干什么？”

赫瑞斯就光是站在那里，抿起唇角，看似在笑，可它的眼神却是冷的。

晏越摸到了项圈的控制器，沉下脸等待它的动作。

人鱼不是猫狗，无法驯服。

它们因强壮而在海洋制霸一方，没有天敌的人鱼向来孤傲，不容许对任何生物低下头颅。

一切的示好和臣服都是等待反击前的伪装。

前段日子太累了，加上赫瑞斯藏得很好，让他一时放松了警惕。

他一边警惕赫瑞斯的随时攻击，一边跟谈寺说：“它比预设的苏醒时间提前了一个多小时。”

联络器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晏越一直听不到谈寺到底在说什么。

赫瑞斯撑着身子不断向他这里蛇行靠近，晏越毫不犹豫按下了控制器。

项圈瞬间释放出巨大电流，而赫瑞斯只是摇晃了一下身子，吭都没吭一声，更别说直接倒地失去行动能力了。

在昏暗的环境中，电流的微光像雷暴一样闪烁在他眼前。

一闪一烁间，晏越看到赫瑞斯咧开了嘴角。

蔚蓝色的竖瞳被映衬着，忽明忽暗。

而它的那些毁灭的**和野性更是不加掩饰，**裸地摆在面前。

晏越不断后退，保持着跟赫瑞斯的距离。

“谈寺，谈寺？”

他不能将观察室的门打开，因为项圈的电流量已经失去了作用，如果贸然打开门只会让赫瑞斯趁机跑出去。

所以他只能让谈寺在外面把项圈的电流调大。

就在这时，赫瑞斯缓慢地用人类语言说：“你...想要...我的血...”

这让晏越一愣。

他从未教过赫瑞斯人类的语言，赫瑞斯到底是怎么学会的？

难道是从平常他们交流时学到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变得麻烦许多了。

晏越抿唇皱眉，因为没想过赫瑞斯会听懂，有时他们说话根本没避讳。

所以他不知道，赫瑞斯到底听懂了多少。

他深吸一口气，既然赫瑞斯能听懂，那就尝试跟它沟通。

“是，我需要你的血。”

他直接承认了。

赫瑞斯眼神一冷。

果然跟那只绿尾人鱼说的一样，他只是在利用它。

他并不是需要它，他只是需要它的血。

现在他还能站在这里，全因为它还有利用价值。

可倘若等到他觉得它没有利用价值的那一天呢？

赫瑞斯身躯高大，鱼尾撑起的半个身子可以让他轻易俯视面前的人类。

晏越不断后退，直到脚后跟抵在墙壁上退无可退。

他本来以为赫瑞斯想跟他谈条件，可事实却是，赫瑞斯只说了那一句话，别的什么都不说。

它不断靠近他，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晏越拿不准它到底想要干什么。

它似乎并不准备继续跟他沟通了。

于是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军刀，刀刃抵在自己面前，正对着赫瑞斯。

一副即便谈崩了，也要鱼死网破的模样。

它像是看不到一样不断逼近，直勾勾地看着他。

直到刀刃抵着，刺破了胸膛。

人鱼的血液流出时，伴随着一股异香充斥着晏越的鼻腔。

晏越警告它，“不要再靠近我。”

可说完，他突然怔住。

因为赫瑞斯似乎冷笑了一下。

耳边的联络器恰到好处的重新链接上，从里面传来的谈寺的声音焦急万分。

“学长，你能听到吗？出了点问题，因为活跃因子的重组再生，它的成熟期被迫提前了。”

晏越猛地撞进那双眸子里。

它似笑非笑，蹼爪贴在他胸膛，感受到他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打了个激灵。

可那尖刀还是没能刺穿它的心脏。

他心软了。

赫瑞斯低下头颅时，金色的发梢轻轻扫过他的脸颊、颈窝。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呢喃，人鱼的声音缱绻温柔，看似诱人，连尾音都带着钩。

可它说出的话，却让晏越如坠冰窖。

“从现在起...这场游戏...换我发牌...”

起初晏越并不知道赫瑞斯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很快他知道了。

他站在实验室中，看着格雷西正在焦头烂额的处理着大批量失效的实验药剂，突然就知道它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了。

格雷西不断哀嚎着：“怎么会这样！我只是一个晚上没来！”

晏越显得异常冷静，他侧过身看向观察室的方向。

明明看不见任何东西，可他就是能奇怪的感觉到，它就在那扇门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