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飏在社交媒体上看到段绎飞温哥华做活动的消息,拿着手机坐了很久没动。
他关注了几乎所有和段绎有关的账号,有段绎本人的账号、微笑传媒官号、亦微个人账号、小赵的账号……甚至有段绎小号。
他每天都会看,一条条看。
段绎账号应该是团队在运营,说的话都很官方,一般就是宣传新歌、公告行程、发布官方活动照片,尽管如此,姜飏也看得很认真。
微笑和亦微都只有发与段绎相关的内容时会吸引姜飏的注意。
小赵的账号很有意思,上面会记录她的工作点滴,有时候会发一些看不清脸的照片,有在候机室里睡着的段绎、做上台准备的段绎、深夜挂水的段绎……姜飏能从小赵的记录中想象段绎每天真实的生活场景。
段绎小号是姜飏无意间发现的,有一次亦微个人账号发了一组段绎在活动现场和当红小花旦邹浸的合影,拍摄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段绎牵着她的手。
当时评论区一半在夸般配,一半在喊话公司不要发有误导性的照片,只有一个人评论了一条“段绎不喜欢女生”,姜飏看见的时候手一抖,就关注上了。
这个叫“lastingexile”的人很少发动态,只偶尔发几张没有主题的照片,也从不配文。姜飏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直关注着,看着,他发的照片经常能让姜飏一看就是很久。
灰色的天空,枯萎的枝桠,被风卷起的落叶,还有那只可爱的三花猫。
Lastingexile第一次晒猫的时候没有模糊背景,姜飏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在EXILE的房间,段绎甚至连沙发垫都没有换。
照片里托着猫咪的那只手,手腕上有很小的一颗痣,一眼看过去大多数人都无法注意到,但姜飏看到了,那是他吻过无数次的地方。
看到照片的时候,姜飏宿醉刚醒,是当地时间下午四点。那时刻,像是有一支箭穿越太平洋,裹挟着咸涩的海风,扎进他心里。
现在,姜飏坐在满地的酒瓶烟蒂里,抬头望向窗外的晴朗天空,想象段绎也正和他一样,仰望同一片天空。
他一天没有吃饭,烟一支接一支地抽,胃每天都很疼,他却什么也不想管,突然很想吐,姜飏撑着洗手台什么也吐不出来,最后吐出血水。
他跪到地上,瘦得只剩骨头的身体在颤抖,透明的眼泪滴进血里,很快消失不见。
段绎如今一有假期都在飞,亦微一会儿安排他去这个国家拍MV,一会儿去那个国家见制作人,这次来温哥华是拍广告。
段绎身材样貌气质都好,出道以来深受时尚圈钟爱,亦微给段绎接了很多广告,这次在温哥华拍的就是一个奢侈品首饰广告。
他不长不短的头发被吹出凌乱的层次,轮廓曲线正面拍柔和,侧面拍俊朗,戴男款首饰有一种不羁的性感,女款则透出冷淡的妩媚。
一组接着一组,从中午一直拍到晚上,到最后段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拍什么了,造型师则来来去去地换他身上的金银珠宝,摄影师让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
段绎回到酒店已经十点,虽然很累,但顶着时差他却有点睡不着,昨天才来,明天又要走,他也不想费心去调这个时差,决定索性不睡了起来走走。
他喜欢这个天蓝海也蓝的城市,史坦利公园就在酒店附近,虽然夜里看不到什么风景,也可以吹吹海风。
冬季的温哥华潮湿而寒冷,段绎裹上厚围巾,戴上帽子手套出门。
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寂静与空旷的世界带给他久违的自由感觉。
段绎走在路上,注意到前方有一个人影,乍一看有点像姜飏,但姜飏没有那么瘦。他裹着厚羽绒服都看不出一点温暖的样子。
这人一直走在段绎前面几百米,段绎以为只是短暂同路,结果他也走进了史坦利公园。
段绎没有与他刻意拉近或拉远,很快就专注到自己的世界里,两人始终保持着距离走在同一条路上。
一个背影,又让段绎想起了姜飏,一想就停不下来。
走过山道后,是一条贴着海岸线的蜿蜒道路,段绎看到那个人静立在两百米外的护栏边。
“Excuse me, can I have a cigarette?(不好意思,可以借支烟吗?)”段绎走到那个人身边问。
他觉得自己像个流氓,但他无法抵抗走过去的吸引。
那个人好像被段绎吓到了,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Sorry, sir.(抱歉,先生。)”段绎自觉唐突,准备主动离开。
衣袖却被那人拉住了。
他没有转头,也没有说话,递过来一个烟盒。
段绎有点意外,“Thank you.(谢谢。)”他说。
段绎拿了烟并不抽,只是和身边人隔了半米远的距离安静地站着,看着夜色下的海岸。
听见身边传来闷闷的咳嗽声,段绎说:“Vancouver is quite cold. Right?(温哥华挺冷的,对吧?)”
还是没有人说话。
段绎也不再主动搭话,两人就这么静默地靠着护栏站了二十分钟。
最后,段绎直起身,把手中的烟盒递回去,“Thank you, sir.(先生,谢谢你。)”他又道了遍谢,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姜飏握着段绎递回来的烟盒,很轻地摩挲了一下它的表面,还有另一个人皮肤的温热。
直到再也听不见脚步声,姜飏才转过头,看着空旷无人的道路发呆。
突然间,姜飏感觉到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强烈情绪,他攥紧烟盒开始奔跑,围巾扬起不规则的弧度。
史坦利公园像座沉睡的迷宫,屈折的道路两端站着迷失的恋人。
一直到坐上回国的飞机,段绎都还没从史坦利公园夜半的迷境里走出来。
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很不真实,他居然在半夜十一点异国他乡的海边和陌生人搭讪,他一定是累傻了。
可是想起那个黑夜里模糊的身影,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始终挥之不去。
坐车前往机场的路上又路过史坦利公园,日光照射下的碧海蓝天和段绎昨晚所见全然不同,昨晚的一切都像是一个虚幻的梦境。
飞越海洋,飞机落地,又是平城熟悉的景致,坐上亦微派来接他的车,段绎一瞬间回到现实。
亦微也在车上等他。
车没开多久,亦微说:“我在公司附近给你租了房子,你搬去那里住。”
像是预料到段绎会拒绝她,她紧接着说:“或者你自己附近租个房子也行,但不要再住在那个酒吧里了,最近每次送你回去都有人跟车,被拍到了影响不好。”
“那是我家。”段绎说。
亦微说:“媒体只会写你每日出入酒吧,没人会相信你是住在里面。”
段绎说:“他们相不相信都改变不了事实。”
亦微叹了口气,说:“段绎,你太天真了。没人关心事实,大家只想看你的新闻,特别是丑闻。一旦新闻爆出来,每个人都只会从自己的角度理解它,到时候你再澄清也没人信。粉丝会失望,品牌方会怀疑,那家酒吧也会受影响。”
段绎头靠在靠背上,用手肘挡住光,不再说话。
亦微知道,这是终于同意的意思。
“总要让我拿下行李吧。”段绎说,闷闷的声音从手臂底下传出。
“现在去,拿了直接送你到新家。”亦微说。
段绎回到EXILE的时候小九在拖地,看到他回来很惊讶。
“小绎?不是说下飞机先去公司吗?”小九问。
段绎没有接话,他径直走进房间,打开一个空行李箱,往里塞姜飏的衣服。
最后,他取出放在衣柜里面的琴盒,里面躺着那把至今依旧全新的Fender。
小姜一直趴在段绎的行李箱边,小九则站在门口看着,“你也要走了?”他问。
段绎合上行李箱,挠了挠小姜的下巴,“不走,”他说,“就出去住两天。”
他自己的东西一件也没带,带的都是姜飏的东西。
“小姜和EXILE就拜托你了,九哥。”段绎抬头看着小九说。
小九摇摇头,他们这两年就像家人,家人之间没必要说这些客气话。
车还在外面等,段绎没有停留太久,要走的时候小九叫住他:“小绎。”
段绎停住步子,看向小九,小九说:“有空记得回家看看啊。”
段绎笑了,用力点点头。
车驶离狭窄的街道,段绎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场景:他循着导航第一次来看房时,姜飏骑车踩着夕阳到他眼前时,姜飏把他带回家时,他坐在姜飏的摩托后座去找叶晞时,他每天穿过马路几百次去EXILE看姜飏时,姜飏靠着门目送他回家时……
还有后来,后来,他搬走的时候,他发现再也打不开EXILE门的时候,他结束训练独自一人拖着疲惫开门的时候,他重新把EXILE经营起来的时候。
他们在一起不过半年,记忆堆叠却远比后面这两年更鲜活。
段绎垂下头抵着前排座椅,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没动。
不可以哭,已经没有能让放心流泪的地方,他要更强大才可以,强大到能够留住自己想要留住的一切。
怀着这样的决心,段绎走上了更为艰辛的道路。
这年春末,在段绎选秀夺冠一周年这天,他发布了自己的同名专辑《绎》。专辑收录他的十首个人原创,以及六首业内顶尖音乐人为他量身定做的歌。
最初决定做这张专辑时,段绎与亦微在专辑概念和曲目选择上无法达成一致。
段绎希望这是一张全个人创作专辑,由自己完成从创作到后期制作的全部阶段,但亦微认为这样做市场风险太大,可能只有一部分粉丝和专业乐评人买账。
最终段绎放弃了自己的主张,转而把精力放到改编和后期制作上,尽量让这十六首歌在风格和概念上达到一定程度的统一。
他明白微笑不是连星,在这里,音乐不是目的,商业价值与流行度才是。这是他从一开始就必须面对的现实。
如果他想做自己的东西,他得先拥有那样的知名度和影响力。
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绎》在流行和专业领域都获得了极大的认可,横扫那年各大音乐奖项。
专辑取得成功以后,亦微紧锣密鼓地安排起巡演。
亦微在巡演的舞台配置、服装造型、音乐班底上都投入了极大的成本,希望能把段绎推向更高更大的舞台。
她从一开始就在段绎身上进行了一场豪赌,八个月的训练,业内名师,助理全程陪同,再到现在倾尽全公司之力为段绎打造最好的巡演。她赌段绎就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个艺人,可以实现她作为经纪人的全部野心。
亦微相信自己的眼光,段绎也没有让她失望。
这一年,段绎一边忙着毕业论文,一边准备巡演,过得比前两年更忙。
为了呈现给观众更好的舞台效果,他们团队设计了复杂多样的舞台布景,段绎要唱跳,要爬坡,要换各种各样的服装,要站在十米高的升降台上唱歌……
留给段绎的准备时间不多,只能不断走台、练习来避免失误。
他咬着牙坚持下来,努力甩脱一切恐惧,只为走上更大的舞台,让那个他看不见的人看见他。
这场巡演轰动全国,第一场票用了十分钟才售罄,到最后一场,则只用了几秒。
曾经执拗着不愿走上舞台的少年,最终成为了台风成熟稳健、风靡亚洲的偶像,一时风头无两。
那些刊登过林悠新闻的头条版面,如今都是他的照片。
对于他和林悠的关系,段绎也不再避而不谈。
在段绎一步步走到台前的过程中,他感到自己以从未设想过的方式接近着母亲,体验着她曾经走过的人生。
她也会很迷茫吧,当听见外界的非议。她也会幸福吧,当有人闭眼倾听她的声音。她一定很痛苦,当内心无法拥有片刻宁静。
在这趟以冲动为开端的旅途里,段绎却意外触摸到了林悠灿烂而痛苦的艺术生命,时空相隔,他不再埋怨林悠抛弃了自己,如果可以,他只想拥抱她。
这一年的后半段,段绎的工作量到了亦微都觉得不合理的程度,常常是好几天睡不到一个整觉,她再次提出希望段绎先把学业放下。
庄新也说,毕业论文无法完成的话可以延迟毕业,对段绎来说不会影响什么。
但段绎还是坚持要如期完成。
“为什么这么坚持?”庄新问,“你这样真的会把身体搞坏。”
“他当时那么难,也坚持下来了,我这不算什么。”段绎说。
而且,我们是在平大开学那天遇到的,如果那段感情没能有个结果,那这四年,也算是有始有终。
少年成长为青年,用无双的勇气和决心抵抗离别,却终究有极限。
在段绎的最后一站巡演上,在最后的安可表演中,在观众的山呼海啸里,他背着十多斤重的翅膀唱歌,不慎从十米高的升降台上掉落。
坠落的画面被正在录影的粉丝拍下来,在等待急救结果的时间里,视频在社交网络传播不息。
画面里的段绎像蝴蝶断了翅,飞不到想要去的地方,转而沉入失落的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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