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思之如狂

段绎宣布要自己经营工作室后,第一个接到的电话来自小赵。

小赵申请从微笑传媒跳槽到绎工作室。

“绎哥,我和你工作习惯了,还是让我跟着你干吧。”小赵说。

“微姐放你走?”段绎问。

“她说你同意就行。”小赵说,然后故意放低声音,“你知道的,她也不放心你,我来帮你她踏实点。”

“行,来吧,赵助。”段绎说。

段绎和小赵在工作上一直很有默契,小赵细心又周全,还擅长沟通,能在很多事上帮到段绎。

搞定录音室装修、注册好工作室名字、开通完工作室专门账号和邮箱,段绎自己的小公司就算开起来了。

两个月后,他们决定扩大公司规模,招聘一位项目经理。

在社交平台发布信息后,工作室邮箱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简历,小赵每天筛简历就得筛一上午。

“连总也投了简历。”小赵说。

“我看看。”段绎走到小赵的电脑旁。

电脑界面上赫然是一张连澳的帅照,“这照片少说是二十年前拍的了。”段绎说。

往下划,教育背景:平城第三中学高中肄业,从业经历:组建灰河乐队、创办连星传媒,预期薪资:段总,签我,连星就归你了。

段绎笑了,说:“闲的。”

小赵意味深长地看着段绎上扬的嘴角,默默点点头,继续往下筛简历。

两周后,小赵把最后筛出来的二十份简历整理出来发给段绎。

段绎当时头很疼,没有点开来看,“你觉得可以就联系面试吧。”段绎回复。

他虽然基本恢复了,但那次受伤还是留下了严重后遗症,时不时手疼,头疼更是家常便饭,发作的时候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靠吃止疼药挨过去。

二十份简历里最后来参加面试的一共十八人,小赵把人分为两组,用两个下午的时间来面。

尽管小赵在前期已经尽量把那些看起来不像求职者的简历筛选掉了,但实际来到现场的面试者里还是有好几个一进来就要求合影和签名,连面试流程都不走。

第一天结束,两个人都长舒一口气。

“怎么样?”小赵问,“倒数第二个感觉还可以,挺有经验的。”

“一般吧,有点刻板。”段绎说。

“明天再看看。”小赵说。

“嗯。”段绎揉了揉手腕,猜测明天是个雨天。

没等到明天,段绎开车回去路上就下起了雨,是夏季台风来临的大暴雨。

雨刮器自动抬到最快,黑夜的雨幕里每辆车都闪着不清晰的红光白光,前路看不分明,车速都只有平时的一半。

段绎手疼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才实在挨不住吃了两片止疼药,昏沉睡去。

第二天还是雨天,雨势时大时小,段绎一路开到公司都心绪不宁,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天气问题。

这天稍微顺利一点,但小赵注意观察着段绎,发现面了四五个以后他就不太说话了,好像在忍耐什么。

第七位面试者出去的时候,小赵示意暂停一下,“怎么了?不舒服吗?”她问。

段绎勉强笑了下,摇摇头,说:“没事,还有两个,面完就好了。”

“你脸色不好,还是休息一下吧。”小赵很担心。

要是平时,段绎不会强撑,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从醒来就有的那种不安如影随形,他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姜飏离开那天。

段绎很坚持,小赵也没办法,问清楚哪里不舒服以后给他找了两个暖手宝。

“再吃点止疼药吧。”小赵说。

“没到间隔时间,还不能吃。”段绎说。

第八位面试者敲响房门。

“请进。”小赵提高音量说。

姜飏推门进来,段绎抬头。

他们可能只对视了一秒,时间却被不断拉长,拉长到足够回忆一遍曾经相恋的时光,再品尝一轮中途的离别,最后在一瞬间缩短到这一秒。

姜飏回头动作很轻地把门关好,又停了两秒才转过身,坐到指定的位置。

“你叫什么名字?”小赵按照流程问。

“姜飏。”姜飏说。

“自我介绍一下吧。”小赵说。

姜飏深吸一口气,说:“我……”

“下这么大雨,没带伞吗?”段绎问。

姜飏身上带着外面的湿意,他的外套挂在椅背上,薄西装料往下滴着水,里面穿的黑衬衫有点皱,领口湿的地方黑色更明显。

姜飏愣了一下,说:“抱歉,没想到平城会下雨。”

“你是今天专门从外地赶过来的吗?”小赵问。

“对。”姜飏说。

“辛苦了,是从哪里过来的?”小赵问。

“加拿大。”姜飏说。

他接到赵欣宜的面试电话直接就订票了,没等到格林医生规定的时间,他已经不能再等了。

“你在那里读书吗?还是工作?我看你简历上没有提到出国经历。”小赵问。

姜飏能感觉到段绎在看他,他无意识地攥紧手指,说:“都不是,就去看看。”

小赵心里给姜飏默默减分,人生履历不清晰。

“你开过一个音乐酒吧?”小赵看着姜飏的简历问。

“对,就在平城。”姜飏说。

“你觉得在开酒吧这件事上,你遇到过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你又是怎么解决的?”

姜飏没想过这个问题,顿了很久才说:“困难是,发生了一些无法预测的事,导致酒吧只能暂停营业,解决,没有解决。”

小赵皱眉,继续减分,面对问题没有积极的处理方式。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小赵轻声问段绎。

段绎没有动作,小赵以为他累了不想说话,便直接说:“谢谢你,面试结束了,辛苦了。”

姜飏站起来,说:“谢谢。”拿起外套准备出去。

“等等。”段绎说。

姜飏回头看他。

“门口有伞,带一把走。”段绎说。

姜飏看着段绎,轻声说:“谢谢。”

直到门又重新关上,最后一位面试者进来又出去,段绎都没从姜飏出现的那一秒里回过神。

“绎哥!”小赵叫段绎好几声都没反应,心直接慌了。

“怎么了?”段绎被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喊你也没反应。”小赵说,“面试结束了,大家都走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讨论。”

外面天已经黑了,段绎捏了捏手里的暖手宝,后知后觉站起来快步追出去。

他急急追出去没两步就刹停了——姜飏就坐在门口的接待沙发上。

段绎跑得快刹得急,手中的暖手宝飞出去,掉在姜飏的脚边。

姜飏俯身捡起来,轻轻把灰抖掉,用袖子擦了下表面,站起来递回给段绎。

“手凉?”姜飏问,“三伏天还用这个。”

段绎用右手接过,“不凉。”他说。

他们的手指短暂相触,姜飏碰到的温度确实不凉。

“怎么没走?”段绎问。

姜飏看向门口的伞架,说:“不知道该拿哪把。”

段绎顺着姜飏的视线看过去,说:“黑色的都可以拿。”

“是你的?”姜飏问。

段绎下意识就想说是,但话到嘴边却转了一圈,“公司的。”他说。

姜飏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段绎。

从看见段绎的第一秒起,他就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伤在哪里?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疼吗?

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盘旋了一年多没有答案,现在终于见到人了,却不知道怎么问。

“怎么脸色不好?”姜飏最后只是问。

段绎摸了摸脸,说:“有吗?睡晚了吧。”

姜飏笑了,说:“睡没睡晚你不知道啊。”

“啊,知道,就是睡晚了。”段绎说。

见到姜飏以前,段绎以为自己的感情已经只剩死水微澜,见到姜飏以后,这将死之水泛起巨浪滔天,直接要把他淹死。

段绎被自己接的话蠢到,没忍住也低下头笑了。

他设想过很多他们重逢的场景,没有一种像现在这样——没有眼泪,没有强烈的爱恨,甚至没有对过去的追问,只是笑。

“这次回来,你还走吗?”段绎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姜飏看着段绎,沉默良久,说:“不走了。”

段绎松了口气,不走就行。

“准备住哪儿?”段绎问。

“暂时先住酒店吧。”姜飏说。

段绎皱眉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

“哪家酒店?我送你过去。”段绎说。

“没事,就在附近……”姜飏说。

“等我,我送你。”段绎没管姜飏说什么,转身回去拿车钥匙。

酒店是姜飏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才订的,确实就在旁边,开车过一个红绿灯左转就到。

坐在一个空间里,两个人各自无言,段绎一边开车一边想着要说点什么,但没等他想到就已经到了。

姜飏松开安全带,没有急着下车。

“你联系连澳庄新他们了吗?”段绎问。

“还没。”姜飏说,“怕吓到他们。”

段绎点点头,尽量用最快的语速说:“庄老师还在平大,和余樱姐感情挺稳定的。EXILE现在是九哥在管,生意不错。连澳和以前一样,白天公司摸鱼,晚上来EXILE买醉。”

“你的房间还在……还是老样子。”段绎说,你随时可以搬回去住,如果你想的话。

姜飏认真听段绎说着,心一点点沉下去。

除了最开始没反应过的那半个钟头,段绎就像个完美的旧友,关心和照料着多年未见有天突然来到他的城市的朋友。

“那你呢?”姜飏问。

“我什么?”段绎没反应过来。

“你把他们都说了一遍,那你呢?你过得怎么样?”姜飏说,声音是不变的温和,最后问的这句甚至很温柔。

段绎觉得自己的泪腺隐隐又有失控的趋势,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用力,好像用力一点就能把眼泪憋回去。

不要上头,不要上头,姜飏只是表达普通的关心,就像关心朋友,关心弟弟那样。段绎反复和自己这样说。

他到底还是长大了,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知道什么情感可以表达,什么情感会让人有负担。

段绎清了清嗓子,说:“我也挺好的,大学顺利毕业,找了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干得还不错。”

姜飏等了一会儿,段绎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他认真点点头,准备下车。

段绎伸手抓住姜飏的胳膊,说:“等等。”姜飏回头,段绎立刻松开手。

“我手机号你记一下吧。有事可以找我。”段绎说着,报了一遍自己的手机号。

姜飏却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才说:“还是以前的号?”

段绎愣了一下,说:“对,你还记得啊。”

姜飏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这次连段绎都反应过来这话接得不对劲,好像在阴阳怪气地抱怨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段绎立刻说。

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陷入了迟来的尴尬和沉默。

“我知道。”姜飏打破沉默,他轻轻碰了碰段绎放在旁边的手,说:“好好休息,下次见。”说完就下了车。

段绎隔着车窗看着姜飏撑开伞,一步步往雨里走去。他忍住一切情绪冲动,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五年过去,他终于学会在姜飏面前保持坦率,问出每一个此刻不问下一刻就会后悔的问题,但这一次,不包括感情。

他无比确信自己还喜欢姜飏,同时也无比确信,这一次,他不想强迫姜飏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像他不理解林悠的选择,不理解段国强的选择,他也不理解姜飏的选择。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因为如果他理解了他们的所有选择,他是不是也必须要理解,自己始终就是那个被放弃的人。

但这些年他一个人琢磨来琢磨去,他们的感情从始至终,都是他追在姜飏身后讨,是他一厢情愿地想要爱姜飏,想要被姜飏爱,而这份爱,可能从来都不是姜飏想要的。

如今他终于要活到了姜飏当初和他在一起时的年纪,才明白当初的自己对姜飏而言是多大的负担。

这一次,他决心不要让自己的爱成为那样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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