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越与霍月庭偶有知交,小时家宴上见过两面,后来因买茶再次结识。傅氏从文,霍氏从商,本两不相干,是以至今也很少往来。
于门前停留片刻,傅越刚要起轿,就被府外归来的小姐丫头叫住。
“是傅越傅公子吧?小姐老远看到你,还以为认错了呢。若是不忙,请入府一叙。”
傅越稍愣,起身下轿。
霍月庭衣绮绣罗襦,手摇绢丝圆扇,亭亭地站在那儿,笑吟吟地望着傅越。
“霍小姐。”傅越弯腰作揖,“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有劳公子挂念。”霍月庭袅袅而来,“身心安泰,生意兴隆。”
他们穿过中庭,到竹边座上小憩。月色溶溶,傅越忽然忆起小姐的风流故事。
“小姐今日莫非无人相伴?”
霍月庭掩面一笑,“傅郎何出此言,难道回心转意,也要入我幕中?”
傅越难为情道,“霍小姐莫开玩笑了。”束发后第一次见面,霍小姐竟看上他的美色,欲与其结秦晋之好,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彼时他尚青涩,且学业未成,是以推脱,后来霍小姐找到新欢,他也自然把此事搁在脑后。
虽然见面不多,成都城里却流传着霍月庭的逸事,傅越曾对郡王所言的发明盖碗茶一事,也出于霍月庭。傅越虽无非分之想,却也与有才情者相惜。
“我倒忘了,”霍月庭摇了摇扇,“傅公子想来是不近女色,不能强求。何况你我之意趣,亦不相似。”
傅越潜于渊处,却思升腾;月庭怀才于身,却怕麻烦。
傅越也曾拜读其诗笺、文赋,乃至议论政要及周易之语,戏称官府应设女官专门招她,却被她一笑而过。
我本逍遥人,何羁尘网下。
“不过听闻傅大人近日接手了缉查私盐之事,我倒是有些兴趣。”
“霍小姐有何想法?”
霍月庭挥扇,遣退了侍女,对着夜色沉吟了良久。
“我也是个商人,明白此中利害。朝廷将盐业收归国有,实是与民争利,仅仅这样还好。若是官盐与私盐同样定价,私盐无利可图,也就没有盐商愿意做了。可是之所以私盐不绝,实因官盐不足以为民所用。如今盐价颇高而粗制滥造,官府不能加以监管,私盐便得以泛滥成灾。便是有严刑厉法,也不能杜绝盐商铤而走险、舍命求财之举。”
“你说的我理解。”傅越沉思道,“只是这些为朝廷所定,我等能做的也只能监督盐的质量,防止劣盐入市。如今财政有缺,取盐铁之利是最快的方法,这也是为了益州着想。”
霍月庭支起下巴,静静地看着傅越,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傅越叹了口气,“当然,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有机会打击柳家的势力。”霍氏与柳氏于商事上亦有争锋,因此傅越不怕告诉她。
树大则招风。任柳两家于西蜀屹立多年,势力盛大却也招敌不少,这些人都只是在等待机会而已。
“就像当初对待任家那样?”霍月庭将笑未笑,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傅公子,是为了郡王,还是为了傅家?”
看来他“舍身”求仕的事已经传到了霍小姐的耳朵里。
“这有什么冲突吗?”
霍月庭想了想,“没有。好吧……本来,此事也与我无关的。可是柳家的笑话我也想看。”
傅越眼帘微掀,“霍小姐难道知道什么隐情?”
“嗯……”霍月庭又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事我也不能保证。傅大人,今日去搜查柳家田地,未见盐井吧。”
傅越点头,“确是如此。”
“柳盛精明谨慎,不会轻易让人看出破绽的。他纵有良地千亩,但主要功夫并非下在开采上,乃是贩运。”
“那他又是如何获得盐呢?”傅越追问。
霍月庭神色意味深长,“可知《七步诗》的最后一句?”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傅越凝眸,一时不解其义。
“傅公子,尚需慢慢思索。月庭还有几句话,嘱咐公子,你要小心地听,也要小心地应对。”霍月庭悄悄倾身,压低了声音,“盐枭之猖獗,在于两点,第一是武力,第二是关系网。傅公子初上任,没有亲信的吏卒,便很容易受人欺骗、被人诱导。再加上你徒有官职,不能调动兵力,一旦调查中遭遇变故,很难保身。若是没有万全的准备,便只能观察,不能轻动。”
傅越汗毛渐竖,思绪良多。
霍月庭见状坐正身子,再次以扇作掩,“小女子言尽于此。参与政事本非我之所愿,这些话只是戏谈,傅公子可莫要当真,也莫要对无关人说起啊。”
她择得倒是干净。
傅越缓缓舒了一口气,淡淡笑了笑,“多谢霍小姐指点。”
他并未久留,回去后总是在思索霍月庭说的话。
先是那句曹植的诗,不知如何与柳家得盐之事关联。又想到她后面说的话,似乎在暗示自己被小吏骗诱,而且要防范柳家暗害设计。
头疼。
后来又盯了柳家四五天,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奇怪的动静。他只好暂时放过,转而去监察盐池。
本是同根生。
官盐乃民制,私盐自然也是民制,可是……
傅越看着盐工通过天车将汲卤筒从长井中拉出,将卤水倒入运输的竹筒中,再逐渐运到加工房。洁白的盐从蒸发的水中逐渐显露出来,彻底干后便被装到了袋子里。
如此多的盐袋,又运往何处呢?
傅越眸子一缩,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从拦截关卡船只转向严格监督官收官运,傅越的这一举措引起了柳家的注意。
“父亲,傅越莫非有所察觉?”柳宜立在桌畔,低头对柳盛说道,“工头传报,这些天他一直派人严格记录盐的去向,我们的人想要下手都没有机会。而且听说,他试图向郡王索求兵力,加强对河流沿岸的警戒。父亲,我看他不会轻易甘休。”
柳盛点头,“这小儿的确纠缠不休。若是平时,任他怎么搜查。可是南诏那边……”
“岷江水暖,使者催得紧啊。”柳宜忧道。
“傅越那边,是行不通。”柳盛略一沉思,“可是河流之警戒,全在于兵。若是兵不助他,又待如何?”
“郡王心狠,任家尚不放过。若是去求他,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柳盛眼里精光一闪,“郡王虽然能够发话,增加兵力。可是真正的兵权,还掌握在一人手中。”
“陆辛将军?”
柳宜不解,“他与郡王一条心,怎会松口?”
“他虽然效忠郡王,可是不一定会帮傅越啊。”柳盛捏捏胡子,渐渐微妙一笑,“陆辛和郡王是竹马之谊,亲密无比,可是偏偏横插一个傅越。任家的案子决断之前,就是傅越去吹了耳旁风,后来郡王判任膺死刑,授傅越官职。自从傅越上任以来,郡王对他愈发亲近礼遇,你想想,这之中谁最不快?”
“父亲是说……”柳宜恍然,“我们要挑拨离间,让陆辛暗中给傅越使绊子,这样傅越就会寸步难行,而我们则可以趁机将盐运到川外!”
柳盛颔首,得意捋须道,“没错。敌人的敌人,就是最好的朋友。”
柳家邀请陆辛,颇费了一番周折。陆辛每日行踪,无过于军营、衙门、王府,寻起来容易;可是他不好舞乐酒色,似无闲暇,又曾屡屡拒绝出游,让柳家不敢轻易去请。
思前想后,柳宜决定碰瓷。
他坐轿蹲守在陆辛的必经之地,待他策马而过就假意未察,直直冲到马蹄前。
轿子当场被撞翻,柳宜飞落在地上,头破血流。
当然,大多是假血。
陆辛疑虑之际,紧急拉绳掣马,翻身而下检查地上人伤势。
柳宜扶头起身,神色迷惘。
“发生什么了?”
“在下陆辛。”陆辛自报家门,半蹲在地,“方才我的马撞到你的轿子,你……你还好吧?”
他要去看柳宜的伤口,被柳宜侧身避过,后者惶然道,“未知陆将军尊驾,冲撞了将军。”
陆辛难为情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你的轿子为什么忽然冲到我面前,但是的确是我的马撞了你,你现在又流这么多血……还是赶紧找郎中治一下吧。我带你去,如何?”
“感激不尽。”柳宜眼泪汪汪,指着轿夫道,“你们几个,怎么也不看看路。”
轿夫面面相觑,连忙道歉。心里却想:不就是你让干的。
柳宜被陆辛带去医馆,包扎完后,千恩万谢,一定要请陆辛作客。
陆辛推辞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何况是我没有及时收住缰绳,才酿成这样的后果。”
“不,一定要谢将军。”柳宜坚持道,“若非柳宜不察,也不会劳烦将军,柳宜实在于心有愧。将军不来,我一定会寝食难安。”
陆辛推脱不下,只好答应。
当晚柳府就派人去催促,正好苏琅还在傅家,陆辛便没有通报。
果宴摆上。
橘柚柑橙,为宴之主色;荔枝枇杷,乃宴之珍品。兼有醪糟、蒟蒻,可为甜品。
陆辛眨着眼,暗想殿下定然会喜欢赴这种宴场。
柳宜素闻陆辛之廉洁,故并没有准备礼物,只是一直夸他武艺高强、忠心不二、为郡王所器重。
陆辛:爱听,多说。
“可惜今日郡王殿下不在府上,不然定要邀他同来。”柳宜把话题顺利地引了过来。
“殿下近日与傅大人谈论公事,十分繁忙,故而脱不开身。”
陆辛剥开一颗荔枝,嗯,真的很甜。
“郡王殿下越发器重傅大人了。”柳宜意有所指,“草民听说,郡王殿下甚至允许傅大人调动兵马。”
陆辛动作一顿,“我怎不知?”
“陆将军不知道?”柳宜故作惊讶,“傅大人搜查私盐、把守关卡,雷厉风行,满城皆知啊。他凭着郡王殿下的授权,一日之内当众惩处十余人,闹得人心惶惶。现在他犹嫌不足,扬言要加强关卡守备,增强兵力。若不是从陆将军处,如何调动?……想来,傅大人是直接向郡王殿下请求,从而并不知会陆将军了?”
殿下若要调动人马,定会告诉自己的。何况殿下已把印信授给傅公子,傅公子凭印信直接找我,又有何不可?
再者说,面前之人为何要提起此事?
陆辛举起酒碗,略作思索。
柳宜说这话,就是为了引起陆辛的警惕,挑起他和傅越之间的矛盾。见到陆辛动作停顿,他以为此话见效,便变本加厉,“真没想到,陆将军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我还以为,凭郡王殿下对您的信任,一定会问过将军。毕竟调兵遣将可不是小事,城防、军备系于一身,必须要有能者才能决策。傅越,一介文官,在衙门里写写公文也就算了,怎么还打起兵将的主意了?我听说啊,他平时就喜欢在郡王殿下面前搬弄文墨、琴艺,屡屡想要排挤陆将军,本以为是笑谈,没想到竟是真的。他现在敢这样蹬鼻子上脸,以后岂不是要直接、取而代之了?”
难为柳宜费口舌说这番话,若是沉默寡言的陆辛,现在只怕喉咙都冒烟了。不过亏得他持续输出,陆辛才有时间体味他话中的意思。
他是说,傅越想要借助缉查之事,越过自己夺取兵权,进而从郡王身边排挤掉自己。
这不是扯么?
虽然傅越想要排挤自己之心天地可鉴,但陆辛不信他会通过这么愚蠢的手段。就算傅公子真的千虑一失,也一定过不了殿下那一关。更何况,傅公子若真需要帮助,又怎会放过机会,借着殿下的口令来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柳宜不曾当过傅越的对手,所以才一点也不懂啊。
陆辛联想到他所说的缉查私盐之事,暗暗猜测这与柳家有所干系,便心下一笑,将计就计,装作气恼的样子,“太过分了!”他毕竟不是会说谎之人,这一声直接让他咬到舌尖。他面露苦色,更显心情之怫然,“区区傅越,怎敢挑战本将军之威严?”
上钩了!
柳宜大喜,“是啊是啊!将军所言极是,傅越未免太不识时务。他为郡王殿下办事,却借机满足自己的私欲,真是可耻、可恨!唉,可怜我们这些百姓,日日受他的磋磨。他今天怀疑一个人,就要到那人家里大肆搜查,扰得人心不宁。若是又得到兵权,不知道还要得意成什么样子!”言及于此,不禁声泪俱下。
陆辛眼露怜悯,不忍看他惺惺作态。
“有我在,怎能叫他为非作歹?”
“对对对!”柳宜忙道,“谁人不知,陆将军清正严明、治军有方,爱民如子、体贴百姓。有陆将军在郡王殿下身边辅佐、时时劝谏,郡王殿下才能公正决策,若是被那傅越小人钻了空子,让殿下听了他的谗言,那郡王殿下的一世英名不就毁了?”
“言之有理!”
陆辛狠狠塞了一瓣柑肉,怒而咀嚼。“你放心,我定会为民做主。区区傅越,想调动兵马,绝对过不了我这关!有我在一天,他就别想为祸百姓!”
柳宜得意极了,不过他还是有所忧虑,“可是陆将军,若是郡王殿下也同意他……您又能如何呢?”
陆辛没急着回答,反问道,“你说如何?”
柳宜略一寻思,小心说道,“这只是草民愚见。将军大可阳奉阴违,只要事后对郡王陈述利害,以郡王对将军的爱重,定不会责怪将军。”
“如何阳奉阴违?”
柳宜没想到陆辛这么憨,只好以言传道,“他要调动人马,你便不调动。便是调动了,也可以暗中吩咐兵士,给他使绊子,或者不听他的命令。傅越官威不及将军,士卒不服也是常事。将军,你说对不对?”
怪损的。
但陆辛还是得点头,装作赞同的样子,“原来如此,真是个好主意。”好个鬼哎。
“将军可莫要泄露出去,若是引得傅大人报复,我等……”
陆辛摆摆手,“陆某的为人,你放心。”定会痛快地□□两刀。
陆辛第二日便吩咐撤走守关卡的兵将,这件事很快被报给蹲在现场的傅越。傅越闻言眉头一横,“我有郡王印信,谁敢轻动?”
兵士面面相觑,一时难以决断。
“陆大人的调遣,我们不能不遵。”守将张申说道,“何况郡王殿下吩咐过,只要不是他本人亲自下令,都以陆将军的命令优先。”
殿下竟给了陆辛如此大的自由。
傅越咬牙切齿,“关卡必须严格守卫,不能放过。”更何况,如今太平无事,哪里需要动用城关的兵?陆辛定然是有意找茬。“陆将军在哪里?我这就找他理论。”
传信人没想到傅越这么大胆,要亲自和陆将军对峙。可是陆将军吩咐,不必隐瞒他的行踪,传信人便只好道,“陆将军正在衙门。”
傅越当场上马,回头对他们说道,“你们不得妄动,看好来往车马船只,等我的消息。”
他一路飞奔到衙门,招呼都没打就径直闯入三堂,气势汹汹地行礼,仰头问道,“陆大人,何故派人撤去关卡搜查兵士?”
陆辛斜倚靠背,手执图卷,余光看见傅越,便抬首,嘴角噙一分笑意,“傅大人有所不知,昨夜柳家公子劝说我收紧兵权,我思前想后,觉得他言之有理,便照做了。”
陆辛开门见山,让傅越瞳孔放大。
傅越先是震惊于陆辛言语竟如此直白,后又愤怒于柳家暗中使手段设计,震惊愤怒过后,他才疑惑地问道,“柳家说了什么?他们小人之语,你也听得进去!”
说话连尊称都忘了。陆辛笑得更愉悦了些,“柳公子说傅大人仗势欺人、心怀不轨,不许我调兵相助,反而应当处处刁难。”
愈发直白。
若说刚刚还是生气,现在傅越却是冷静下来。
这语气明显不是想要刁难自己的语气。
“陆大人,您有话直说好了。您撤走关卡人马,是不是别有意图?想来……不是要故意为难下官吧。”
傅越是个聪明人。
所以陆辛才敢这样逗一逗他。
“你猜的对。”陆辛放下图卷,请傅越入座。“傅大人,你是否怀疑柳家贩卖私盐?”
“没错。”傅越撩袍落座,身子板正,“现在我更加深了这种怀疑。若是他们心里没有鬼,为何要搬请陆大人,阻挠我的行动呢?陆大人,你真要助纣为虐吗?”
“若真如此,我今日就不会直言了。”陆辛倾身说道,“我昨日答应柳公子,只是想要将计就计,先放松他的警惕。他如此费周折,想要挑起你我之间的矛盾,我想可能不仅仅是担心东窗事发,其中或许隐藏一些特别的缘由。”
傅越闻言,不由思索道,“的确。如今我手头并无他们贩盐的证据,而且线索甚微,就算我继续搜查下去,只要他们隐藏得够好,便不会暴露自己。我一时查不到结果,久而久之,便会懈怠,他们根本不必急于一时。难道说,他们有什么不得不提前干扰我的理由?”
他蹙起眉头,在脑中将柳家、贩盐、关卡、兵马联系到一起,忽然灵光一现,“莫非他们的顾主催得紧?”傅越陡地起身,“也就是说,他们有可能近期就会运货!”
陆辛听后,点起头来,“不无可能。”
“此时正当……”加紧防卫?不,不。傅越眸光一动,眉头舒开,“当诱敌深入。陆将军答应撤走人马,就是因为这个?”
“我是有这个考虑。”
他们四目相对,澄澈的目光撞在一起,二人的心情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竟是如此。
真是阴差阳错,柳家想借陆辛之手拖累我,反而促成我们二人的联手合作。
陆辛会帮我吗?还是只为戏耍于我,放松我的警惕再反将一军?
不,这并不只是个人间的恩怨,陆辛若一心为郡王着想,决不能放任他人逍遥法外。
“多亏陆将军,长凌才能有此机会。”傅越缓缓坐下,“不知陆将军下一步打算如何?撤走关卡的士兵,便无人搜查过往商队,岂不危险?不知将军能否暗派人手帮助下官,如能查获赃物,将军当记头功。”
如若我不答应,傅公子又会怎么办呢?他先拿功名来诱我,再拿殿下来压我,总有一天能达到目的。
陆辛不喜欢这些费劲的事情。
“傅大人言重了。既是为殿下做事,何必计较功名?我自会派人告知张将军,让他佯装撤兵,再令人便衣暗中观察,听从傅大人调遣。傅大人只需对外做戏,让他人相信你我不和,便可以了。”
倒也不用做戏,成都城里对傅越和陆辛的闲谈已不知多少了,来之前周围人看笑话的眼神还印在傅越脑子里。
这可真是虚虚实实,连傅越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他们是敌是友了。
家国大事,儿女情长。
“谢陆将军。”
傅越起身告辞。
他怒气冲冲从衙门走出,又在关卡处与张申将军大吵了一架,这件事很快传到了柳家耳里。关卡看管渐松,柳家仍不敢放松警惕,先派了两艘装着茶酒的船只出航,果然没有遭到详细的排查。
第三天晚上,趁着临近换班、士兵疲惫之际,满载着私盐的船只沿河而下,正欲出城。
搜查的士兵忽然面露厉色,一刀挑开掩饰用的箱盖,刺破盐袋让白盐流泻而出。
“是私盐!”为首的人大喊一声,两方人马登地跃起,刀剑相向。
指挥船只的黄丹惊诧无比:不是说今夜无人排查,必能过关吗!
“大胆盐贩,”傅越立于官兵之中,横眉冷目,“竟敢在此动武!抓了他们!”
一时间刀光闪烁,风吹旗帆飘动,月光洒落江河之上。
傅越冷静地持着鱼符,汗水浸湿了他的背后。
七五个回合之后,船上的人全被除去武器,绑在舱内。
傅越深吸一口气,下令道,“关押起来,连夜审问。”
盐船被捕获,立马有探子报向柳府。柳盛登时从椅子上弹起,瞪大双眼,“怎么可能?他不是没有兵力吗?”
“父亲,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别慌。”柳盛控制自己冷静下来,说道,“现在应该还没人知道这是我们的商船。明天,你去陆辛那儿探探口风,我想办法联络跟黄丹取得联系。”
“孩儿知道了。”
柳宜次日一早求见陆辛,看到他拿着鞭子在门口的柳树上泻火。他吓得留在门廊内观望,暗暗寻思其中缘故,便看到陆辛转过身来。
“柳公子?”陆辛似乎余怒未消,把鞭子掷在地上,丝毫不怕人看见似的,“怎么有空来访?”
“闲来无事,拜会将军。”柳宜笑道,“听闻傅大人昨日捕获了私盐船只,想来是大功一件啊。”
陆辛哼了一声,“正为此事生气。”
“怎么了?”柳宜面露不解。
“傅越那小儿……”陆辛扬手一指,话憋在嘴里说不出口,只好咽下一半,接着道,“竟然假借郡王殿下口令,从城东尚颖将军处借兵巡查!真是不把我和殿下放在眼里!”
原是如此。
柳宜试探问,“或许真是殿下授意呢?”
“怎么可能?”陆辛当即反驳道,“郡王这些天都在城外,他怎么有机会见到?”
“殿下不在?傅大人竟敢如此嚣张!”柳宜作惊讶状。
“哎!”陆辛狠狠地挥下拳头,“若是让我见到他,我……”
“陆将军莫要气恼。”柳宜劝道,“虽然是假借口令,他毕竟查出私盐,郡王殿下也未必会怪罪他呀。”
无异于火上浇油。
陆辛满脸苦相,鼻子眉毛皱在一起,“谁知道是真的功劳,还是弄虚作假?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爬到我头上来了?郡王殿下身边,怎能容得下这等奸诈小人……我、我必除之!”
这话的份量可不是一般地重。
堂堂陆将军,竟是如此憨态,让柳宜惊怖之余,也觉得好笑。
“陆将军想对付他,又有何难?只怕陆将军不敢。”
陆辛睁大眼睛,“我为什么不敢?”
柳宜笑了笑,躬身告辞。
他从父亲口中得知黄丹被牢房严加看管,毫无接近机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傅越似乎还没学会严刑拷打。
“看来傅越是要动真格的。”柳盛面露凶光,“若是真到紧要关头,那就只有……”
“父亲,依孩儿之见,可以再利用陆将军,实行借刀杀人之计。”柳宜看出柳盛的杀心,当即附耳一番言语。
柳盛缓缓捋须,“陆辛真的能这么做?”
柳宜微微笑道,“孩儿会察觉时机,劝说陆将军。”
“那……就依我儿。”
陆辛那日唯恐做戏太过,反省了一番。傅越审问无结果,他也不禁跟着犯愁。恰好柳宜与傅越同时登门,陆辛恍惚之间,提起鞭子就朝着傅越挥去,把两家的人都吓得一惊。
只见陆辛立于门前,满脸凶色。
傅越勉强躲过鞭子,看到衣服被划开了口子,差点就触及皮肤,不由后怕。看到柳宜,他犹疑了一会,忽然有所察觉,便冷声道,“我来拜见郡王殿下,陆大人何故打我,难道这就是大人的待客之道?”
“我恨不得剥了你的皮,只怕……殿下怪罪。”
陆辛扬起下巴,眼神低低地睥着阶下,“殿下不在府中,我劝你早早离开,以免我手中鞭子不长眼。”
傅越抿紧双唇,提着破掉的袍衫,欲进不进,欲退不退。
他本是来商议私盐之事,可是如今……
“既然殿下不在,傅某就不打扰了。”他狠狠地瞪了陆辛一眼,愤然而去。
留下压抑不住嘴角的柳宜。
“柳公子,快请进吧。”
陆辛邀柳宜入府,后者欣然迈步前往。
“傅大人真是不识好歹,言语如此冒犯,还敢指责将军!”柳宜愤愤不平道,“他不过是个七品小官,要杀要剐,还不是由着将军您?”
他只是七品官,又不是蚂蚁。
陆辛口上附和着,“本将军捏死他,就如捏死蚂蚁。柳公子,喝茶。”
侍女憋着笑为他们倒茶,憋出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仿佛是惧怕的表情。看在柳宜眼里,更是逼真。
“陆将军,既然如此憎恨傅越,不如还是早日对付他。以免他日后势力壮大,反而对将军不利。”
图穷匕见。
陆辛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他远远地离开我的视线?可是郡王殿下现在看重他,我又怎能违背殿下的心意?”
“将军对殿下太忠诚了。”柳宜抿了一口茶,观察着陆辛的神色,“其实若是只怕郡王殿下怪罪,倒不如借盐枭之手除去他。”
陆辛神情一滞,差点儿茶杯拿不稳,脑子里飞速地想柳宜是什么意思。
他真这么大胆,要杀了傅越?
“哦?”他控制自己的表情,没有露出太多的震惊。“我连盐枭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借他的手?”
这更让柳宜相信有机可乘,“将军不必知道。您只需设圈套让傅越自投罗网,除去傅越,再假装成盐枭的手笔,此事可成。”
“这更是无稽之谈。如何伪装啊?”陆辛懵懵地问。
柳宜便道,“傅越不是抓到了一船盐贩吗?听说他日夜审问,也没有结果,不然不是早就一网打尽了?大人只需偷偷派人给盐贩通风报信,让他谎报位置,诱使傅越前去,然后埋伏人马杀之。再放盐贩逃脱,这样就无人对证,而留下来的讯问文书就是甩锅给盐贩的最好证据。”
真是阴险啊。
借我的兵杀傅越,还不费吹灰之力。
陆辛蹙紧眉头,“这……可行吗?”
见他没有抵触之意,柳宜更添一把火,“将军,这不是最好的机会吗?若是傅越抓住主使,立了大功,不单他水涨船高,将军您再下手可就难了!”
原来和坏人同流合污是这种感觉。
陆辛哭笑不得,还要装作严肃的样子,“你说的有理……让我思考思考。”
“将军,事不宜迟啊!”
“那……那就这么办。我……我想办法派人送信。”
柳宜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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