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何物同心

傅越走后,郡王问陆辛,“你说,他会真的帮我,还是打算装腔作势、从中谋利?”

陆辛想起傅公子幽鹤一样的姿态,以及恭谨的态度。

“如果他想要取得殿下的好感,至少现在不会欺瞒殿下或糊弄了事,殿下大可以等傅公子找到人选,然后再亲自考察、一探究竟。”

苏琅颔首。

“阿年,明天衙门我就不去了。”

陆辛一愣,“您这么快就要去找傅公子?”也不给人家准备的时间。

“想什么呢?”苏琅弹了弹陆辛的眉心,“上次带你赴宴,不是耽搁了你的公事?本王说要陪你一天,明日就补给你。”

陆辛脸一红,“原来是这样。”

“你呀,有些事上呆呆愣愣的。”苏琅无奈道,“若是哪一天,连心上人都拱手让人了,可怎么办呢?”

心上人么。

陆辛看着庭前的花月,傅公子走时的身影仿佛犹在,伴着落花竹影静谧地摇曳。

傅公子是土生土长的蜀人,看蜀中的形势比他清楚得多,若是能够真心辅佐殿下,宽慰殿下求贤若渴之心,又能……与殿下两情相许。那他便是退避三舍,让出殿下身边的位置,又有何妨?

他只是殿下手中的一把剑,用得上时便破锋凌云,用不上时则藏于匣中,如是而已。

如是而已,又从何妄求?

他握紧腰带,随身的宝剑早在饮茶之时脱于桌上,这唤起了他无端的惶恐。

看着陆辛面色微变没说话,苏琅的心提了起来,声音微沉,“阿年,你不会……真有心上人了吧?”他只是说说而已啊。

陆辛蓦然回神,好似被捉到心事一样,他担忧地看了苏琅一眼。郡王,是不会察觉到的吧?

“怎、怎么会呢?陆辛跟在殿下身边,岂会挂念他人?”

苏琅听到否定答案时松了一口气,但到底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微微怅惘地开口,“哦~你怪本王夺走你有心上人的机会。”

“殿下……”陆辛几乎是无措地开口,眼里因焦急而流动着亮光,好像无意地在撒娇。“陆辛只愿海波平、西蜀定,亲眼看到殿下实现治国理想、功成身退的一天。除此之外,不再想其他了,请殿下万万不要怀疑我。”

这话说的,好像有了心上人是什么千古难赦的大罪一样。

苏琅哭笑不得,阿年从小到大,总是这么一根筋。

他不由喟叹,“罢了,阿年。”

要他解释什么功名家业不冲突,他才不愿意。把心上人拱手让人的事,阿年可能不经意就做了,苏琅是一百万个拒绝。

就算阿年心里没我又如何,苏琅想,只要他永远忠诚,永远陪伴左右,哪怕他们做一辈子的主仆。

他们从花园漫步到寝室,郡王遣退了门口的侍女,携寒年进了卧房。

陆辛从小服侍世子,连吃住都是在一起,已经形成了习惯。世子束发后,授爵位,被派赴川外任职,陆辛也陪同左右。年少时的友谊延续到现在,哪怕行为已经不合礼制,也无人在意。

他替郡王换上衣服,又蹲在榻边为他脱下鞋袜,郡王的手抚在他额顶的发上,让他恍惚间生出一种幻觉。

那些美少年服侍郡王的时候,也会被这样亲昵对待吗?

世子束发之年,无意间觉醒了龙阳癖好,便日日传唤妖童媛子,玩耍作乐,夜深人静之时便秉烛同眠。

陆辛守在门外,只听到嬉笑嗔骂、欢情无限,冷冷的风露侵入他单薄的衣衫,让他的心彻夜地沉下。

年少的他只明白一个道理,以色侍人,恩宠难永存。

他的设想果然成真。皮囊之爱随意而浅薄,短暂的欢娱之后世子便弃如敝履。姿色各异的美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没有人能在世子的温情之下待过三天。

可是他心里仍然嫉妒得发狂,哪怕他终于熬过那段艰难的时光,再次出现在世子的身边。他用尽全部的毅力紧咬牙关,没有掉入世子为贪图享乐而设下的甜蜜陷阱里,到头来也没有表明自己的心迹。可他多么希望有一个深夜,在世子梦魂痴呓的时候,无视一切被厌弃的风险,投入他梦寐以求的怀抱。

哪怕一晌贪欢,哪怕昙花一照。

记忆回笼,明烛下郡王正低头端详着寒年,只消他一抬头,就撞见那双眼睛。

“殿下,换好了。您安寝吧。”

“阿年今夜陪我吧。”苏琅捏了捏他的手,“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睡了。”

偶然的过分亲昵让陆辛的心陷得更深。

“殿下,明日还要早起。”

“我不扰你。”苏琅的手渐渐拉紧,“像以前那样说说话儿,现在天还不热,我想抱着你。”

别再诱惑陆辛了。

陆辛会招架不住,总是去想郡王的意图。明明知道郡王只是寂寞,军旅、守孝、为上命而奔波,四海之内,他很难再找到一个知心的人了。

他不会像那些美丽的人一样让郡王一饱眼福,也无法做解语花在他耳畔倾诉甜言蜜语,甚至能□□都不能让郡王得到满足。陆辛啊陆辛,除了手中的剑,你还能握住什么?

“好吧。”

陆辛乖乖地褪下外衫,叠好放起,只留下里衣里裤。他吹暗了烛火的灯光,花窗上的树影变得依稀,随后他便钻入了被窝。

苏琅目光熠熠地躺在床榻的内侧等他。

陆辛一来,被窝就暖烘烘的。

他抱住陆辛的胳膊,空气保持了好一会儿的沉静,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你还记得……以前玩的游戏吗?”

陆辛点点头,隔着黑暗摸索到苏琅的手指,与他十指交叉。

“殿下,说一个数字吗?”

苏琅想了想,“二。”

算得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1]

陆辛的手指渐渐滑下,在苏琅的手心逗留了一会儿,后者渐渐觉出一分痒意,不知是触觉还是心在发痒。随后三根手指便绕过了手心,环着苏琅的手臂画起了柔软的弧线,让苏琅不自觉地轻轻发笑。

“怎么这样远,是什么啊?”

“殿下不猜吗?”

“嗯……像红线一样。”这是个猜画游戏,数字关联之物即是谜底,苏琅想不出和二有关的线条是什么,“是红线牵着两端吗?”

他让痴心的幻想占了上风,一时无心思考。

“寒年画技不好,殿下再猜猜。”

陆辛的话否认了他的想法。

苏琅馁然,又想了一会儿。

“猜不出来。”苏琅碰碰陆辛,催促道,“你再画一遍。”

陆辛于是照办。

“弯弯曲曲的,是活物吗?”苏琅试探性地,“是蛇?”

陆辛笑了笑,“快猜到了。”

“二、蛇……”苏琅忽然道,“不会是龙吧,二龙戏珠?”

“没错。”陆辛停下了动作,眼光盈盈的,“该殿下了。”

“谜底怪没意思。”苏琅撇嘴,“你来选数字。”

“殿下嫌弃啦?”陆辛随口问着,随后认真地说,“九怎么样?”

“九就九,让我想一想。”

苏琅牵着陆辛的手腕,摩挲良久,方才暧昧地在上面画起浮动的线条。

比蛇行的线更难踪迹,东点一点,西画一画,让陆辛捉摸不透。

“殿下是在胡乱作画,戏弄我吗?”

陆辛忍不住道。

“哪有?我画功也不好哦,这叫写意,写意明白吗?”

陆辛不怎么懂书画,只是想起曾经看到的云纹,还有山上漂浮的那些白雾。

“九霄云外?”

“阿年猜得真快。”苏琅停下手,却不忍放开。“你是不是偷偷听了我的心声?”

“是殿下的谜太简单了。”陆辛难得语气活泼起来,“而且,还说我的谜底没意思呢。”

“好吧好吧,半斤八两。”

苏琅把手指收起来,直接抱住了陆辛,“不玩了,阿年,说点什么吧。”

“殿下是不是又喝茶睡不着?”

“阿年在我也睡不着。”苏琅闭了闭眼睛,“总是期待明天的事,已经很久没看到你带兵了。一开始我们只是待在屋子里读书,不知何时就开始四处打仗了。还记得……第一次骑马吧?父亲把我关在屋里背书,不肯放我去看校场的演习,你就悄悄偷了王府的小马驹,带我一路飞到城外。”

“因为世子很希望出门,我只是想让您开心起来。”

陆辛不觉想起了事情的后续,惭愧得无以复加。

苏琅没有察觉他的心情,继续道,“然后马速太快,我驾驭不住,反而被甩了出去。”

陆辛捂住脸,“别说啦殿下。”

“我差一点就不敢再骑马了,可是当时你站在下面。”苏琅认真地看着陆辛,哪怕那只是黑影里模糊的内容,年少的记忆是那么真切,“你一下子就扑了过来,垫在我的身下。阿年,你知道吗?那时我真的担心死了。我甚至觉得受伤又怎么样呢?我害怕就这么失去了你。”

陆辛耳畔回荡着焦急的大叫声,他听过世子意气风发的呐喊、兴致高昂的大笑,没有一刻如这慌乱无措的嘶吼一样震撼人心。

“郡王的爱重,寒年一直铭记于心。为郡王舍生忘死,寒年无悔。”

日日夜夜无刻不萦绕于心头的回响,反复不断地提醒他世子的深恩无以为报,悲哀惶恐地追问世子的长情如何留续。只为世子的心愿与安康,便是粉身碎骨、肝胆相照又如何?自苏琅从雪地里将他捡起来的一刻起,他的全部生命连同死后的幽魂,都只归苏琅一人所有。

“我不要你死。”苏琅点住他的唇,“我要你活着陪我。”

静夜里只留下二人的喘息。

“那就……活到殿下功成身退。”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得了一句空口的承诺,苏琅姑且捞住了陆辛往后几十年的性命。

同床人的体温隔着亵衣传递而来,好像缥缈的水中月都化作实体,落在苏琅的心尖尖上。

就这么相拥着睡去。

[1]柳永词摘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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