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幽灵在敲门

出乎意料的,阿维斯和安尔玛这个临时凑合的同行之旅相当合拍。

在安尔玛的引路下,他们两个犯了法的家伙默契地躲开外围巡逻的近卫军,顺利从死龙禁域脱身。回首望去,巨大的尸骸只剩白森森的骨头,蜿蜒着盘在雪顶群山之间,让人心生恐惧,疑心这罪孽的巨物是否还会卷土重来。

自从无意间打破他的伪装后,安尔玛就呈现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毫不掩饰他的特殊。他既没有呼吸,也无需进食,甚至休憩时睁眼会发现他从不入眠。他坦诚自己几乎没有任何正常人类的需求,仅仅保留着躯壳的五感,是个十足十的木偶娃娃。

起初阿维斯还会觉得木娃娃活了这种事十分惊悚,过了几日后她就迅速熟悉了他的特异之处,不仅不害怕,甚至还暗戳戳地好奇起他的身份。不过都被安尔玛胡言乱语搪塞了过去。

安尔玛不打算交代来历,她也不强求知晓。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算是彻底相信安尔玛的善意了。在不需要维持己身生命体征的前提下,他依然会考虑阿维斯的身体承受能力,会掐着时间停下休憩,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能量药剂给她充饥,会时刻关心她的伤口恢复程度……

她简直要怀疑安尔玛图谋不轨了。

阿维斯素来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对自己人不设防备,于是她这么想了,便也这么问了。

而这几日里,年轻的魔法师早就习惯了同行友人各种奇思妙想的问题,现下也不觉得惊讶:“对弱小者要爱护,如海流托举鱼群。我的老师是这么教我的。”

“在你眼里,我算弱小?”阿维斯毫不意外地跑偏了重点。

对方笃定地颔首:“至少现在是的。你受伤了。”

“哦,好吧,真是太谢谢你了。”阿维斯心情却有些低沉,她拧着眉将手里的能量药剂一口气全灌嘴里,趁味蕾还没反应过来迅速咽下。

这不是什么好喝的玩意儿,目前在凛冬神殿度过大部分隔离式生活的阿维斯曾经没有机会接触到这种特殊食品,据魔法师说,这其实算是一种治愈药剂,成分里没有任何除水以外的日常可食用物品,特供给那些受了重伤随时可能两腿一蹬去见创世神的倒霉蛋维持基本生命体征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魔法师稍稍显得尴尬,基于他本人的特殊性,他身上没有带任何正常人需要的充饥物,身为半个医师,他应该考虑到在野外遇到伤员而可能需要的食物数量的,他认为这是他的疏忽。

阿维斯只觉得他对自己太苛刻了。

尽管味道不怎么样,实际上阿维斯并不讨厌这种新颖的食物——魔法师坚称这玩意儿的正确归类应该是药物,但她现在都只能吃这玩意儿存活了,姑且让她骗骗自己吧——虽然黏黏糊糊的口感像是发烂的海鱼熬的一锅杂鱼汤,起码它不比瓦莲京娜的料理般容易出人命,只是纯粹的味道比较奇异而已。

“为了躲避近卫军的巡逻,我们绕了好长一段路。虽然已经离开了‘污垢’的主要影响范围,但依然不适合使用长距离的传送魔法。我们还得继续走,可能会出现的居民点不会太近。”魔法师在周边晃悠着,在警戒,时而弯腰捡点因沉重雪块而夭折的树枝,隔着老远精准扔进劈啪作响的火堆里,“你的身体还好吗?”

“你或许比我更清楚。”这几日魔法师会定时检查她的伤口愈合情况,他的手心隔着衣物与凌冽的寒风悬空摊开,阿维斯好奇地定睛去观测。

不同于她曾经见识过的宫廷法师在施展力量前总要念诵冗长的咒文,安尔玛的神态动作让她觉得对方仿佛只是在欣赏静心雕琢的双手。不一会儿淡金色的光辉在他指尖凝聚,像是镀了层恒夜期不存在的日光,阿维斯只觉得身体暖洋洋的,北境雪原上恒久不变的夜色和连绵不绝的霜雪所带来的冷意都烟消云散了,暖烘烘的洋流抚过每一处肌理,暖洋洋的。

几个呼吸的时间,安尔玛就会收回手,告诉她比之前更好了。

她这时就会好奇,她到底是碎成什么样儿了,才需要这么长时间去治疗。她毫不怀疑安尔玛能力之高强,他绝对比凛冬神殿里那些神神叨叨的宫廷法师厉害多了。

“看来恢复得差不多了。”魔法师了然地点头,“这很好。”

“你到底是怎么救我的,我可以知道吗?”阿维斯问出了这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说死龙禁域里的‘污垢’会抑制魔力的流动,在其影响范围内是无法施展任何高级魔法的,我不认为能让一个垂死的人恢复如初是魔法学徒都信手拈来的事。”

魔法师沉默片刻,血红的眼珠子一动不动:“一些别的方法。”

这是点到即止的意思,阿维斯识趣地放弃追问。

“再走一段,走出‘污垢’最后的影响范围就可以了。到时候我会送你去最近的居民点。你身上应该还有资金吧?总之,待你完全康复后我就——别动。”

魔法师青涩而温和的面孔突然严肃起来,他目光不善地紧盯着阿维斯身后,像是见到了潜藏的凶恶黑熊。阿维斯迅速意识到有什么在她后方出现,她默默放轻呼吸,试图用眼神询问她的同伴——发生了什么?

悄悄地,悄悄地。

明明没有任何声响,耳边只余她轻缓的呼吸和雪花飘落的簌簌声,阿维斯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绝对不是人类的东西在靠近。像舞台的天鹅踮起脚尖翩翩滑行,轻薄而稍显脆硬的纱携着寒意贴近她的脖颈,她简直想惊叫跳走,奈何手脚像是被冻僵了似的一动不动。

她眼见安尔玛一步一步朝她——不,朝她背后的家伙走来,嘴角牵起木械的笑意:“这位小姐,请不要欺负病患,好吗?”

“命运……预……拯救……”

贴着后背的东西呢喃着,虚无缥缈的声音像是从另一头飘来似的,掺杂着不明的似曾相识。

她不受控制地想起瓦莲京娜给她讲过的一部戏剧,传说被辜负的年轻少女的鬼魂会在森林中游荡,她们在月亮升起的每个夜晚围着庄重的女王翩翩起舞,她们的舞曲飘呀摇呀,顺着晚间的夜风荡去负心人的窗头,于是可恶的男人被蛊惑着拜访森林,然后,她们就会给来访者披上头纱,让他一直跳舞,一直跳,直至死亡。

这是背叛与逃避的惩罚。

哈,她疑似有些太倒霉了,不敬神的下场就是如此惨烈么。

就在她绝望之际,许久没有动作的安尔玛无奈扶额,叹了口气后伸手在斗篷底下掏了掏,取出一个装了半瓶红色液体的玻璃瓶。他晃了晃瓶子,液体流动缓慢,有些黏稠。

啵。

木塞子被拔开。浓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地朝阿维斯涌来,让她不由得皱眉屏气。

安尔玛将打开的玻璃瓶递至她肩头,嘴里低声喃喃了不甚清晰的咒文后,一股冷风拂过,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待回过神来,肩头传来的浓重血腥味儿已经消散了,转而取代的是一股熟悉又奇异的百合香。

安尔玛重新塞上瓶子,和她说可以动了。她抬手摸摸肩膀,那里已经空无一物,她问魔法师:“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位小姐找上了你。是我的过错,抱歉。”

呃,“一位小姐”……阿维斯心有余悸,就凭她刚才的体验来看,这位来访者显然来者不善,难为安尔玛真的用一种称呼贵族小姐的语气称呼幽灵。这怎么又是他的错了?

她又去问,只是这回安尔玛死活不愿回答了。他又慢吞吞地在周边移动,偶尔弯腰拾点干燥树枝当柴火。

阿维斯觉得他更像个幽灵。

阿维斯坐在雪地上发呆,她身下垫了自己的兽皮外套,有安尔玛施展的保温魔法在,她不用考虑保暖的问题。

恒夜期的天空还是那么寂静,没有月亮,也没有聚拢或分散的星辰,只有深不见底的漆黑一片。占据半年之久的黑夜足以消磨掉大多数人对生活的热情,阿维斯见识到的北境人大多都沉默寡言,和现在的安尔玛很像。但她不会认为安尔玛是北境人,因为那一头乌木般漆黑的长发在这片属于风雪的土地难得一见,更何况他长得也不像——假如木偶的模样也可以作为依据的话。

她禁不住对安尔玛的兴趣,探寻秘密总叫人兴奋。

但她也没忘了最重要的事情,她时刻记得瓦莲京娜交给她的任务。

想到这儿,她将手伸进布袋里摸了摸那封信函,熟悉的触感让她安心不少。

死龙禁域的存在彻底阻断了司涅克帝国境内南北方的交往,任何地理上的交通手段都无法通过这片禁地,唯有千年前由莉莉丝拉大师组织众多魔法师在死龙禁域外两端一同设下的传送机关可以在两方运送物资人员。开启传送机关则需要当今皇帝陛下的亲笔手谕,否则驻守的近卫军会将每一个妄图靠近哨站的家伙打成肉泥。

若不是如此,她也不至于冒险使用那个残缺的秘法卷轴。

阿维斯闭眼,想到未知的前途,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问:“我的目的地是近东城,你会去那儿吗?”

大约十个小时后,阿维斯和安尔玛共同抵达一处静谧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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