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秦柔玉在路上捡到一个簪子,不是她的,也不像是宋夫人会佩戴的款式,更不可能是府里丫鬟的。
她问路过的丫鬟,认不认得这簪子?
丫鬟接过那簪子,细细看了,忽然面露惧色,颤着声说这是芸娘的。
芸娘是谁?为何从没听说过这人?
那丫鬟像是怕极了,怎么也不肯多说,只说芸娘死去多年,宋老夫人不许提,说是晦气,秦柔玉心存疑惑,却也不再追问,她将簪子拿给宋老夫人看,宋老夫人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说这是那贱人的物件,应该是让手脚不干净的人从那贱人房里偷出来的。
说完她便让下人拿去烧了,脸上的憎恶是如何也掩盖不了的。
秦柔玉没见过她这般模样,只端了热茶递过去,不敢多言。
关于这芸娘,后来秦柔玉又在下人口中听到了一点关于她的事。
宋府后院有一片竹林,是这宅子里的禁地。
秦柔玉听到个老婆子说,从前有小厮和丫鬟在竹林中厮混时遇到身穿红裙的可怖女鬼,像极了当年死了的芸娘,后来那两人就疯了,逢人便说芸娘当年含冤而死,怨气太重,地府不收她,阎王爷不见她,她总有一天要回来找回公道。
一时间宋宅内人心惶惶,宋老夫人让人将那两人赶了出去,又请大师来做了场法事,还定下规律,谁都不能再去竹林。
此后,宋宅又安稳下来了。
“这芸娘,”秦柔玉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老婆子往四周看看,瞧着没人,才低声说:“那是老爷的姨太太,死了好多年了,老夫人不让我们提她的事,她当初死得惨啊,她死前喊的那几声,怕是整个宅子的人都听到了!”
“她因什么死?怎么死的?”秦柔玉追问。
“玉姨娘,”那老婆子面露难色,“不是我不愿说,只是我一个下人,主人家的事,不知道什么的。”
秦柔玉轻轻叹气,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来,便让她走了。
这夜,秦柔玉在房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便出了房门,在宅子里随意走着,不经意间就到了竹林外边。
不知怎得,她的好奇心起了,胆子也大了起来,连传闻中芸娘的鬼魂都不怎么怕了。
她走进竹林,进得深了,隐隐约约的,她听到一点声音。
越往深处走,那声音听得越真切,是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嗯……他们在做那档子事,秦柔玉脸红了又红,心想,难不成又是一对胆大的丫鬟和小厮?还是这竹林里真有什么妖精鬼怪?
秦柔玉循着那声音走了过去,只见前方微弱的一点光亮,照着那两道交缠的身子,看不清面容,只能从地上的影子看出那是两个人,而非鬼怪。
那男子在说话,秦柔玉听不清,但想来也是那些不能入耳的下流话,她已不想再看,正要往回走,那女子却开口了,声音透出了十二分的娇媚:“怎生得你这般坏,竟是个冤家来折磨我的!”
秦柔玉浑身一震,这声音……
秦柔玉手脚冰凉,身后的人此刻像是比厉鬼更可怕,心中竟是比进竹林时更感惊慌恐惧,一阵冷风吹过,秦柔玉打了个寒颤,人也清醒过来,她不敢再回头看,匆匆离开,只是太过慌张,不小心踩到一截枯枝,发出的声音惊动了那两人,他们一下子没了声响,秦柔玉不敢再停留,头也不回地走出林子。
回到房中,秦柔玉一颗心仍是狂跳不止,身上直冒冷汗,好似死里逃生了一回。
那女人的声音,她一定不会听错!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外边走进来一个人,是个女人,她披散着头发,穿一身暗红衣裙,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红灯笼,那光映着她脸上的浓艳妆容,使她整张脸都镀上一层诡异的色泽,她的妆有些花了,她毫不在意似的,仍是笑着,笑得很是瘆人。
秦柔玉煞白着脸,有一瞬间竟忘了呼吸。
宋老夫人在秦柔玉身旁坐下,放下那灯笼,离了那光,她脸上的色彩一下子黯淡下来,显出白日也轻易见不到的疲惫和老态来,那浓艳的妆也透出些欲盖弥彰的可笑来。
宋老夫人亲切地握着秦柔玉的手,不管她全身都颤得厉害。
“好孩子。”此刻她说话又恢复了平日的腔调,轻声道,“你刚才都看到了是吗?”
秦柔玉不说话,她又问:“好孩子,告诉我,你都看到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看到……”秦柔玉挣开她的手,颤声道。
不料宋老夫人一声叹气后竟是痛哭起来,她一哭,神情又变得凄美动人了,她说:“我这一生苦啊,我这一生,太苦啊!”
秦柔玉被惊到了,一时间又忘了怕,也不离她那么远了,凑近了,仍是对长辈那样的语气:“您……您怎么了?”
宋老夫人望着她,眼里含着泪,那模样,实在是可怜!
“你知不知道那个女人?”宋老太太问。
“哪个女人?”
“就是芸娘啊。”
秦柔玉还没说话,宋老太太边哭边说:“那女人好狠毒,用她那狠毒手段,害得我好苦啊,我十五岁就到这宅子里来了,早些年我和老爷,也是好的,直到老爷遇上她……。”
“她一向得老爷宠爱,我原是不在意的,我哪里是那种容不得人的人,我拿她当亲妹妹对待的,可是……”宋老夫人说到伤心处泣不成声,过了一会才捂着心口继续说道,“可是她容不下我啊,我把我当眼中钉肉中刺,一有机会就对老爷说我的不是,我苦啊,我被她害得苦啊,我那些年,连下人都不如啊。”
秦柔玉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轻拍她的背安慰她。
她又说:“好在苍天有眼,她没能逼死我,她先死了,你不知道,她当时偷人,让老爷发现了,气得老爷用了家法,呵,呵呵。”
宋老夫人冷笑两声,秦柔玉给她拍背的手停了下来,有些不安地望着她。
“我原以为她死了我和老爷就能好好过日子,可我哪里想得到,”宋老夫人仍是哭,“她死后不久老爷就病了,老爷病得那么厉害,我照顾他是一句怨言也没有,可是老爷到死都没忘了那贱人,他死前还喊着那贱人的名字。”
这番话下来,秦柔玉也是双眼通红,女人总容易同情女人,何况宋老夫人实在值得同情,这么一个可怜人儿,虽是做了那事,唉,也让人说不出责怪的话来。
宋老夫人又道:“还有承光……”
“少爷是孝顺的,”秦柔玉拿了块帕子替她擦泪,“您以后只有享福的日子了。”
“他?他要是个真孝顺的,就不会非要娶那个女人回来。”宋老夫人脸上的妆花了个彻底,红的白的颜色参杂在一起,像个落魄戏子。
“夫人她……”
宋老夫人终于不哭了:“你也看到了,那女人,就是个药罐子,你嫁进来有些时候了,可曾见过她?”
秦柔玉摇头。
“别说是你,”宋老夫人说,“她入门至今,我也没能见到几次,次次都是在她房里,她就躺在床上,连起身都难,也不知道她给承光灌了什么**药,引得承光非她不娶。”
秦柔玉说:“听说是个难得的美人。”
“美有什么用,”宋老夫人说着又激动起来,“我看他是随了老爷**熏心!为了副好皮囊竟是什么都不顾了!”
说着宋老夫人拉过秦柔玉的手,柔声道:“好孩子,我是知道你的好的,我心里喜欢你,满意你,我从前就盼着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儿,如今你瞧着你,我心里实在是欢喜得很,我看就是老天爷都见我可怜,圆我一个愿,让我遇到你,你不知道,我一直把你当我亲生女儿看的。”
“娘。”秦柔玉自小不得爹娘疼爱,家中兄弟姊妹之间也不如何和睦友爱,嫁人后和自己丈夫也是生疏客气,她何时听过这些话,当下就要落下泪来。
宋老夫人见她哭,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流下来:“娘知道你苦,这些天,承光都不曾到你房里是不是?他也真是,这么一个美娇娘他不要,成天守着那个病怏怏的。”
秦柔玉只是哭,说不上出话来。
外边又下起雨来,电闪雷鸣,不知是在为谁的冤屈打抱不平。
这厢,宋承光在苏受明房中,让苏受明靠在自己身上,一勺一勺地喂他吃药。
“这药不苦,”宋承光笑得温柔,这样的笑是外人见不到的,“你乖乖喝了,省了蜜饯果子。”
苏受明微微侧着头,往他耳边吹了一口气,笑道:“这药要是苦,我不喝就是了。”
“明儿!”宋承光脸色一变,“不要说胡话。”
苏受明不说话了,仍是靠着他,轻轻闭上眼。
宋承光怕极了他这样,连忙把药碗放下,抱着他轻声哄道:“乖乖,你当我愿意吼你,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心都碎了。”
苏受明还是不理他,他也不气不恼,仍低声哄着,什么好话都说尽了,苏受明才又睁眼,见他肯睁眼,宋承光就又笑了,低头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苏受明看着宋承光,眼中爱意浓到化不开,他笑了笑,笑里却是无限凄凉:“有时候,我是真不愿这样。”
“就当是为了我,”宋承光将他抱紧了,“全是为了我,以后有什么报应,我都一个人受着。”
“这是什么话,”苏受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摸到一片湿润,“哭什么?这有什么可哭的,大不了我答应你,生生死死,我们一起就是了。”
“好。”宋承光听他这么说,竟是喜极而泣,“要是这样真是好得很,你现在答应我了,日后可不能再反悔,像是方才那话,断不能再说了。”
“不反悔。”苏受明从他怀里挣出来,帮他把脸上的泪擦净了,又笑,“你傻不傻?”
“傻就傻吧。”宋承光握着他的手,修长的,冰凉的一双手,“只要你在。”
“我一直在。”苏受明将头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轻声道,“永远都在。”
“不早了,睡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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