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冤魂

“啊!”

清晨,丫鬟的一声尖叫打破了宋宅的宁静。

管家闻声赶来,狠狠呵斥那不懂事的丫鬟:“大清早的,你是作的什么死,惊扰了老夫人,看你该怎么办!”

“那,那里……”丫鬟颤抖的手指着前面,整个人几乎要晕过去,“那里!”

管家往前走了走,看清地上那物件,脸色也是一变。

宋宅门口出现一件被剪坏的红嫁衣,嫁衣里还装了一只死去多时的黑猫,那气味简直令人作呕,一开始宋承光疑心是被生意场上的仇家报复,只是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后宋宅门口日日都会出现一些动物的尸体,有的刚死不久身上还带着热气,有的已经腐烂得不堪入目,就算是让人日夜看守也无济于事,那些东西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一样。

还有下人说到了夜里,总能瞧见窗外有人影飘过。

宅子里渐渐又起了谣言,有的说是二姨娘当年死得太惨,要回来报复宅中众人,有的说是宅中阴气重,招来了脏东西。

话传到宋老太太耳中时秦柔玉在她身旁,近来她们很是亲近,服侍的婆子说,就是亲母女也不过如此了。

“娘,”秦柔玉蹙着一双柳叶弯眉,忧心忡忡道:“难道真的芸娘?”

“怕什么,就是她真回来了我也不怕她,”宋老夫人道,“她那样的毒妇,阎王爷都不愿收她。”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秦柔玉仍是皱着眉,“那些东西……。”

宋老夫人骂道:“那贱人,死了那么多年也不肯让活着的人清净舒坦,阎王爷不受她我来收!真当我拿她没办法!”

宋老夫人花费重金托人请了得道高僧到宅中来,对外只说是为了超度芸娘的鬼魂,心里想的却是让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秦柔玉看着那僧人,只见他身量矮小,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僧袍,面容平淡无奇,只是眼里有着出家人独有的宽厚慈悲。

僧人站在当年二姨娘住过的院子中央,一阵阴风吹过,他双掌合十,闭目片刻,缓缓道:“我佛慈悲。”

僧人做法三天,这三天没再见到动物尸体,众人大喜。

僧人离去的夜里,宋宅却不声不响死了个下人。

尸体是第二天在竹林旁被人发现的,人死得蹊跷诡异,身上瞧不见一丝伤口,但尸体面容狰狞,显然是死得十分痛苦。

宋老夫人只远远地看了那尸体一眼,就受了惊吓,一下病倒了。

只有秦柔玉知道,她这样不全是因为那尸体死状凄惨。

宋老夫人让下人们都出去,只留下秦柔玉,她哭得凄凉:“怎么偏偏是他呢?”

原来那死去的下人就是那夜在竹林里和她偷欢的男子。

宋老夫人的泪却不是单为他留的,她紧紧抓着秦柔玉的手,颤声道:“这些年都好好的,怎么、怎么现在,她反而杀人了,你说,她下一步会做什么?会不会……”

宋老夫人不敢再想,只是更用力的抓着秦柔玉的手,指甲都陷进她的肉里,秦柔玉虽觉得疼痛也不敢挣开,只说:“不会的,娘,大师已经回来了,您听,大师正施法呢。”

“对,”宋老夫人面露喜色,“一定要将大师留下来,只要大师在,她就害不了我。”

秦柔玉陪了她许久,她望着秦柔玉,道:“也不知我前世造了什么孽,要我今生这样来还,只是苦了你了,跟着我一起遭罪。”

“玉儿不苦。”秦柔玉微微笑着,道,“能在娘身边,是玉儿的福气。”

“好孩子。”宋老夫人听了很是感动,将腕上的镯子脱下来递给她,道,“这是我的陪嫁之物,我多年来从不离身的,如今送了你,你日夜戴着,能保你平安。”

秦柔玉先是不肯接,道:“玉儿哪里受得起。”

“我说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宋老夫人亲手将镯子戴在她手上,笑道,“你以后日夜戴着,就算是不辜负我了。”

秦柔玉连忙应了。

宋老夫人说自己乏了,秦柔玉服侍她睡下,才回自己房中。

刚回到房中,丫鬟就端了药进来,那药是秦柔玉一直都喝着的。

秦柔玉满脸倦容,说先放下吧。

丫鬟把药放在桌上就出去了,秦柔玉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自言自语,神色竟有些癫狂:“我只想要荣华富贵。莫要害我,莫要害我。”

她并非不怕,只盼冤有头债有主,宋宅的恩怨,莫要牵扯到她身上。

这时宋承光推开门走了进来,进门后他的目光先在桌上的药碗上停留了一瞬,再看向秦柔玉。

“怎么不喝药?”宋承光关切道。

秦柔玉在他进门时换回了平日里的温顺神情:“我刚从娘那回来,一会就喝。”

宋承光问:“今日这事,吓着你没有。”

“我还好,”秦柔玉道,“娘才是受了惊吓,姐姐可还好?”

“她身子向来虚弱,禁不起刺激。”宋承光道,“这种事就不必让她知道。”

“是。”秦柔玉轻轻点头。

“你这镯子?”宋承光注意到她的手。

秦柔玉伸手摸了摸镯子,道:“刚才娘给我的,让我时时戴着,说是能保平安。”

宋承光笑了笑,道:“那你就戴着吧。”

宋承光将这事告诉苏受明,苏受明发出几声冷笑:“她这是在给自己找替死鬼呢。”

宋承光也笑:“她那些心思,哼。”

“那药她还在喝?”苏受明问的是秦柔玉。

“嗯。”宋承光将灯熄了,拉着苏受明坐到床上,“那药她得多喝些。”

苏受明道:“我觉得够了。”

“不够,”宋承光摇头,“我得确保万无一失。”

苏受明侧身,宋承光靠近了,两人接了个缠绵的吻。

“我们这样,”苏受明低声说,“是要下地狱的。”

“你怕吗?”

苏受明摇头:“罪有应得,没什么好怕的。”

宋承光抱着他,说:“是我造的孽,与你无关,要是阎王爷怪罪起来,你只说是被我强迫的,什么报应我都受着。”

苏受明笑了:“你这么为我,到时候我喝一碗孟婆汤就把你忘了,你亏不亏?”

“不会的,”宋承光握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不是说好了吗,我们生死都在一块,奈何桥我们一起走,孟婆汤我们一起喝,到时候我们手还牵在一起,阎王爷见了也不忍分开我们,哪怕是到了下辈子,我们也还是要在一起的。”

“我毁你一辈子还不够吗?”苏受明叹气。

“你怎么会这么想,”宋承光抚着他的发,道,“若是没了你,我倒不如此刻就魂飞魄散。”

苏受明捂住他的嘴,皱着眉,道:“这话也是能瞎说的吗?”

“明儿,”宋承光拿开他的手,“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苏手明沉默半响,忽地又笑了:“要是真有下辈子,我要早些遇见你,然后和你白头到老。”

“会的,”宋承光道,“这辈子我们也会这样的。”

苏受明说:“我忽然想起那年和你看的雪,你记不记得?”

“怎么不记得,”宋承光笑道,“你和那些孩子玩雪,鞋袜湿了都不肯回来,我那时候觉得你就像个小孩。”

“你说今年还会下雪吗?”苏受明问他。

宋承光想了想,说不知道。

“想看雪了?”

“也不是,我就是想起那天你在雪地里背着我走,”苏受明道,“雪落在你头上,我看着看着,就觉得好像一辈子都过去了。”

“怎么从前没听你说过。”宋承光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我当时忘了和你说,”苏受明说,“后来又觉得反正一辈子那么长,下次看雪的时候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那你怎么不再等等。”

“我就是一下子想起来了,”苏受明伸手拍拍宋承光的背,“怕到时候又忘了,你别瞎想。”

“嗯。”

*

秦柔玉站在一条山道上,周边满是泥泞,让人寸步难行。

她正苦恼着,面前忽然出现一位年轻美妇,那妇人生得极美,肤白如雪,眉目如画,杨柳细腰,走起路来婀娜多姿,令人过目难忘。

那妇人朝她走来,笑容可亲,柔柔地喊了句:“姐姐。”

秦柔玉心道,这女子怎么喊得这么亲热,像是早就认识我了。

“姐姐。”妇人走得更近了,脸上仍是带着笑,“我们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我从未见过你,”秦柔玉看着她,说来也怪,她确定自己没见过面前的女子,可是看得多了,又觉得有种说不上的熟悉,“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难道姐姐不记得素芸了吗?”那妇人美目泛红,竟是伤心到要落泪,“姐姐从前常说,和素芸如亲姐妹一般,怎么?姐姐都忘了吗?”

那妇人说话实在是奇怪,秦柔玉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泥潭中,脏了鞋袜。

“姐姐怎么了?”那妇人伸手来拉她,“姐姐这样对素芸,素芸真是难过。”

秦柔玉躲开她的手,道:“我不是你姐姐。”

那女子又笑了,伸出芊芊玉指指着秦柔玉的手腕,道:“姐姐还带着这镯子呢,素芸做鬼都不能认错的。”

这话说得秦柔玉一惊:“你认得这镯子?”

“姐姐这是什么话,”那妇人嗔怪道,“这镯子原是老爷送我的,姐姐说喜欢,我便让给姐姐了,姐姐连这也不记得了吗?”

秦柔玉猜到了什么,脸色一白,满脸惊恐,双腿发软没了力气,一下瘫坐在地上,泥水污了衣裳,看着狼狈不堪。

就在这时,秦柔玉才看到那妇人的脚,这一眼差点让她昏死过去,只见那妇人的脚离地面大概有三指距离,她整个人都是飘着的!

不!她根本不是人!她就是芸娘!

“姐姐啊,你要镯子,我便给你镯子,向来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芸娘用哀怨的眼神看着秦柔玉,道,“你怎么就是容不下我呢?”

“不,我不是……”秦柔玉尖声喊道,“我不是她!”

芸娘俯下身来,伸手摸着秦柔玉的脸,道:“我自死后就盼着这一日,我终于能再见你一面了,我的好姐姐。”

“我不是她!我真的不是她!”秦柔玉颤着身子,想躲开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我是宋承光的……”

“住口!住口!住口!”芸娘的面容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她掐着秦柔玉的脖子,“你怎敢在我面前提承光!你怎敢!”

“你夺了他去!”芸娘落了泪,“却又不疼他爱他,只可怜了我的儿啊,我生他下来,却又让他受了这么多苦,我的儿啊。”

秦柔玉已经听不清她说什么了,她被芸娘带着透骨寒气的双手掐着脖子,窒息的痛苦就快要将她淹没。

她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芸娘却忽然松了手,秦柔玉张大着嘴拼命呼吸。

芸娘面色凝重,身子贴着秦柔玉,细细地嗅着,像是在确认什么,秦柔玉一下子又屏住了呼吸。

芸娘喃喃道:“这气味……”

半响,芸娘站直身子,视线落在秦柔玉的镯子上,冷笑几声:“我说怎么这么多年过去,忽然就让我见着你了,原来是这样。”

说完她又看着秦柔玉惊恐万分的脸,眼中甚至带着几分悲悯:“有人帮她施过法,我是近不了她的身也认不出她的,我只认得这镯子,竟也被她知道了,找了你来替她。”

“罢了,”芸娘挥一挥手,马上刮来一阵大风,“你对我儿尚有用处,我这就送你回去。”

秦柔玉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衣裳,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觉得痛了,才有了点自己还活着的感觉,她抬头看着窗外,天才微亮。

这梦做得实在荒唐,秦柔玉回忆着二姨娘面容,可无论如何,她都只能想起一片白色的、模糊的影子。

梦中的许多细节她也记不清了。

她几乎要怀疑是近日收到太多惊吓才会做这样的梦。

可梦中的窒息感又是那么多真实,直到现在她还心有余悸。

还有那镯子……

秦柔玉看着那镯子,一股凉意从脚底蹿起,她马上将那镯子取下来扔在地上,随着一声清脆声响,那镯子碎成了几段。

过了一个时辰,有个丫鬟在门外喊:“玉姨娘,老夫人喊您过去陪陪她。”

“好。”

秦柔玉在房中轻轻应了一声。

秦柔玉推来宋老夫人的房门,宋老夫人命人将符纸贴了满屋,她躺在床上,落着床幔,秦柔玉瞧不清她。

“玉儿?”宋老夫人喊她,“离我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啊。”

秦柔玉轻咳两声,道:“玉儿昨夜着凉,今早起来身子有些不舒爽,这会不敢离娘太近,怕把病气过给娘。”

宋老夫人不疑有他,笑道:“好孩子,你向来是有心的,可有药了?”

“嗯。”

宋老夫人又问:“那镯子,你戴着吗?”

“戴着的。”

“戴着就好,戴着就好。”宋老夫人像是满意了,“能保你平安呢。”

“是。”

“你病了,快些回去歇着吧,不必在这陪我了。”

“那玉儿就先回房了。”

秦柔玉从宋老夫人房中出来,并未回房,而是去了找了僧人,要了驱邪避难的符纸,睡觉时压在枕头下,从此夜夜安稳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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