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阴魂

五日后,书房内,苏受明站在宋承光身旁,看他执笔作画。

“你在画你娘?”

“嗯,”宋承光笑道,“也是你娘。”

苏受明道:“娘是个美人。”

宋承光叹气:“我娘若是不因美貌受到我爹爱慕,被他强娶到这宅中当他的姨太太,她那般温柔贤良的人,哪怕嫁个屠夫猎户,想来也是会对她好的,真是那样的话,兴许她还能活得久些。”

苏受明拍拍他的背,道:“你想开些,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不,”宋承光放下笔,望着苏受明,语气无比坚定,“我只信事在人为。”

秦柔玉站在书房窗前,险些端不稳手上的茶水,书房里已经没有了谈话声,可是她刚才听到的话已经足够她震惊。

宋承光,苏受明,这两人,竟是这种关系……

难怪,难怪!

两个男人,怎么能这样?

宋夫人会知道吗?

还是说,宋夫人也不过是个幌子?

想到这,秦柔玉感到一阵恶寒。

她又想起梦中芸娘掐着她脖子时说的那番话,那时没听清,如今却是听清楚听明白了,原来宋承光并非宋老太太所生,想来是当初芸娘死了,宋老夫人又没有自己的孩子,才将宋承光当成自己的孩子。

但是宋承光最后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事在人为?

他想做什么?

芸娘那天说我对她儿有用,我对他有什么用?

秦柔玉咬紧牙关,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她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却不该如何是好。

从那天起,秦柔玉就和僧人一起吃斋念佛,她日日和僧人一起诵读佛经,只为能求得佛祖保佑。

一日,秦柔玉在念经时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一睁开眼就看到僧人正注视着她,目光贪婪又凶狠,与平日里判若两人,而他在发现秦柔玉睁眼了,一转眼又恢复了平常神情。

此时的秦柔玉十分敏感,从那之后她对僧人也不再信任,成日装病躲在自己屋里。

宋承光让她喝的药她也不肯再喝了,每回都是等人走了偷偷地从窗口倒出去。

苏受明说:“她知道了。”

宋承光道:“不怕,她吃药到如今,也够了,只要再等等……”

“……”

*

宋老夫人病得越发重了,开始只是说受了惊吓,到后来竟是起不来床吃不下饭,郎中来了一个又一个,各种珍贵药材吃下去,她始终不见好。

请来的郎中说老夫人得的是心病,心病只能心药医,老夫人自己不解开心结,就是有再高明的医术也无能为力。

宋宅多病患,宅中终日药香萦绕,丫鬟小厮们到外边采办点什么物件,旁人一闻他们身上的味道,便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这八成是宋家的下人。

这宋宅啊,真是越来越邪门古怪了。

“玉儿……”宋老夫人从床幔里伸出一只枯瘦的手,轻声道,“玉儿,到我这来。”

有个圆脸丫鬟走近了,道:“老夫人,您忘了吗?姨太太还病着,过不来呢。”

“还病着?”宋老夫人喃喃道,“她一直病着?”

“是。”

“她一直病着,怎么我也不见好?”

她以为宋老夫人病得糊涂了,宽慰道:“大夫说了,只要您再好好吃上几天药,一定能好起来的。”

“哪里来的郎中?”

“是少爷找的郎中,听说医术是极好的。”

“他……”

宋老夫人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她近来精神越发差了,记性也大不如前,常常一开口就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老夫人,您可是觉得乏了?”

她原就是刚醒了没多久,但是一听到丫鬟这么问,又觉得眼皮沉沉的,便又睡了过去。

圆脸丫鬟出了门去,和同伴小声说着话:“我看老夫人这病,像是难好了。”

“你小声些,”一个看起来稍微年长些的绿衣丫鬟往周围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我看也是,你看夫人老夫人,还有姨太太,全都病着,唉,我整日熬药,都要熏成个药人了。”

圆脸丫鬟忽地笑了,道:“你放心,你就是真成了个药人,阿牛哥也不会嫌弃你。”

绿衣丫鬟的脸一下红了,道:“你胡说什么!”

“是是是,是我胡说行了吧,那你脸红什么?”

“我……”绿衣丫鬟说不出话来,后来也跟着她笑了。

“姐姐,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这宅中里冷冰冰的没点人气,羡慕你能有个贴心人啊。”

“小小年纪说这话不知羞,”绿衣丫鬟叹气,“我们不过是服侍主人家的,碰巧遇到一起了,搭伴过日子罢了,这辈子,这样也就望到头了。”

“姐姐何必这样说,就是这样的日子,也是有些人求也求不来的。”

“……”绿衣丫鬟沉默了一阵,道:“也许吧。”

宋承光出门办事,回来没见到苏受明,茶也没喝一口,便去寻他。

他见到苏受明的时候,苏受明刚从竹林里出来。

“怎么想起去那地方,”宋承光见到他便笑了,“让我好找。”

苏受明淡淡道:“随便走走,成日待在屋里,闷得慌。”

宋承光笑道:“我给你买了桂花糕,你从前最喜欢的。”

“到开桂花的时候了?”

“嗯,”宋承光道,“只是今年的花开得不好。”

苏受明走在他前面,道:“我说我怎么一点香味没闻到。”

“走那么快做什么,”宋承光追上去,和他并排走,还想拉他的手,被他躲开了。

苏受明瞪他一眼,道:“你也不怕被人看见。”

“看见便看见了,”宋承光道,“又有什么要紧?”

苏受明笑了一声:“我怎么忽然觉得,你比起从前,变了许多。”

“人总是要变的,”宋承光道,“但也有些不会变的东西。”

“比如呢?”

“比如你我的情意。”

“酸死了!”苏受明渍了一声。

宋承光只是望着他笑。

*

宋老夫人病得要死了。

郎中最后一次入她房中,出来只是对着宋承光摇头,面色凝重,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让宋承光准备好操办老夫人的后事。

宋老夫人病了这么久,宋承光第一次踏入她的房门。

宋老夫人躺在床上无力呻吟着,见到有人进来,还以为是丫鬟,直到宋承光走到床前,她才觉得不对。

“是谁?”她尖声问道。

宋承光一手端着药,一手掀开床幔,脸上带着点笑:“是我啊,大夫人,您不认得我了?”

“你喊我什么?”宋老夫人一愣,颤声道,“你都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宋承光冷声道,“不,是我从来都不曾忘记,我永远都会记得,你是害死我娘的杀人凶手。”

“你胡说什么!”宋老夫人的声音因为变得变得嘶哑难听,“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承光微微笑着,眼中恨意难掩:“若不是我借着高烧患病,装做失忆认你做母亲,你会让我活到今日?”

“你!”宋老夫人胸口剧烈起伏着,面容狰狞,“这么说来,这些事全是你做的?你要报复我?”

宋承光欣赏她的丑态,并不急着开口。

宋老夫人双木失神,喃喃道:“是了,我就说,那贱人哪来的这本事将我折磨至此,她害了我的孩子还不够,到现在还要来害我。”

当年芸娘死后,宋老夫人其实怀过一个孩子,是个男孩,生得白胖可爱,宋老爷宋老夫人爱他爱得不行,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掉了,只是这孩子福薄命短,来这人间走一遭,没多久就去了,宋老爷受不了丧子之痛,没过几个月,也逝世了。

在那之后,宋老夫人将宅里的下人换了一批,又对外人说,宋承光是她的亲儿子,此后这母慈子孝的戏码一演就是许多年,久到人人都觉得他们是亲母子。

而事实是什么,只有他们才知道了。

宋承光伸手狠狠给了她一掌,打得她几乎要昏过去。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宋承光冷笑一声,“怎么你死到临头了嘴里还说不出句人话来。”

宋老夫人死死盯着他手上的药碗,道:“你就是用这东西害我的是吗?”

“可不止,”宋承光眼中寒光一闪,“你猜,那位大师,到底是谁找来的?”

“你!”

宋承光道:“你把这药喝一喝,趁早上路吧。”

宋老夫人猛地起身朝他扑去,想毁了那碗药,宋承光哪能让她如愿,他往后一躲,顺势抬脚在她身上落了一脚。

宋老夫人受了这一脚,直接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怎能这么对我,再怎么说你也喊了我这么多年母亲,你要是把我害死了!”宋老夫人现在已与街上的疯妇无异,“我就到阎王爷那告你!”

宋承光面不改色,道:“你只管去,阎王爷若真是个管事的,你也不能苟活到今日。”

说着,他便俯下身去,掐着宋老夫人的下巴,就要强行灌药。

这时,一只手按在他手上阻止了他。

是苏受明。

苏受明道:“我来吧。”

宋承光摇头,道:“不必。”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苏受明道,“我帮不了你什么,让我也为你做件事吧。”

于是宋承光也不再坚持。

宋老夫人得了疯病死了,宋家少爷宋承光将她风风光光地葬了,只是全程没落一滴泪。

也因为这件事,秦柔玉头一回见到了那位宋夫人,果真是貌美非凡,就算是满脸病容也难掩天姿绝色。

秦柔玉想起苏受明来,这样的场合他是不能在场的,但秦柔玉一瞧见宋承光就能想起他来。

这宋夫人,生得这般美,却还是比不过一个男人,秦柔玉望着她,觉得一阵凄凉,不知是可怜她还是可怜自己。

葬礼结束后,宋承光看着丫鬟从宋夫人房里收拾出的整箱小孩衣物,目光阴狠,苏受明就站在他旁边,忽然道:“那东西要来了。”

这时,一阵阴分吹过,宋承光冷笑一声:“怎么,还想给你娘报仇吗?”

然后和苏受明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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