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在胸口的、因为59分和班主任的“最后通牒”而带来的沉重窒息感,似乎……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一丝莫名的、带着点苦中作乐意味的情绪,像狡猾的藤蔓,悄悄探出头来。
她把那张被攥得发热、皱巴巴的英语试卷从口袋里掏出来,在掌心摊平。
那个猩红的、带着嘲讽力度的“59”,在窗外透进来的、渐次暗淡的夕照里,边缘似乎被染上了一层模糊的暖金色光晕。
59分。好像……也没那么糟糕透顶?至少,暂时还不用站走廊。
这个念头突兀地冒出来,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微妙的、不合时宜的轻松感。
办公室窗外,张彬训斥陆子清的声音还在持续传来,像一出熟悉又遥远的背景音。
苏洋的目光掠过试卷上那猩红的数字,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被晚霞点燃的天空。
李志老师的办公室在一楼尽头,紧挨着喧闹的体育器材室。
每天下午放学铃声一响,苏洋便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磨磨蹭蹭穿过喧嚣的人流,走向这片英语的“炼狱”。
空气里常年弥漫着陈旧纸张、速溶咖啡和老人身上淡淡的樟脑丸混合的滞重气息。光线总是昏沉,即使窗外是初夏明亮的黄昏,也仿佛被这沉重阻隔在外。
苏洋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面前摊开的是被李老师用红笔圈点得几乎面目全非的试卷和厚得令人绝望的语法专项练习册。
老人沙哑的声音如同磨损的磁带,缓慢地流淌,讲解着那些在她看来如同天书般的从句嵌套和固定搭配。
“……所以,这里,非限制性定语从句,which指代前面整个主句的内容,不能用that……”李老师推了推厚重的老花镜,浑浊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苏洋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审视。
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在练习册的例句上颤抖着划过。
“苏洋,你听懂了吗?”苏洋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木椅边缘一道深深的裂缝,视线落在例句上,那些字母像一群混乱的蚂蚁在爬。她努力聚焦,试图将李老师的话塞进被数学公式占据得满满当当的大脑。
“嗯……大概吧。”她的声音干涩,带着明显的敷衍和疲惫。
窗外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和男生们肆意的呼喊,像遥远的诱惑,拉扯着她的神经。
她偷偷瞥了一眼腕表,距离这一个小时的“刑期”结束还有漫长的三十七分钟。每一秒都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
李老师看着她明显神游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他整个教学生涯的无力。
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动作迟缓而滞重。“我知道,你觉得枯燥,觉得没用。”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夕阳染成橘红的天空,声音里透出浓重的倦怠,“你们都觉得,数理化才是实打实的本事,英语?糊弄过去就算了。
我老了,没精力,也没本事再逼着你们学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轻松。”这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苏洋一下。她抬起头,第一次清晰地看到老人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近乎放弃的灰败。那不是严厉,不是愤怒,而是……心死
一种沉甸甸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无力感瞬间笼罩了她。
这比宋雨的暴怒和威胁更让她感到一种冰冷的窒息。如果连老师都放弃了,她挣扎的意义在哪里?
那个59分,难道就是她无法摆脱的诅咒?就在这时,办公室老旧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班主任宋雨探进半个身子,手里拎着一个印着超市logo的塑料袋。
“李老师,打扰一下。”宋雨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她脸上带着惯常的、略显强势的笑容,目光扫过苏洋,“哟,苏洋同学,还在跟定语从句较劲呢?”她走进来,不由分说地把塑料袋放在苏洋面前的桌子上,发出塑料摩擦的窸窣声。
“喏,补充点能量!费列罗,新出的榛子味,还有瓶冰红茶。李老师也辛苦了,您也来点?”她从袋子里又拿出一盒包装精致的点心放在李老师桌上。
苏洋看着那金灿灿的巧克力球,又看看宋雨带着不容置疑笑意的脸,一时间有些愣怔。李老师也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宋老师太客气了,我不吃甜的……”“拿着拿着,提提神!”宋雨不容拒绝地把点心往前推了推,随即转向苏洋,语气瞬间变得严肃,“苏洋,我可是跟李老师打了包票的!下次月考,85分是底线!听见没?这巧克力不是白吃的!李老师经验多丰富?他肯单独给你开小灶,是你天大的福气!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再让我看见你上课神游睡觉,或者作业敷衍,哼!”她没说完,但那声冷哼和威胁的眼神已经足够清晰——走廊罚站背诵的阴影从未散去。
宋雨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一袋昂贵的巧克力和饮料,还有空气中尚未消散的、混合着香水味的强势气息。办公室恢复了之前的安静,但气氛却微妙地改变了。
苏洋盯着那盒费列罗,金箔纸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宋雨的“刀子嘴豆腐心”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压力像一座更沉重的大山压下来,但这次,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李老师沉默地拿起那盒点心看了看,又轻轻放下,目光重新落回练习册,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疲惫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坚持。
“……我们继续。刚才说到非限制性定语从句。你看这个句子……”苏洋剥开一颗巧克力,浓郁的榛子酱甜香在舌尖化开,奇异地中和了口腔里因紧张焦虑泛起的苦涩。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钉死在那些面目可憎的字母组合上。
宋雨的“投资”和李老师那近乎熄灭却又被勉强拨亮的责任心,让她再无法心安理得地敷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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