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酸牙印

“陆政桉替我解围,有意或者无意,我无从得知。

但可以明确的是,我好像,又更喜欢了他一点。”

-

那一天下午有一节体育课。

为了把我买的橙子味棒棒糖塞给他,我假装肚子疼,借着上厕所的由头偷偷溜回了教室。

教室里除了我以外再没有其他人。

空荡荡的。

我屏着呼吸和心跳,将棒棒糖紧攥在手里。

随着我绕过一排一排的课桌椅,我的心越跳越快,就好像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最后我停在他的座位旁。心脏忍不住跳了又跳。

陆政桉的桌子收拾的很干净,桌面上一本书也没有。抽屉也是。

似乎把一些不太重要的课本都丢掉了。

也是,人家都已经经历过一轮高三了,复习的时候自然有侧重点。

教室的门敞开着,随时都有人可能会路过,亦或者是推门进来。

我紧张兮兮地拿出事先写好的纸条。

陆政桉恰到好处的解围给我增添了一个将棒棒糖送出的合理借口。

我在纸条上写:

“谢谢你的解围哦。请你吃糖。”

末尾还加了一个可爱的颜文字。

纸条用的纸张是我精心挑选过的,是一张和橙子适配的橙色便签纸。

我没署名,一方面是觉得写上自己的名字很羞耻,另一方面,不用写,其实他也应该知道是我。

一想到他在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会想起我,我就莫名感到一阵激动。

我强压着心头的小雀跃,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把纸条仔细塞进他的抽屉,又用糖果轻轻压住。

做好这一切以后,我几乎是一秒也没停就往门外跑,生怕慢一秒就会被人逮住似的。

谁知跑得太急,刚到门口,竟和正要进门的同学撞了个满怀。

—— “哎呀。”

——“我靠!”

我们两个几乎是同时出声。

额头传来一阵剧痛,天旋地转的昏暗感让我差点摔倒。

我下意识伸手扶住额头。

“你没事吧,跑那么急干什么?”对方显然有些无奈,他顿了顿,继续道,“没撞疼吧?”

“没事没事。”

毕竟是我着急在先,怨不得别人,我抬起头,见是祝一舟,那半句还在喉咙里的“不好意思”生生被掐断。

“怎么是你!祝一舟!!”

我气得翻了个白眼。

吓死我了!

“夏沚?”祝一舟也收回了刚才的毕恭毕敬,语调瞬间变得吊儿郎当起来,“你鬼鬼祟祟干什么?”

说着,他抬起手扯了扯我的马尾。

“要你管!”我没太好气地甩开他的手……,“你弄疼我了!”

“行。”祝一舟懒懒收回手,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松松垮垮地半插着兜,俯身打量我,“喂,臭小水,你脸怎么那么红?”

我挡住脸:“祝一舟!你少管我!”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我决定重新回到操场去找丁甜。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害羞,我跑很快,风一阵一阵拂过我耳边,猎猎作响。

祝一舟这人和我是冤家。

我们从小就认识。

他妈妈和我妈妈是闺中密友。

他爸爸和我爸爸是手足之交。

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

在同一家医院。

在同一间病房。

就连名字都是取自同一句诗。

“舟行傍沚屿,窈窕春江深。”

从小我就会背。

我们住同一个小区。

家就隔了一条街。

我们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都是一个班。

总而言之,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

冤孽的不行。

爸妈告诉我,要和祝一舟相亲相爱。

但事实上,祝一舟成绩好,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每次有什么考试,我总免不了被拿来跟他比较。

不过好在,从初二开始,他就搬家了。

原因无他,他爸妈创业成功,赚到了很多很多钱,爽快地买下了一栋江景别墅,从此就搬离了我所在的小区。

祝一舟这个讨厌鬼终于走了。

我没有一丁点儿留恋。

甚至还窃喜到能在睡梦中笑出声来。

可我没想到,他还是会时不时出现在我身边。

阴魂不散的。

真讨厌。

下了楼,临近傍晚的阳光照在我身上。

我慢悠悠地走在去操场的小路上。

兰城的天气就是这样奇怪。

也许早上是暴雨倾盆,中午的时候是阴云密布,下午的时候又是晴空万里。

不过,这也算是秋天里少有的晴天了。

阳光热烈地洒在塑胶跑道上,散发出难闻的颗粒味。

我刚一站在跑道上,就莫名感到腿软。

丁甜站在跑道的另一边冲我打招呼,声音遥遥传过来,格外清亮:“小水,我在这儿!过来!”

“看见了!”

我扬声应道,抬脚准备穿过那条红色的塑胶跑道。

也就在这时。下课铃声忽地打响了。

操场左侧篮球场上,几个打篮球的男生听见铃声,没太尽兴地收了球,三三两两,懒散地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回来。

我走在跑道上,和他们成了恰好相向而行的人流。

热风吹动林梢,我一点一点走出树荫,目光忽然被一道身影紧紧勾住——

在一片摇曳的光影中,陆政桉正朝我走过来。

他额前的黑色碎发被汗浸湿,嚣张地向后立着,有几缕落下来,随意地搭在他英挺的眉骨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和光影交错在一起,年轻又张扬。

陆政桉打球的时候没穿校服,换了一件单薄的白色短袖,有几处布料被汗液沾湿,贴在他嶙峋的锁骨上,随着呼吸而起伏。

几滴汗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滑落,在阳光下碎成光点。他随手掀起短袖一角抹了把脸,随着这个动作,恰好不经意地露出他衣服下一截劲瘦的腰。

紧实的肌肉线条连接人鱼线,恰到好处地隐没在宽松的校服裤下,引人无限遐想。

我心脏忽地停跳了一拍。

他身边的人似乎在说什么,他若有似无地勾唇笑了下,嘴角升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一脸的年轻恣意。

这也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人居然可以笑得那么好看。

他们一行人朝我走过来,我装不经意地收回目光,手却早已紧张地不知该往哪里放。

陆政桉一点一点靠近我,靠近我。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屏住呼吸。

阳光很热烈,照在我的鞋背。隐隐有些发烫。

陆政桉终于和我擦肩而过。

盛夏热烈张扬的青草气息像疾风一样呼啸而过。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下意识转过身去找他的背影。

他早已走进济济的人潮里。

热风晃动潮绿的树影,影子落在地面,一直摇晃。

但好奇怪,不管人潮有多拥挤,我总能第一眼认出他。

听见了吗,陆政桉。

我在心底暗暗对自己说。

不管人潮有多拥挤,我总能,一眼就找到你,认出你,陆政桉。

“小水!小水!”

见我傻愣愣站在原地,丁甜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我面前,冲我眼前晃了晃手。

我看得入神,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她。

丁甜晃了半天,我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急性子上来,一边朝我耳边吹风,一边大喊了一句:

“喂!”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猛地拉回现实。

挠了挠头,支吾着问:“怎、怎么了?”

“小水你真的,我都不想说你了。”丁甜手撑着头,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怎么能见色忘友呢!”

我脸刷地一下红了,轻轻抓她的手:“甜甜,你别瞎说……”

“这陆政桉怎么能给你迷成这样!”丁甜伸手捏了捏我的脸,把我的脸蛋团成球,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情显然好了不少。

她松开手,终于放过了我的脸蛋,眯着眼凑近我,压低声音,八卦兮兮地问道,“怎么样,糖果给了吗?”

我把头拗到一边,绞着手指,回道:“给了。”

声音里却藏着根本压不住的甜蜜笑意。

不由自主地在脑补他见到糖果和便签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我和丁甜手挽着手回了教室。

但没想到的是,我没见到陆政桉。

日头过了黄昏,昏黄的一道光影刚好斜斜地打在他空空如也的桌面上。

他的桌面是空的,挂在椅背的书包也不见了。

我才想起来,这一节课下课就是放学时间了。

陆政桉应该已经走了。

可我还没来得及见到他在发现抽屉里的糖果的反应。

心里顿时漾起一阵失落感。

像是被困在漆黑海底里窒息的失落感。

那么,糖果呢?

他,发现了吗?

我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弯了弯腰,目光则飞快地扫过他的抽屉。

在整整齐齐的一摞书间,橙色的糖果还躺在原处,下面仍然压着那张我精心挑选的便签纸。

看起来像压根就没有注意到。

我再也藏不住失落,眼眶忍不住微微泛红。

酸涩昏天黑地向我席卷而来,我感觉心脏某个地方正在一点一点被绞碎、绞死。

胸腔里像灌满了冰冷又尖利的冰块,随着我的呼吸声翻滚,来来回回不断刺痛我。

我好难过。

好难过。

那一天的黄昏,后来回想起来,我仍然觉得很悲伤。

悲伤到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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