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花宴

金沉璧诞育皇子的余波,在这暮春时节里,涟漪也渐次平复。

暮春初夏正是御花园内最生机盎然的时候,园中百花烂漫,姹紫嫣红,尤以凉亭四周那一片姚黄魏紫的牡丹最为惹眼,层层叠叠的花瓣在日光下舒展,雍容华贵,国色天香。

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暖风拂过,带来泥土与百花的混合香气,沁人心脾。

皇后盛望舒于这繁花簇拥的凉亭中设了赏花宴,我和众妃嫔依序而坐,言笑晏晏,乍一看去,倒真是一派升平祥和的景象。

我挨着兰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悄悄掠过众人。

金沉璧晋封嘉嫔后,许是终于摆脱了昭阳宫的压抑,又有了皇子傍身,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虽依旧安静地坐在稍远些的位置,眉宇间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惊惶,多了些许从容。

慕容舜华依旧是一身灼目的绯红,眉眼间骄矜不改,独自饮着酒,偶尔与身旁的宫女低语两句,目光扫过金沉璧时,虽仍带着惯有的不满,却不见了之前那般欲除之而后快的戾气。

看来,我先前那番将心比心的劝说,并非全无效果。

然而我心知肚明,这毓金宫里哪有一日真正的和平呢?

我目光扫过皇后下首不远处那个明媚得不输慕容舜华的身影——叶云歌。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精心,衣裙色彩烂漫,比得上天际最艳丽的云霞,衬得她容颜愈发娇艳。只是,那眼角眉梢流转的,除了一贯的傲气,还藏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冷意。

我心里清楚,她已知晓是我从中斡旋,让她借金沉璧之事扳倒慕容舜华的计划落空,怕是对我也有所不满了。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酣畅。

许是眼前景致太美,又许是近日风波暂息,心情难得松快,一向寡言少语的兰殊,竟在众人闲聊的间隙,微微朝我倾身,笑盈盈地轻声吟诵道:

“秾芳依翠萼,焕烂一庭中。千载非所知,聊从旦夕风。”

诗句很有她一贯的风格,清新流丽而恰如其分,末句那“千载非所知,聊从旦夕风”,更是带着她一贯的淡淡感喟与超然,可谓意境悠远。

诗音落下,亭内静了一瞬,随即在四周嫔妃中响起一片恰到好处的赞誉之声。

兰殊微微垂首,清冷的眉眼间难得地染上了一丝赧然,一如冰雪初融,露出底下一点温软的底色。

我端坐席间,唇边噙着真诚的笑意,正欲开口附和几句,为这风雅时刻再添一分诗意。

却不料,一个刻薄而清晰的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

“呵。”

我抬眼望去,是叶云歌。

她并未抬头看兰殊,而是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抚弄着腕间那碧莹莹的翡翠镯子,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千载非所知,聊从旦夕风’……纯嫔此诗,意境嘛,倒也算得闲适。”

她微微拖长了语调,终于抬起那双犀利的眼眸,先是轻飘飘地扫过脸色微变的兰殊,最终,似有若无地落在了我的方向。

“只是——”

她话音一转,语气中的奚落更甚,“在这百花竞放、天地雍容之时,满目皆是煌煌气象,独独偏爱这转瞬即逝的‘旦夕之风’,未免显得格局小了些。”

叶云歌顿了顿,“就像这御花园中,牡丹为尊,国色天香,方是台阁气象;而那些随处可见的草叶闲花,纵有几分清新,终究是登不得大雅之堂,难窥千载兴替之万一。纯嫔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的话,字面上是评诗,却句句夹枪带棒,恶毒地将兰殊的诗作与人格贬低为不上台面的“草叶闲花”,再往细了想,怕是也影射兰殊商贾出身,境界低微,不配与她这种世家贵女并列。

好生恶毒!

兰殊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她性子一贯孤高,何曾受过如此公开的羞辱?一时之间,竟是气得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亭内方才还和乐的气氛瞬间凝滞,先前那些附和赞赏的人,此刻都讪讪地住了口,眼神闪烁,不敢去看兰殊,也不敢去触叶云歌的霉头。

我心中的火“腾”地一下烧了起来,灼得五脏六腑都在发烫。

叶云歌针对我,我可以周旋,可以忍耐,但她如此肆意践踏兰殊姐姐的尊严与心血,我又岂能坐视不理?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怒意,脸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浅淡微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凉亭中每一个人的耳中,“舒嫔此言,请恕本宫不敢苟同。”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叶云歌挑眉望来,眼中是预料之内的挑衅。

我迎着她的目光,缓缓道:“《尚书》有云:‘诗言志,歌咏言。’纯嫔此诗,寄情于景,感物抒怀,得其自然真趣,质朴中见性灵,正是承袭了《诗经》中‘风’之遗韵,何来格局小之说?”

我先将兰殊的诗抬到了风雅正统的高度,随即话锋微转,同样带了几分锋芒:“若论格局,舒嫔素来熟读史册,博闻强识,当知佛家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天地万物,莫不蕴藏至理。能于这‘旦夕之风’中感悟四季流转、光阴荏苒,体味生命之静美,此中境界,未必就逊于那些挥毫泼墨、直抒胸臆的鸿篇。”

我略微停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回叶云歌那张娇艳却冰冷的脸庞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再者,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诗词之道,本就各花入各眼,欣赏不来,实属寻常。但若因一己之偏好,便断然否定他人心血,甚至妄加贬斥,岂非落入了以己度人、固步自封的窠臼?”

叶云歌闻言,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寒光骤然一闪,放下了把玩镯子的手,坐直了身子,唇边的笑意更深,在我看来却如同吐信的毒蛇。

“哦?”

她拖长了音调,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娴妃娘娘倒是伶牙俐齿,护短心切。只是这天然真趣与粗俗鄙陋,往往仅一线之隔。若学识不够,眼力不佳,错将鱼目当了珍珠,也是难免之事。”

她语气中的恶意几乎不加掩饰,“娘娘与其在此处费心指点江山,替人强辩,不如退回宫中,再多读几本圣贤书,也好细细分辨,何为真正的雅致高格。”

她这话,已是连我一同拖下水,讽刺我不学无术,品味低劣。

我心中怒极,反而冷静下来。正欲再次开口,与她好好论一论这“雅致”究竟为何物——

“够了!”

一声清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骤然响起,惊雷般劈开了亭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一直沉默端坐的皇后盛望舒面沉如水,那双总是温和的眸子里此刻如同寒星,冷冷地扫过我与叶云歌。

“堂堂妃嫔,位列宫廷,言语尖酸刻薄,争强斗狠,如同市井泼妇!”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宫规体统?还有没有把陛下和本宫放在眼里?”

盛望舒显然动了真怒,胸口微微起伏,深吸了一口气,才厉声宣判:“娴妃、舒嫔,不顾身份争吵不休,藐视宫规,败坏风气!即日起,禁足各自宫中一月,抄写《女诫》、《内训》五遍,静思己过,涤荡心性!若无本宫手谕,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惩罚落下,叶云歌瞪了我一眼,我也懒得再多看她,恭敬起身,屈膝跪下,低头领命。

盛望舒目光如炬,语气犀利:“若再不知悔改,冥顽不灵,休怪本宫依宫规,严惩不贷!”

“臣妾知错,谨遵皇后娘娘交汇。”

我垂着头,紧紧攥着掩在袖中的拳,指甲深深陷入柔软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就因为兰殊在宫宴上试图为我解围,或是与我交好,叶云歌便要对她如此毫不留情的羞辱么?

这深宫之中,到底是连片刻的宁静与风雅都留不住,最终无一例外,都统统沦为了争斗的牺牲品。

叶云歌的恨意,已然明晃晃地摆在了台面上。往后的路,只怕是愈加难行了。

老师们、、、我又成功住院了、、、、、但我努力更完了这一周的榜单字数wwww有这样的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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