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绑架

婉华公主和二皇子刘擎,是当年皇宫里最受宠的两个皇子。他们的母后,便是最尊荣的柔嘉皇后。柔嘉皇后母族为清流世家,她本人性格温柔端方,与先皇感情甚笃。

所以,在刘擎10岁那年,他便被册封太子。

许是受了长姐和柔嘉皇后的影响,当年的太子殿下对内性格温良谦恭,聪慧勤奋,对外则礼贤下士,尊重学者,文成武就,学问和人品俱是上佳。

而如今的武氏太后和皇帝刘弗,在当时只是皇家背景板。虽然也是贵妃的地位和大皇子的尊荣,但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这一方,没有继位大典的可能。不仅因为武氏母家衰败,还因为她根本就分不了柔嘉皇后的隆宠。

只是时移事易,某一次,先皇大病一场,然后开始沉迷求仙问道和丹药以期延绵龙寿。武氏在这一方面似乎颇有人脉,也很会迎合先皇,从不忤逆劝说,导致天平的倾向无声之间渐渐反向倾斜。

婉华公主自小受宠,脾气傲娇不服软,多次顶撞先皇和贵妃之后,终于失了宠爱。柔嘉皇后和太子也曾衷心劝说,均遭到严厉斥责,甚至严诉他们刻意阻碍皇帝延长寿命的计划,就是为了早日登基……于是,先皇后与太子,开始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

刘弗,也就是如今的皇上,他隐忍而聪慧,最终在夺嫡之争中,反败为胜,胜者为王。

**

屋舍里静悄悄的,只有屋外的虫鸣声起起伏伏。伺候的丫头们离得远远地站着,以防两人有什么吩咐。

沈清溪第一次听到这段过往,不禁唏嘘。世事无常这件事,看来在哪里都说得通,帝王之家更是。也不知道风水是怎么转的方向,成王败寇这件事,远不是善良和卑劣几个简单的词语能够概括。

“那她,是怎么死的?”她忽地出声,声音有些喑哑。

“你问婉华公主?”

“嗯。”

“元德四十四年,秋猎。贵妃和大皇子刘弗作陪。太子因为触怒先皇而被幽禁宫中,不得同行。然而不久,行宫就收到消息,说太子联合禁军以及城东守备军以清君侧的名义行叛逆之事。大皇子临危受命,取兵符,召威武营回击,一举击败太子党羽,当场斩杀太子于马下。”

“事后,柔嘉皇后在宫中自尽,婉华公主被下狱,罪名是帮助太子逆党传递消息,通奸谋逆。但是谁也不知道,婉华公主下狱之时,已经身怀六甲。可那时候,她还没有成婚。”

沈清溪脑子里似乎有千万只苍蝇,嗡嗡作响吵得她一时有些头昏。

当下只觉得,公主可真是豪杰,未婚生子,这在他们漳县可是要浸猪笼的。

她有些紧张:“我……我父亲,我是说,长公主的这个孩子,是谁的?”

“没人知道。”宋言希扭过头来,微微蹙眉,“仰慕先长公主的人很多,而先皇曾许诺过,长公主的驸马,她可以自己先挑。只要是人品学识尚可,不论家世,均可为她指婚。她可以不像别的公主那样,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所以,说到底,皇帝还是最宠爱她的。以至于……”

宋言希顿了顿,眸中似有痛苦的情绪流过。

“以至于后来,皇帝再次病重,想将长公主释放出来。”

“……释放?”

宋言希摇摇头:“谋逆大罪,不杀已是莫大宽容,就算他肯放,也有的是人阻止他放。”

沈清溪觉得自己像被浸入凉水中,浑身突然冷得肌肉发抖,她咬咬牙:“那我是在牢里出生的吗?”

宋言希用手枕着后脑勺,看着树梢不知何处:“事实上,在狱中之时,没人知道长公主怀孕了。她用宽大的衣服遮住肚子,瞒过了所有人,只是为了偷偷保下你。”

**

阆州城。

几匹黄带快马极速驶入,城门守卫看过通关文书后恭敬下跪。

马蹄焦躁地在原地踱了几步,铁蹄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得哒哒声。然后缰绳一抖,打在身上,马儿迅速蹬地而走,飞速驶上阆州城宽阔干净的城市主道。

阆州州府大门在城中心偏东南,门前是条石铺排整齐的小广场,停马车或停轿下马都十分便捷。

马速在这里减缓,五个官服打扮的中年男子利落下马后,神色匆匆踏步上阶。在大门检验了官碟,从内出来一个文吏很有眼色的前来恭迎,并将一行人引入内堂。

五人俱是目不斜视,昂首阔步由人引着入内。

阆州牧宋修玉正坐在堂上审阅文书,听见动静后抬头,见来人的服饰穿着,立即起身出来。

五人中走在最前头的那个见了宋修玉后,恭敬行了个下官礼,然后一面伸手去取圣旨一面说:“皇上说不需多礼,事急从权,宋大人跪下接旨就行了。”

宋修玉听见“接旨”二字后,神色稍变,紧接着立即恭敬埋头,匍匐在地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近日每常多梦,常思先生教诲。阆州偏安,路远人伤,盼归来一叙。钦此。”

传旨官将圣旨折叠后送到双手高举的宋修玉手上,满面风霜的脸上终于露出喜滋滋的笑容:“宋大人有福,能被皇上这般记挂尊敬的大臣,可也没有几个了。”

宋修玉捧着圣旨颤颤起身,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温言谨慎道:“众位大臣辛苦了。请坐下喝杯茶歇息。”又道,“皇上自来对众臣皆多礼遇,臣下也常常感念,不胜惶恐。”

传旨官呵呵笑着,就着下人刚刚奉上来的茶杯猛灌了一口,倒是突然换了个话题:“宋大人不必自谦,皇上爱重大人自有道理,不然也不会让下官务必亲自前来传旨了。”

宋修玉也在椅子上坐了,若有所思,但又不动声色。

“此番传旨,下官途径颍,绵,朔,陵四洲,”他轻叹一声,“所见俱是民生多艰,唯有进入阆州,见百姓安乐,富足平和,这必定都是宋大人的功劳啊!”

宋修玉继续谦虚:“亏得这些年阆州风调雨顺,无灾无难,是以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耕种合宜。下官只是运气好,得了天时地利的便宜。”

传旨官抿嘴微笑,见宋修玉这样滴水不漏,也就不再说什么,只道:“皇上紧急传召大人,还请大人即刻交接事宜,明日就随我等上京去吧。”

**

明明是夏夜,沈清溪却打了个冷战。

雨点子突然落在庭院树木花叶之上,树叶一阵西簌,乍一听,以为老鼠窜过。等到眼前见到在昏黄灯光下一闪而过的雨珠,才恍然,是真的下雨了。

被陵州暴热干旱的天气折磨了一段时间,险些忘了这个季节,其实是雨季。

听到长公主在狱中产子,她觉得自己眼角温热。又忙不迭问下去:“那是谁把我带出来的?总不会是你父亲吧。”最后一句话近似开玩笑,因为宋言希接近自己,因为宋修玉是阆州州牧,因为自己恰好在阆州辖内的漳县长大……所以真是巧合吗?

但是宋言希说:“没人知道婉华公主是怎么把你送出来的。我父亲也不不知道。不过,你的养母,她曾经是婉华公主府的一个三等丫鬟,但在公主出事之前三年,她就被放出府成婚了。或许是公主托人将你送到她手中,然后你们举家迁徙到了漳县。”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细雨轻声敲打叶片,夏夜虫鸣声倒是轻了许多。

良久,沈清溪莞尔一笑,道:“我自小就知道阿娘绣功了得,远近闻名,她绣出来的蝴蝶蜻蜓,栩栩如生,许多同窗都很羡慕我,求我让阿娘给她们绣手绢。”她顿了顿,又说,“所以其实,阿娘曾经是公主府的绣娘吧?不然怎么那么厉害呢。”

宋言希觉得她声音不太对,侧头盯着她。

她伸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湿润:“这一路走来,我时常都还觉得这或许只是一场梦,只要梦醒过来,阿娘,爹爹,还有哥哥嫂嫂他们所有人都在。但是不可能的对吧,他们的的确确,是因我而死了。但是杀我一个就行了,为什么要放火呢?”她哭腔看相宋言希,“悄无声息杀了我,就永诀后患了……”

顷刻间,想起什么似的,话音一顿,坐直了身体,问:“所以为什么要杀我?即便我是婉华长公主的遗孤,只要先皇不再追究,谁还能记得起我这个毫不相干且毫无根基的遗腹子?”她很聪明,只要循着蛛丝马迹去想,很快就想到了许多可能。

“婉华公主当年是冤枉的吧,先太子也是冤枉的……”

历朝历代争王争位,冤枉不冤枉的,有什么要紧。出生在帝王之家,无异于出生在虎豹环伺,凶禽猛兽共生的囚笼里。任何软弱和不查,都会成为别人下手的良机。

一旦被人寻隙抓住,那必是手撕齿啮,尸骨无存。

“所以现在,上官慕篌说我是至关重要的石头,说我能撼动江山,是要利用我的身份翻出当年的事情吗?是新一轮的争位来了?需要利用我来剪除谁的羽翼?”

轮到宋言希怔愣了,她明白得也太清楚了,果然是血脉里存下来的猛禽吗?天性善搏杀。

雨声终于大了,密密的雨声掩盖了强烈的心跳声,虫鸣也偃旗息鼓,偶尔嘶鸣。

院子中很快腾起水雾,仆人送来熏香的香炉,两种白烟混在一起,也不知是谁混入了谁当中。

在沈清溪的追问中,宋言希不得不向她简单讲述了一番如今的朝堂局势,也希望她将来入京之后,不至于毫无头绪。

当今皇帝刘弗是先皇的第一子,如今育有三子一女,太子,二皇子,三公主,还有四皇子。

如今的后宫主要分为两派,一派武皇后,一派魏贵妃。

不同于上一朝,皇后并不受宠,但她有武太后的支持,所以嫡子得以在7岁时加封东宫,另外,她还育有一女,封长思公主。

若说后宫最得宠的,只有魏莞怡,魏贵妃,她是当朝右相魏亦方的亲妹妹,育有两子,二皇子七岁,三皇子尚在襁褓之中。

其实皇帝正值壮年,诸皇子也十分年幼,本不该这么早的扯出阵营。但两方实在势均力敌,若不早做打算,只能为人鱼肉。

还因为如今的局势和当年,简直太像了。

魏亦方,正是当年受命救驾,诛杀太子的威武营营长。

仗着救驾的功劳,他如鱼得水,一路高升。妹妹魏莞怡甫一进宫就受封魏嫔,第二年产子后受封魏妃。

如若那个孩子不是早夭,如今的太子,或许便是流着魏家血脉的皇子也未可知。

再后来,魏妃心中有结,直至七年前才再度产下二皇子,去年,产下三皇子。

以魏亦方的野心,两位皇子在手,他必然不甘居于人下,协妹争位是不言而喻的。

再说武皇后,她是武太后的侄女,皇帝登基之后才由武太后从娘家送入皇宫,产下皇子后,小皇子一直留在太后宫中教养,厚望所寄,也是有目共睹。

所以当这两方势力不相上下时,朝堂局势早早就出现了危机。

敏感的大臣们纷纷避忌,唯恐一个不慎落入夺嫡的阵营中,到时便只有你死我活的残酷斗争,生死难料,动辄灭族。

然而多年党争,导致众臣畏首畏尾,用人忌讳,民生经济诸多疏漏不足也没人敢大力整治。

“当今皇帝性情豪勇,喜欢武力征服邻国。所以这些年,周边一直战争不断,或挑衅,或被骚扰,军政热闹,却也靡费难计,国库空虚,民生凋敝而不可救。”宋言希语调哀婉,“如你所见的陵州之乱,其实其他州,也并没有好过多少。”

“阆州呢?”

“阆州……”宋言希薄唇翕动,近似耳语,“阆州是好的。”

沈清溪没有接话,等着他说下去。

宋言希声音里听不出语气好坏,他平淡地说:“我父亲从不参与党争,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但是,他是当今皇上的开蒙老师,或许因为这一点,他不参与阴谋诡计,不让别人将他拉扯进阴谋诡计中,也没人敢为难于他。因而他有机会将阆州治理成了一片世外桃源。其实阆州地理位置并不好,没有港口,山多少良田……能有这番作为,他其实是,很了不起的。”

儿子夸父亲,总是充满崇敬的赞叹。

沈清溪点头赞同,声音也轻柔了许多:“阆州也好,漳县也好,我从没饿过肚子,也没有吃过苦。”

想了想,她又问:“如果党争结束,是不是所有其他地方的百姓,譬如陵州,在好的环境中也能恢复生机,像阆州一样,百姓富足,安居乐业?”

宋言希没有回答。

就在沈清溪觉得他可能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轻轻叹息似的说了一句:“应该会的吧。”

**

岷县气候凉爽了许多,夜风清凉如水。

几日的颠簸流离,让沈清溪在拥着柔软如云朵的丝绸被褥的瞬间,就迅速沉沉睡去。

如此安心,或许还因为对宋言希的信任。他不是说了,这是他家的祖宅吗。

唔,宋家的祖宅原来在这里……

沉得连个梦都不曾做,所以屋外刀剑淋漓响起时她也不曾警觉。

直到凉风刮倒了窗边的一个花瓶,咔嚓地落地脆响惊醒了她。

她一个激灵拥着被子坐了起来,侧头看向冷风来处,窗洞大开。她愣了愣,明明昨夜睡前将窗户都关得好好的啊。

然后再一个激灵听见窗外的刀剑声,外面有人打架?

电光火石之间她认定,刺客追来了!

伸手去摸枕头下的短镖,合计着如果有人出现在窗边,就立刻扔飞出去。这几只镖陪了她好几天,扔了捡,捡了扔。除了快跑的活兔和行动轻盈敏捷的麋鹿,她自信可以射中任何一个移动得不算太快的人……

然而下一刻,一个黑影就从床的侧面闪身出来,她的鼻息被一张纱布大力捂住,浓重的药味充斥口鼻,大脑很快停止思索,无知无觉的昏睡过去。

再醒来,是在一个四面漏着细细光线的小破木屋里。

眼睛渐渐适应这样的光线,眼珠上下左右的打量,发现这里好似一处柴房。轻轻一动,都能听见背后柴薪嘎吱的脆响。

本来门外还有絮絮叨叨的聊天声音,在她这一动之后,聊天的声音倏地停止了。门嘎吱一声从外打开,透亮的光线射得沈清溪眼睛眯起,她从眼前的一线缝隙中也能看得清门口站着的人——粗布麻衣一身短打,衣服上还有许多补丁。头上裹着卷成长条的头巾。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刚刚跨进岷县县城时遇到的那个拦路的人。

这些人是谁,像是一个很大的组织,能够声势浩大的从宋言希的祖宅里将她掳走。宋言希呢?司南呢?他们不是武功高强,怎么也对付不了这些人了吗?

想起路上那密密麻麻的刺客都不曾伤了自己,如今却被人抓了,她不由汗毛倒竖,浑身冰凉。

“这是哪里,你们是谁?”她涩涩开口发问。

门口那人只是讥诮地冷笑一声,又退出去将门关上了。

“人醒了。”门外传来声音,“去告诉大哥一声。”

然后是小跑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或许就是去告知那所谓的“大哥”了吧。

沈清溪觉得脸上痒痒的,正要伸手去挠,才发现自己双脚双手都被绳索捆得牢固。

她叹了口气,合该被捆着的。

只好在肩膀上蹭一蹭。

很奇怪,她并不觉得有多紧张害怕。定下心来认真看了看,又见刚才打开门的那人一副冷淡模样,显然暂时不会劫色。

是啊,普通的采花大盗能从宋言希和司南手里劫走人,那司南也不用活了,直接拉去找个人牙子再卖了算。

所以,这些人暂时不会要了自己这条小命,毕竟正如上官慕篌所说,自己是颗重要的石子嘛。

屋外有一股一股的腐臭恶气传来,沈清溪闭了会儿气,难受得蹙眉。

原本以为刚刚一个跑腿的去找他老大以后,自己会被拎出去提审或者羞辱什么的,结果左等右等竟然没有人来。外面再次出现了聊天的声音,这回声音离得远一些,像是害怕被自己听见。

不过还是能听见点只言片语。

一个说:“这小妞儿长得是真的好,啧,皮肤能挤出水来似的。”

另一个说:“收起你的口水!你今天敢碰她,明天我就只能去后山捞你的尸骨,怕被狼叼喽!”

一个又说:“嘶……这活儿真是,看得着吃不着,这不折磨人嘛。不行了,我要去解决一下,太他妈硬了!”

“……”

后面的话沈清溪没太听懂,但她确定自己的猜想,一时半会儿无碍的。

只是宋言希那混蛋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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