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乔觉得梅信如身上的气息也变得有些诡异,三道气息又成了一道,且与之前那个全然不同,仿佛是……宁乔思索片刻,低声对姜敛之道:“似是弱些的一个。”
梅信如年轻的脸孔上露出一个堪称慈祥的笑容,将宁乔激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他笑道:“你们来啦,老衲等你们许久了。”
姜敛之问道:“你是谁?”
梅信如笑道:“年轻人别急,老衲长话短说。这印记为一书生的怨念所化,静言禅师称之为祟。我承静言禅师遗志,将其置于这佛塔下,以静言禅师的舍利子将其净化。但三十年前舍利子被人拿走,这祟气便流窜到了路过之人身上。之后不断辗转,到了如今这位年轻人身上。”
“怨念保留了其主的一道魂魄,便留存了他的记忆,他亦是个苦命之人,幼时聪慧,家人对他科举成名一事期盼甚重,但他犹爱神异求仙的怪闻,不曾专心埋首于诗词策问,后来战乱频仍,家境衰落,为求生计,便求功名。结果考上之后被同县之人顶替,并买凶杀人。他父母、兄嫂、小妹,连他自己,都死于那人之手。他在牢狱中记起以前怪闻,剜心求魔,才生出这般强大的怨念。”
“老衲佛法不如静言禅师精通,只好以身度之,未曾料到因祸得福,魂魄亦掺杂其中,偶尔能趁其不备,夺其神志。此番时机为天赐良机,两位将这佛塔毁掉,再将这年轻人杀灭,祟气便可消散了。”
他最后念了一遍佛号:“阿弥陀佛。”
姜敛之点头,忽又道:“大师能控制他几时?”
“梅信如”道:“再有二十息左右,还请两位尽快动手。”
时间如此紧迫,二十息岂不是转瞬而逝,“梅信如”脸上露出一丝迫切。
姜敛之应道:“多亏大师高义,我们这就助大师一臂之力。”
他用刀在掌心处划出一道血痕,以血画符,在空中画了一道五雷符。宁乔则将红线放出,亦在空中快速穿梭,结成一道困阵。
“梅信如”又念了一声佛号。
霎时之间,雷声轰鸣而下。
“梅信如”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情,那道雷劈的竟然是他!
姜敛之又是几道五雷符成形,假作诧异问道:“大师不是说要杀灭梅信如身体吗?怎么躲了?”
宁乔困阵已成,将梅信如框在其中,他得以活动的范围不过半臂,此时在困阵中艰难腾挪,见两人杀机已现,露出了个阴森的表情:“你们为什么没信?”
且这两人连商量都不曾,上来就联手出杀招。
“阴险至极,我果然该杀了你们。”
姜敛之忍不住笑了一下:“我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夸赞,多谢,你也不遑多让。”
梅信如脸色十分不好看,他当时就是拿这一招骗过了忘忧老和尚,为何偏偏对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老鼠不起作用,明明他们连商量都未曾商量过。
梅信如又躲过几招,狼狈问道:“你们为何不信?”
宁乔客气道:“没什么,我讨厌和尚。”她这些年来走南闯北,得到最大的教训就是,不能随意听信神鬼妖怪之言。他们说起谎来简直不打草稿,还有各种手段伪装。
反正是困阵,也伤不到人。
姜敛之道:“破绽百出。”这人开头便说‘长话短说’,却还要详细说一遍那怨念主人的生平,除非本人,谁会对其如此念念不忘。他问能控住的时间也是在确认,越短便越是不给他们留思考之时,迫他们动手罢了。
姜敛之画符的动作不停,这处破败的佛刹恐怕几百年都没这么热闹了,雷鸣不断,声音霹雳震天。
宁乔维持着困阵,道:幻境虽然厉害,但也颇费力气吧,你这么着急引我们到这佛刹来,便是为了这佛塔?”
梅信如脸上表情几次变幻,最后承认道:“对,我自己毁不了,得让你们来毁。”
一会儿一个说法。前面假装时要他们毁掉,这会儿露了破绽却反而承认了。
姜敛之道:“他在故布疑阵,佛塔里面应该有什么东西,我来作阵,你去找!”
宁乔冲他点了点头。她本身为灵体,寻找灵物确实会快上不少。
她只叮嘱他一句:“血省着点用。”便瞬移进了佛塔之中。
佛塔中空间封闭,然年久失修,墙壁上破开了一个大洞,地面上雕刻了一整面经文,也因此被损毁大半。宁乔寻找一圈,在地面雕刻的经文石板下面,找到了一个木匣,打开一瞧,是颗洁白的舍利子,正被水浸泡着。
宁乔将其取出,瞬移到姜敛之身边,道:“是颗舍利子。”
梅信如见到那枚舍利子,当即露出了如遇大敌的神情,不顾姜敛之雷符轰击,也要带伤逃走。
姜敛之不知具体咒语,但他博闻强识,几乎过目不忘,当下便开始背诵看过的经文。
佛光顿时大亮。
梅信如被这佛光刺伤,但那佛光却如影随形,直直追着他而去。
梅信如见逃不过,便返身回来,对姜敛之凭空握紧了手掌,同时身上黑色印记遍布,从梅信如身上脱离出来,在空中凝成一道黑色剑阵,细小尖锐的利刃密密麻麻排列着,一同朝着姜敛之攻去。
姜敛之被凭空锁住喉咙,几欲窒息。但他经脉中自有灵气运行,片刻后便解开了这道诡异术法。但诵经声一停,黑色剑阵便劈头盖脸飞来。
宁乔以红线作挡,魂力使用到极致,大喝道:“继续诵经!别停!”
姜敛之额头上沁出汗水,加快了诵经的速度。
随着经咒之声,舍利子的光华也越来越盛,梅信如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他身前的黑色印记已消失无形。为防意外,姜敛之在梅信如惨叫声消失之后又诵了一刻左右,直到幻阵彻底消失。
幻阵之外,现实之中。
灰雀岐风见他们都出来,飞过来问道:“没事吧?”
宁乔魂力消耗过多,早就困得不行了,这会儿强撑着才没有晕倒在地,却也跌坐到了地上,安慰道:“没事,妥了。”
岐风把目光转向姜敛之。他脸色有些苍白如纸,清亮的眸光中装满了疲惫。岐风知道他必然要洒好多血出去,果然见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岐风守在外面,等他们的功夫已经把地上几人的状态确认个大差不差了。
梅信如离他们最近,晕倒在之前姜敛之画的阵法中,黑印褪去,人晕倒了。
而那些黑衣男子都已经没了呼吸,身上没有血腥味,但魂魄都散了。
还有一批马儿,乖乖站在大路上,等着主人号令。
岐风问道:“这些马儿怎么办?带回去吗?”
姜敛之摇头:“这些人惨死在这,一定会有人来追查的,留在这里吧。”
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符,紧紧握了握手心,挤出一点血来,念了个法诀,将自己留在地上的血都烧掉了。
“梅信如带走吧,他本人并不知情,等他醒来再说。”
岐风点头,飞过去衔住梅信如的衣服,便要振翅离开。
姜敛之眼疾手快往梅信如身上拍了张隐身的符,看着岐风飞远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宁乔见他动作便拒绝道:“我不吃你的血,别点。”姜敛之动作不停,态度罕见有些强硬。
宁乔见劝不住他,索性不劝了,直接爬上前来抢那支香,却被姜敛之躲着不肯给。
她魂力消耗太多,困得眼皮子都在打架,道:“给我。”
“你犯什么倔,再割道口子,你身体里血都要流干了。”宁乔态度强硬,语气凝重,试图打消姜敛之的心思。
但姜敛之背过身,转眼就把香点上了,手上的伤口挤不出几滴血了,他便又划了一道,便又是一道深深的痕迹。宁乔看得有些胆战心惊,见他身体都有几分摇晃了,连唇色都发白起来,身体微微地颤。
“你身体里有多少血经得住这么挥霍,我睡几天就好了。”宁乔拉住他流血的手,试图逼一点魂力出来给他止血。
但姜敛之却反制住她的手,定定看着她,问道:“喝不喝?”
宁乔不想喝,试图给他止血。
姜敛之将手伸远,手心朝下,血滴落到尘土里,开出一朵靡丽的花。
他仍是定定看着她。
又问一遍:“喝不喝?”
宁乔喉头有些发紧,说不出话来。
姜敛之见她还不答应,拾起刀又往手心扎去。
宁乔一把握住刀刃,挤出一句话来:“喝。”声音却有些沙哑。
姜敛之这才露出一个浅浅的虚弱的笑,将血滴在那线香上,每滴一滴血,宁乔的魂体便暖和一分。
她抿了抿唇,嘴里全是血腥味,虽然蕴含着灵气,但一想到是姜敛之的血,她便觉得浑身难受。
灵力不能直接转化成魂力,只是对魂体所受的伤有一点微乎其微的作用而已。
滴了三滴左右,宁乔便喊着“够了”,试图掐掉那支香,却被姜敛之拦下来,又滴了七八滴,才松了手,任由宁乔把香抢过去掐了。
他嘴唇已经白到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把刚滴下的血也烧了,收拾了一遍现场,见确实没有遗漏了,才叫上已经快昏睡过去的宁乔回去。
“走吧。”
回到闻颂阁。
宁乔这次魂力大损,爬上床倒头就睡,好几日才醒过来。
醒来时是在晚上,灯烛都灭了,周遭黑漆漆的。
宁乔才摸着黑撩开帐子,便见姜敛之捧着一支蜡烛过来了。
他声音有些哑,显然是已经睡了一觉了。
“醒了?”
宁乔“嗯”了一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姜敛之道:“听见的。”
已经好几次了,宁乔沉睡后醒来,姜敛之总是莫名其妙就知道了,不管是早上、下午还是深夜,姜敛之总是第一时间就知道,要不是没什么异常,她都怀疑姜敛之放了一只眼睛在她身上。
她还欲再问,姜敛之却道:“梅信如醒了。”
宁乔瞬间被转移了兴趣:“他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姜敛之:“嗯。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他十分痛苦,并怀疑父母外祖一家都是自己杀的,我劝他考取功名,将功赎罪,他答应了。”
宁乔思索道:“如果真是这样,他也太惨了些。但话又说回来,他好歹还捡了条命,那些被怨念杀掉的人,才是真的倒霉。”
她说到这里,想起什么,问道:“你伤好了吗,给我瞧瞧。”
说着便去拽姜敛之的手,他把蜡烛放到另一只手里,空出左手给她看。
他安慰道:“已经结疤了。”
上面密密麻麻已经数不清多少细密的伤痕了,中间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更是横贯了整个掌心。
宁乔低声呢喃:“真不知道让你练《长生诀》是对是错。”
说起来,其实《长生诀》是一本十分温和的功法,是宁乔在簪子的储物空间中找到的玉简上所记载的、唯一一本基础功法。姜敛之少时经历坎坷,一心修炼入道,宁乔就将《长生诀》默给了他。
他修习起来进度一日千里,灵力增长相当快速,三年时间便将《长生诀》练到了第九层,也是最后一层,经脉广阔,灵力充沛,而且有灵台清明,护魂固魄的作用。
唯有一点,《长生诀》只是本基础功法,并没有攻击手段。
姜敛之热衷于搜集神异怪闻,其实也是在寻找合适的攻击法门,只可惜,几年下来,就捡了几张符,比照着画一画,改一改。就连今日那困阵也是姜敛之少年观看人家斗法,复刻下来的。
因为只见过困阵,所以只会画困阵。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对付梅信如身上黑印时,没有直接用杀阵的原因。
——因为根本不会。
但是符咒也好、阵法也好,都需要灵力催动。《长生诀》只有积蓄灵力之效,却没有施展的手段,因此这些年来,但凡需要用到灵力的地方,姜敛之只能放血。
他又好奇心旺盛得很,每每遇到斗法或是怪事的苗头,便要过去掺和一番,于是新伤叠旧伤,掌心处密密麻麻全是疤。
姜敛之道:“我还想同你说件事。”
宁乔好奇看向他:“什么事?”
姜敛之坐在床边,暖黄的烛光照在侧脸上,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我想去蓬莱修习仙法,证道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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