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里平白无故多出了三十个人,着实是有些毛骨悚然的。
不查出来,今夜恐怕难以安心。
林雪痕的目光在客栈里浅浅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特别突兀的人,大家都是一样的着装,一样惨白的脸色。她想了一阵,冲着骆绝霜道:“阿绝,你将灯点起来。”
说到“灯”的时候,她特意停顿了一下。
骆绝霜会意,他在柜台前转了几圈,上下翻找,最后从柜台的角落里翻出一个破旧的纸灯笼,轻轻展开后,就着桌上的油灯,点燃了灯笼里的蜡烛。
这灯笼有些奇怪,点燃后泛出的烛光居然是带着几缕幽青色的。
客栈的大门未关,穿堂风将烛火吹得几番摇曳,就是不灭。
他将灯笼举高,一一扫过大堂里站立的众人的脸。
林雪痕就站在他身后,凛冽的目光如鹰隼,紧紧盯着那盏灯笼。
幽青色的光芒在扫过前面几排的时候都还好,那些人虽然不解骆绝霜的行为,脸上露出了疑惑和好奇的神情,却没有一个是害怕的。
唯有在照到最后一排的时候,烛光拂过最右的四个兵时,他们竟然齐刷刷的往后退了一步!
这几个人后退的动作太明显,又因为他们是最后一排,靠近门口,这倒退的一步几乎就直接跨出了门槛。
骆绝霜“啧”了一声,将手里的灯笼放下来,仔细打量着这几个人。
他们同样穿着玄色的软甲,头戴软盔圆帽,外形看起来和其他人一样,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若是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他们的软甲上沾满了淤泥和污渍,其中一人的软盔圆帽上还沾了血迹,红色的痕迹已经干涸成了黑色,粘在圆帽右上角的毛毡部分上,看起来很污糟。
这些人应该都是从月簌镇逃来的。
圆帽之下的几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其他人还觉得好奇和疑惑,这几个人除了面色苍白外没有任何的外露情绪,呆板着一张脸,嘴角都不曾耷拉一下,面容僵硬的仿佛那不是一张脸,而只是一张面具。
似是被骆绝霜盯的时间太久了,那几人不由有了些惧意,退到外面的腿动了动,摆出一副随时都要跑路的样子。
下一瞬,这几人就分散着跑开。却因为站得距离太近了,几人又没有统一奔跑的方向,猛一下四散着跑又撞在了一起,这个人的脚绊住了那个人的脚,几个趔趄间摔倒了三个,只有一个顺利跑开,挥舞着手臂像只鸭子一样在雨中摇摇摆摆地奔跑。
林雪痕眼睛眯了一下,抬手夺过身边一人的佩剑迎风就是一投。
那柄利剑跟长了眼睛似的,划破夜色和雨幕,直直朝那个奔跑的人的后脑勺去了。
“噗”一声闷响,银亮的刀尖瞬间穿透那人的颅骨。
那人跌倒在雨中,摔下时喉咙里才发出一声怪异的喊叫,“叽叽”几声,听起来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
骆绝霜从短暂的愣神中回过神来,赶紧制住地上还在推搡扭动的三个人,林雪痕走过来,瞥了地上的人一眼,见他们虽然挣扎扭动的厉害,面上却没有什么惊恐的表情,心中了然几分,抽出了自己悬在腰中的佩剑,对着其中一人。
“嗤-”
一剑斩断头颅,手法干净利落。
殷红的血很快从伤口处涌了出来,空气里顿时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道,周围人的脸色因着她的动作而跟着变了几变、
“漂亮。”骆绝霜瞄了一眼她执剑斩出的断口,创面平整光滑,腔子里的肉和骨都被削得干净果断,没有一点粘连,不由夸赞了出声。
这一声夸赞,又给客栈增加了恐怖的氛围。
在场所有人,除了骆绝霜和薛磨以外,看林雪痕的眼神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恐,仿佛看见了嗜血的杀人魔。
林雪痕无视了这些恼人的视线,又挥剑斩断第二人的头颅。
那人只来及吭了一下,头颅就滚了出去,殷红的血从断口处流出来,蜿蜿蜒蜒地爬行,与上一个人的血液纠缠在一起,渐渐汇聚成一汪小的血泊。
空气里飘荡着浓烈的杀意和血腥气,身体里的血管在逐渐增宽沸腾。
就在林雪痕要动手斩去第三人的头颅时,有人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林大人,即使你是这次的领队,也不能这样滥杀同伴吧?”
这话是带着愤懑的,一语毕,引起了更多人的共鸣。
所有现在还站在大堂里、身着软甲的人都愤而出声。
“是啊!这也太欺负人了,我们是来圈疫的,不是被拿来当菜瓜砍的!”
“想杀人直接去战场啊,何必在这里拿我们练手?”
“我看这娘们儿就是敌国派来的细作,趁着圈疫的时候对我们下手!”
叽叽喳喳的声音中,最后一句话像是得到了大家的认同,这些人一瞬间像是打了鸡血,纷纷举着胳膊呼应,想以声势在这里压倒这女人。
薛磨厉声呵斥。“大胆,你们要造反吗?!”
这些人里有一小部分是薛磨的人,现在听薛磨发话,不敢再明目张胆跟着起哄,又觉得委屈,小声咕哝道:“薛大人,我们也为你不值啊,本来这次的行事领队应该是您的,凭什么让这娘们儿来管我们啊?而且这娘们儿心狠手毒,哥几个恐怕还没完成任务就要被她杀死在这里了。”
话一字不落的都进了林雪痕的耳朵,薛磨面子上挂不住,又不好说出实情,只恶狠狠瞪着自己的手下,警告他们都闭嘴,不要再发出声音。
林雪痕停住了手里要切下去的动作,挺直脊背看了众人一眼,“谁不服气?”
声音虽然悦耳,但那一双眼射出的目光太过森冷,扫过众人的脸颊时自带寒风,刮得人牙齿打颤,身体发抖。
刚才还叫嚣的人瞬间哑了嘴,只有极个别人还固执地举着胳膊,不甘地嚷:“我!我不服!”
林雪痕看他一眼又转头看薛磨,“你的人?”得到否定答案之后,她才点点头:“你出来。”
那人深吸一口气从人群里走出来,先自报了姓名,声音洪亮。“我叫王武。”
作为男人来说,王武的身量并不算多高,甚至比林雪痕还低那么一点点。
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气势上相比就差了很多。
林雪痕虽是女子,却着银甲执利剑,眼神锋锐面如寒霜,俨然一派威严大将姿态。这人却带着几分底气不足。他是因为不服气一个女人压到了男人头上才气愤着出来,谁想自己气势不够就算了,身高还不够,他只能使劲仰着头,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将个子撑高那么一点,让自己不至于那么跌份。
林雪痕并没有多看他,示意骆绝霜让开,她用剑尖抵着地上那人的喉咙,对王武道:“你觉得我残杀同伴?”
不知怎么的,王武忽然觉得这女人浑身上下都嗖嗖的直冒冷气,目光迫人的让他害怕。
他心中恐惧又不想在这里丢了面子,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林雪痕也不多做解释,她“嗯”了一声,抬剑一挥,将地上那人的圆帽挥落,露出毛绒绒的脑袋。
脑袋之上,是散乱的黑发,许是多日没洗了,头发一绺一绺的团成了结,贴在头皮上拱起一大团,活像是头上顶着一只黑毛耗子!
王武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这女人到底要干什么,难道是嫌弃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儿不干净,没有好好的清洗头发吗?
想到这里,他在心里无声地啐了口,无型的浓痰恨不得直接吐到那女人脸上去。
女人就是麻烦!这是在圈疫,还整理什么仪容?难道引火焚镇之前还要先沐浴更衣才行吗?
他越想目光越鄙夷,林雪痕看到他的眼神变化之后,知道他是在骂自己,并没有辩解,只是抬剑割断了那人的头发,将一丛黑发挑在剑上,对着王武道:“你过来。”
王武走过去,他的眼神儿不太好,客栈里光线昏暗,只能让他看到林雪痕的剑身上挑着一堆头发,并不能看清楚此刻那丛头发虽趴在雪亮的剑身上,却时不时地昂起发梢,身体兀自小幅度的扭动着。
直到他走到了近前,林雪痕忽然挑了一下手里的剑,那丛黑发被挑飞,直接甩到了王武的脸上。
“这什么。。鬼东西。。。”脸上传来毛绒绒的触感,王武伸手想抓,手刚伸到一半,那堆头发像长了腿一样,“哧溜”一下顺着圆帽的缝隙蹿了进去,很快就趴在了他的头顶。
头皮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王武昂了一下头,头顶紧接着传来剧痛,身体像是瞬间被点燃了,他像是一只坐在火炉上的水壶,肚子里的水已经烧得滚熟,壶嘴突突冒出白汽,灼热的蒸汽将王武浑身的毛孔都撑开了,他“啊”一声惨叫着倒在地上,翻滚扑腾,脸上的表情狰狞扭曲,五官都挤成一堆,分不清这是眼睛还是嘴。
众人被他的变化吓了一跳,纷纷朝后退去,很快给门口的王武腾出一个空地,免得他翻滚的时候伤到其他人。
“救。。救。。救命。。”男人每说一句话嘴里都能喷出白气,好像他真的变成了一只烧开的水壶,里面盛装的热水即将泼洒出来。
他伸出手,蜷缩着的手指朝林雪痕抓去,他知道如果现场还有人能救他的话,大概就只有这个女人了。
求生的本能让他向这个女人伸出了手。
但林雪痕只是冷冷地看着,目光冰冷的像在看一个死人。
不,或许说,他已经和死人无异了。
王武此刻才明白,原来这女人一开始就知道那些头发是什么鬼东西,也知道这鬼东西丢到活人身上会发生什么,但她还是将这东西丢过来了,她是在害自己的命!
最毒妇人心,这人心思当真歹毒!
歹毒啊!
“你。。你害我!!!”嘴里最后发出一声厉喝,王武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朝林雪痕撞去!
他不甘心,这女人害他,他死都要拉她垫背!
“林大人!”薛磨反应慢了一遭,想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王武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双眼通红,其中翻涌着恨意,摆明了是要和林雪痕同归于尽的。
人冲至跟前,灼热的蒸汽扑面而来,林雪痕忽然抬脚猛地踹向王武的肚子,将他横着踹飞出去。
这一脚力度踹得重,男人肚子里本就热意翻滚,外来的这一脚直接踢破了内脏,蒸汽爆裂,他像个西瓜摔在了地上,“啪”一声碎得四分五裂。
热气喷了出来,血液和破碎的内脏流了一地,很快被厚重的雨水包裹住。
王武那双睁到极致的眼睛还在瞪着林雪痕,一只突出的眼球已经爆出了眼眶,却没有飞出来,靠着眼球后的一些经络血管牵连着,哀哀地搭在眼眶边,惊骇异常。
一串浅浅的黑影从他的耳际滑出,在雨幕中滑行了几步之后停住,随后就瘫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呵。”
众人都被这一幕吓得半天回不过神,只有林雪痕还笑出了声。
笑声出黄莺出谷,悦耳宜人。
她拍了一下衣摆上沾到的尘屑,望着王武惨烈的死状,心里涌起说不出的愉悦感,她扬着修长的脖颈,闭眸浅嗅,空气里渲染的血腥气味意外的甜美,让人欲罢不能。
骆绝霜看到她眼尾逐渐漫上一抹红,妖冶异常,随后她慢慢睁开了眼,眼眸中似有精光流动,看过来时瞳中水波粼粼,一瞬间就攫住人心。
林雪痕启唇,轻声道:“这东西叫人皮魇,形如人发,酷爱覆在人头顶。它身有触须,钻进毛孔之后即会迅速生长并释放出热量,将人体内的脏器都融化吸收掉,等到触须完全侵占住人体的每一个毛孔,被控制的人就会像皮影一样被牵制着站立行走,做出些和常人无异的动作出来--故称‘人皮魇’。”
骆绝霜听完挑了挑眉,他常年在地狱里摸爬滚打,自然知道“人皮魇”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这玩意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鬼怪妖物,充其量算是一种恶心的寄生物。
它体内包裹着一种奇热的矿火,能将宿主的内脏都融化成气体再吸收掉。
因着宿主都是活着的时候就被寄生,汽化内脏,冷却下来之后体内也保持温热,血液循环流通,便能操控行走,和常人无差。
这东西只喜欢寄生在人的头部,且在未完全吸收掉宿主的内脏之前它是无法脱离掉宿主身体的,所以在发现人皮魇之后只要快速切断被寄生人的头颅即可,它就会随着宿主的死亡也迅速枯萎死去。
“阿绝。”林雪痕说完转头看向他,“就劳驾你将队伍里多出来的人皮魇都清一清了。”
骆绝霜正想拒绝,眼睛一对上她那双魅意横生的眸子时竟再也转不开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答应她,什么都答应她!”
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内心很是挣扎了一番,才勉强点头,开口:“交给我吧。”
薛磨随即点了几个人跟着他去了,剩下的活人大气都不敢出,哪里还敢多看林雪痕一眼,都将脑袋垂得低低的,生怕自己被那人拖出来当炮仗给点了。
正惊骇间,客栈二楼的楼梯间忽然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声响。
林雪痕快速转过头去,见楼上走下来一个佝偻身形的老者。
那人满面皱纹,边咳边捶胸,走下来见到大堂里忽然塞了这么多时还吃了一惊,见到他们身上的穿着之后面上随即带了欣喜的神色道:“各位。。各位难道就是来拯救我们浦兰镇的官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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