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阳光不够灿烂,连带着伊万也失去了食欲。
咬了一口的蓝莓鹅肝被他扔在餐盘里。
他接过白餐布,慢条斯理地擦着嘴。
“他真的昏庸到想要借助外力让我对他臣服了吗?”伊万将餐布扔到桌子上,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他身边的管家和秘书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詹姆斯·得利斯遇袭肯定不是简单的意外吧。”他沉思,“毕竟当时他借用的是约翰·劳伦斯的马车。那群塞拉菲拉人这么快就动手,是我那个混账父亲的授意,还是他们本来就不一条心?”
“去把约翰·劳伦斯先生请过来。”伊万站起身,对管家下令,“让他来说说遇袭那天晚上的经历。”
在约翰·劳伦斯对他效忠的王子殿下的供述中,他这样描绘那晚的场景。
“詹姆斯邀请大家去蝴蝶区放松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
约翰的头压得很低,以显示他对王子的尊敬。
“之前公主封地这件事好不容易才让他大赚了一笔,以他吝啬的性格怎么可能对市政厅的同事这么大方?所以那晚我让侍从留了个心眼,他发现当晚确实有人趁着他打瞌睡的间隙抽去了一个马车上的零件。如果没有那个零件,马车车轮就会松散,变得很难控制方向。”
“所以我让他把詹姆斯车上的零件拆了下来按到我的车上,还拉着他上了我的车,想看看詹姆斯这个家伙要耍什么诡计。没想到他们狠起来自己人都害,如果不是我的马夫驭马技术精湛,我们都会被那个塞拉菲拉混混害得掉进河里!”
约翰脸上还带着那晚未散尽的惊恐。
“他们没有一定要害死你的理由。”伊万的声音冷的像雪原上的坚冰,丝毫没有被属下的恐惧所感染,“如果是那个塞拉菲拉人的个人行动呢?”
“绝无可能!”约翰喊道,“我看他们肯定相互认识!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
伊万被他尖锐的叫声刺得耳膜发痒,他揉了揉耳朵。
“知道了。你继续盯着詹姆斯·得利斯。”
“是。”约翰瞥了一眼伊万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搓着手问道,“那殿下,之前和您说的调任的事情……”
伊万不耐烦地挥挥手。
管家心领神会,把他带了下去。
“这是在骑士团记录的约翰·劳伦斯先生的口供。”管家将一沓记录恭敬地放在伊万面前。
在这份口供中,约翰·劳伦斯绝口不提自己的猜测和可疑的偷换零件的举动,只是忠实地描述了当时他们遇袭的场景。
“管家,你怎么看?”
伊万放下记录,陷入沉思。
管家将腰弯得更低:“殿下,我只懂得料理家政,并不擅长推理。”他也曾经向伊万提出过建议,但都被一一驳回,之后他就学会了闭口不言。
“没用。”伊万斥责。
不过他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大公手下的人肯定和他的塞拉菲拉外援有冲突,不然不会连行动都无法统一,闹出这样左脚踩右脚的笑话。这种合作之间的裂隙正好就是他可以利用的好机会!
“你怀疑塞拉菲拉倒戈?”
王座之上,大公眯起了眼睛。
他一向多疑,这次却没有第一时间怀疑塞拉菲拉人。
“仔细说说那天的经过。”
“是。”詹姆斯·得利斯开始事无巨细地向大公汇报那晚的一切。
他的汇报风格比起约翰·劳伦斯要朴素许多。
“之前在公主前往芙蕾利亚的事情上我忙碌了很久,也麻烦了不少同事。那天我想请大家出去娱乐一下,正好也挽回我吝啬的名声。”
“我提出邀请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当晚的聚会氛围也很不错。只是约翰·劳伦斯酒量太差,前前后后跑了很多次厕所,还有几个人表示家里比较严格,需要提前回家陆续回去了。其余并没有什么异常。”
“聚会结束后,我打算回家,却发现自己的马车坏了,马是好的,可是车轮怎么也转不动。当时我没带骑马用具,喝多了也不敢骑马。正好约翰·劳伦斯的马车停在我的马车旁,他还很热心地询问我是否需要搭他的马车回家。我答应了。结果半路上遇见了一个塞拉菲拉醉汉,他力气又大,差点把劳伦斯家的马惊动,带着马车掉进河里。”
事件陈述完了,他才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这件事看上去像是一个意外。可是我回去一想,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作为同事我并没有听说过约翰有什么酒量很差的传闻,甚至他年轻时还有‘酒桶’的外号。那么那晚他频繁进出就显得很可疑了。”
“我家的马车刚经过检修,除了有些陈旧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而劳伦斯家的马车与我家的型号相仿,甚至比我家的更老旧些。偏偏那晚就是我家的马车出了问题,还差点坠河。”
“我有理由怀疑是他对我的马车做了手脚想害我。而且,”詹姆斯眼珠子一转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而且那天他本来打算让我搭他的马车回家,自己另找人来接的。”
“塞拉菲拉人本就反复无常,临阵倒戈都快变成他们的传统了。这次倒戈也不奇怪。就算这次不是倒戈,他们对我的敌意也是确凿无疑的。”
大公点头,陷入沉思。的确,得利斯家族是虔诚的光明神信徒。詹姆斯本人也正在承接光明神殿的诸位枢机主教从贝蒂亚访学归来的事宜。以塞拉菲拉和贝蒂亚在宗教上的旧怨,即便他们和大公保持着合作关系,也可能非常看不惯詹姆斯这样虔诚的光明信徒。
“但这不是他们要杀害你的理由。”大公摇头,表示自己还没老糊涂。
在他眼中,这次意外倒有可能是伊万的手笔,目的是离间塞拉菲拉盟友和他手下人之间的关系。
“可是!”詹姆斯眼馋约翰手上管理巡城队的肥差很久了,总想着要趁大公教训孩子这段时间把约翰手上的权力揽过来,为此他一定要坐实约翰的故意杀人头衔,能够促使大公提前展开行动也好,仅仅让大公记住约翰曾经为了王子而背叛他也罢,总之他一定要将这次的袭击闹大。
詹姆斯还想再抓住这次难得的觐见大公的机会说些什么,却被大公挥手要求退下。
他离开王宫时,恰逢那位年轻英俊的塞拉菲拉特使前来觐见大公。
詹姆斯打心里认定他是不敬神明的异端,好好的光明神不信仰,却举国去信奉那个什么海神。真是愚蠢。
他从鼻腔里哼出一阵白烟,看也不看特使一眼就走了出去。
“哟。”奥格斯格一挑眉毛走进了王宫,“尊贵的大公,您的官员这是遭遇了什么,怎么气得和个河豚一样?这种心情可不利于办公啊。”
塞拉菲拉风格自由散漫,上下级之间经常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这些玩笑对于严肃的大公来说,还是有些难以适应。
但作为合作伙伴,他必须保持对特使的礼貌。
“这不就是你来到这里的原因吗?”大公抬手示意他坐下,“他可是差点被你的好手下扔到河里去。”
“他们哪有这个胆子。”奥格斯格连连摆手,表示那天的挑事者和自己没关系,“虽然大家同为塞拉菲拉人,作为特使我也有义务保全在外的国民,但每个在苔藓城的塞拉菲拉人的行动可是自由的。”
“你觉得这完全是个意外?”大公浑浊的眼珠紧紧盯着奥格斯格的脸,希望从他的神情上看出破绽、
而奥格斯格显然要让他失望了。
这位特使摊了摊手:“当然。不然就是您的孩子想要挑拨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可是,海神在上,我们不过各取所需。还谈不上‘关系’这种复杂的情感。”
他想这种话总能让大公放心了吧。
他的发言毫无破绽,却反而让大公更加疑心。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疑点,如果不是提前准备好了,怎么能给出这么完善的答案呢?
他能给塞拉菲拉的经商权,让他们的钱和货品流入塞拉菲拉。伊万难道就不能了吗?只要他把自己这个垂垂老矣的父亲踹下来,自己坐上大公的位置,同样也能给予塞拉菲拉一样的东西。
他们父子俩有什么区别?
所以塞拉菲拉不会倒戈吗?
不一定。
更何况他们有那么多前科。
只是目前伊万还没开出让他们满意的价码。
大公再次摆手,让奥格斯格回去:“那个塞拉菲拉公民可以由你保释出去。”
多余的话他并没有说,以免刺激奥格斯格倒向伊万。
奥格斯格走后,大公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华美大厅中,神色突然间有一丝恍惚,是什么让他和他的儿子必须走到相互对抗这一步的呢?是他过度的多疑?还是伊万日渐膨胀的野心?又或者是曾经自己因为年少轻狂在平衡不同家族时犯下的错误?
他已经有些分不清了,并且非常想念那个大脑空空但活泼好动的女儿娜丝塔夏。只有在和她相处的时候,自己才没有那么疲惫。
只是一旦自己死去,伊万一定会对她下手的。
那孩子一直以为是娜丝塔夏的诞生让自己的母亲陷入疯癫。
到时候娜丝塔夏该由谁来保护呢?
他闭上眼睛,微微叹气。
尹娜翻阅着巡城队对詹姆斯·得利斯、约翰·劳伦斯和乔治的审讯记录,越看越觉得好笑。
自从拉诺夫巷444号的巡城员被杀案发生以来,巡城队的工作就没有以前那么抢手,任何一个有心之人都能把自己的人塞进去。
大家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在巡城队面前说的都是些遮遮掩掩的假话。
即使是同一案件的三个当事人口供的很多细节也对不上,根本不符合审讯的要求。
不过巡城队里大多是拿着钱有一天混一天的家伙,谁也不想得罪两位市政厅官员。出现这种情况也正常。
那个乔治的口供就更模糊了,只说自己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嘴犟了三天,最后也被塞拉菲拉特使以外国公民保护为借口保释出来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忽略的一点,就是当时他们距离塔莱小屋还不远,有个姑娘出来送别他们,同时交还他们遗落的失物。
三人都喝了不少,夜色迷蒙间根本记不得这件事。
现在詹姆斯和约翰关系恶化,骑士团和光明神殿分别站队不再是大公的左膀右臂,奥格斯格忙于应付即将回到苔藓城的几位枢机主教,大家都无暇顾及城内的动向,正是尹娜改写魔法阵的好时候。
有谁还记得大公原先的打算是借助塞拉菲拉的情报组织扫除圣嘉兰境内的各国眼线,顺便给自己野心勃勃的王储一点教训并为他铺路?
有些决定一旦做出,就会像滚雪球一样接连不断地将事件向着大家无法想象的方向推去。
尹娜对着梳妆镜做好伪装,关上大门。
即使她身在漩涡中心,也不知道圣嘉兰将会走向怎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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