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睡地上?”
流川的眼睛通透如琉璃,半梦半醒的星野看见了自己凌乱的睡颜。
“床小。”
仙道对她的评价是演技高超、反应敏捷,一点儿都没错。
“嗯,今天换掉。”
没想到进攻之鬼反攻速度极快,杀她个措手不及。
“啊?”
星野傻眼,仔细想想这种话完全符合流川的直球思维,你觉得床小不够睡就换张大的,如此简单。
可是,她一个人够睡的呀,难道?
“饿了。”
流川没给她过多的思考余地,星野翻开手机查看时间,试图从床上弹起。
“啊,抱歉!”
撞到了流川的脑门,他靠的好近,俯看星野的脸几乎要贴上了。
“……”
他不爱听抱歉、对不起、sorry之类的话,别人讲不讲他没所谓,星野不需要对他感到抱歉,于是这张漫画脸蹙着眉看她伸手触碰额头,她的手指穿插在柔软而蓬松的黑发中。
“唔……”
顷刻间,流川吻了上去,两瓣唇压住她的两瓣,冰冰凉如夏日清泉浸润过肌肤。
好熟悉、好怀念、好令人迷失自我的感觉。
相对不那么熟悉的是,流川将手伸进棉被后探入裙底的动作,做这些时他会太注重她的感受而变得小心翼翼,经验不多因而不够丝滑,给了星野半秒反应的时间。
“枫!”
被推开了,半秒钟前舌尖还在打架,半秒钟后四目相对。
“怎么?”
他不是很介意,只是有点不明白。
看来没有分手的说辞被信以为真,这种谎言对于直来直往的流川枫太过迂回,床小所以睡地板换做仙道应该秒懂。
不,甚至无需开口,看见了他自然明白。
“我昨天的话……”
星野撑着床支棱起上半身,垫了个枕头靠住,在脑海中整理一些她所认为流川能听明白的合理解释,才开口就没了声。
睡到中午,这对流川而言是某种奇迹,他的生物钟常年稳定在早晨六点,到现在还赖在床上没起来无非两种可能。其一她的出现令他彻底放松,以大睡一觉的方式释放了内心累积的压力,其二则是他六点左右醒了,在一旁整整看了六小时的她。
无论哪一种,都令拒绝变得困难重重。
“爸妈在外面。”
指着门,星野说,这话够清楚,不会说什么叫他们出去或者我们换个酒店之类的吧?
“忘了。”
流川的脸上流露出了合理的歉意。
“饿了就吃早餐,先去刷牙洗脸吧,你等我一下。”
星野赶紧下床,边思考着被吻是否算越界边来到浴室洗漱。
躺在床上的流川被叫到后走进淋浴,星野找吹风机那会儿人都脱光了,她回头说着浴巾要等下送来,恰逢他转身说好。
篮球手的好身材经历了多年的高强度训练本该更壮硕,要不是突如其来的噩耗,他的脸看上去应该更饱满一些。
比起生日那天的流川,眼前的他消瘦的明显。
星野翻出浴巾后拨通了流川遥的电话,顾不得看见了他身体这回事。
“你们上午去哪了?”
“刚睡醒……”
“小枫睡到现在?”
这位姐姐吓了一跳。
“是的,抱歉我忘记调闹钟了。”
倒时差的疲惫怪不了她,希望对方可以理解。
“小枫他……太好了。回日本以来他都没睡过一个好觉,这简直不可思议,谢谢你,星野!”
换来的何止理解,还有郑重的感谢。
“不用,他在洗澡,我们吃点东西就来医院。不过我打给你是想问,这几天他是不是都没碰过篮球?”
至少昨天,昨天应该是的吧,除非上午她还在飞机上那会儿他有练习过。
“是,爸爸妈妈叫他别一直在医院坐着,去摸摸球他拒绝了,我也很担心。你有办法在劝他回去比赛前也抓紧练习吗,我无法想象因疏于练习而导致更严重的结果,小枫或许还没意识到他的决定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NBA的世界很残酷,没人会管你出于何种理由退步了,适者生存这种道理在母亲时日不久的当下,他似乎选择性遗忘了。”
“我知道了,能否或者说是否应该劝他回美国继续比赛这件事我还没底,不过篮球是不能停止练习的,那是枫视作生命一样可贵的东西,也是宣泄悲伤情绪的出口,这件事交给我吧。麻烦和伯父伯母打个招呼,我们睡过头了,一小时内到,车子什么的请安排一下,谢谢。”
电话没挂多久,流川光着上半身走回卧室,星野想了想决定有些话没拟好措辞就先等一等,有些话迫在眉睫必须直说:
“流川选手,虽然这里、这里和这里,肌肉线条很优秀,但是伯父伯母以及姐姐都和我告状了,有人偷懒没去练球。我知道你想陪她,但你也希望她是安心而不是操心的吧?”
擦着湿身的毛巾突然停下,流川的眼神定在她抚摸着臂膀的手指上,两种颜色的白仿佛融为一体,流光熠熠的瞳仁被两股纤长的睫毛包围,简单的人有着复杂的心绪,是内心最柔软的部位。
“时间不够了。”
他的伤口被不留情面地撕开了。
“我懂,你要相信我懂。”
即使星野没有亲历过,她也试图换位思考此刻的流川该怎么做。
“悠,我该怎么做。”
湿湿热热的身体扑面而来,二十公分的身高差站着拥抱时星野的脑袋总是埋在他脖颈间,今天的流川变成了薰衣草味,一个坚强不屈的男人将全部力量压在她的肩膀上。
“伯母每日下午长时间午睡的那段时间去练球吧,你会变得更强,她会睡得更安稳。我呢,会一直在病房里陪着她,一步也不离的那种,你觉得可以吗?”
癌症晚期病人不存在突发性死亡,永远是一个缓慢而折磨的过程,一朵鲜花的枯萎要经历的一切历历在目,流川甚至不需要在练球时关注手机。
“你的工作呢?”
加班的那些日子里,星野的事业心感染着流川枫,感染着他要尽快创出一片天让她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两年后成为家庭主妇的讨论有过那么几次都被拍着脑袋拒绝了。
她说,女人要有自己的事业,我们可是在美国。
她说,虽然你现在对我言听计从,讲到这流川会皱眉,他没有言听计从,但也懒得解释。虽然你现在对我言听计从,可一旦我完全依附于你,人与人之间相处会失衡,这对我而言不公平,在有子女之前要继续工作。
她说,我爱你也爱工作,你可以换位思考篮球事业与我,是否也同样难分伯仲?
“可以辞职。”
星野说,语气坚决果断,几乎是脱口而出。
*
仙道太久没独居了,星野飞日本后的日子才48小时竟有那么点空虚的感觉,一日两餐还是准备两份,但那感觉完全变了。
“有进步啊!”
越野又来蹭,并提出要睡在他家沙发上,被仙道无情的拒绝了。
“越野,洋子出差还不回来?”
这个问题不是昨天才问过嘛。
“干什么你很嫌弃我?我可是关心你好不好,上班都在那边查新闻资讯看八卦,就是为了帮你看星野的近况!”
仙道无语,这些不本来就是他的日常操作了嘛,怎么赖他?
“是,是。真拿你没办法。”
端出意面与冷肉拼盘,布拉塔芝士被切开,奶白色的馅料往外溢,想起这是星野的最爱。
手机里没有新的简讯,日本这都中午了吧,还没睡醒?
难不成真要他拍一张跪着俯视视角的照片过去?
“在想什么呢,仙道彰,和我一起吃饭心不在焉!”
越野有时候真的很像女人,能讲这种话,仙道以为自己换了个女朋友,他是曾今的某一任。
“在想等下出门夜跑前,这段时间做点什么好。”
和星野同居以来,两人在用过餐后都是各回各屋的,偶尔她也会在客厅沙发上缩成一团看报纸玩crosswords puzzles,仙道则会一杯茶或餐后咖啡在露台追日落,天气不好的话就回到卧室呈大字型躺下,懒洋洋的听会音乐再爬起来看小说或打游戏,时间充裕则看一部电影。
完全看着天花板放空也会有,但不多,他本就不是耗心力的那类,就如他所言,料理就是众多的解压方式之一。
“天那么冷还去?”
越野大声问,感觉自己的兄弟病的不轻。
“天冷就更要去了。”
仙道微笑着说,不作任何解释。
料理解压失效了,不去跑个五公里十公里会一直盯着手机等一个人的简讯或电话,那也太折磨人了。寄希望于纯粹的放空,迎着潮湿冰冷的海风一直跑、一直跑,前行的过程中会令险些失衡的心态摆正,至少今夜会好眠。
真是糟透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太喜欢这个不让自己说“我爱你”的女朋友,挂电话前还自觉胸有成竹,回到家一条简讯都没收到心脏的跳动逐渐加速,这种失控的喜欢令他变得不再洒脱。
“你有病!”
不洒脱到什么程度呢?
看着大口吃饭又要调侃他几句的越野,是啊,好像会变的像越野那么扭捏。
“大概吧。”
想到这里仙道在心里默默摇头,还是不要了吧。
*
星野父母准备了午餐,流川不便外出觅食,只需一些简单的食物即可,少盐少油的日式家庭料理营养搭配合理,也和两人的日本胃。
“昨天的衣服洗好了,但还没干。”
流川穿什么出门呢,长辈的衣服短了一截,在家也就算了,出门会被人笑掉牙的。
“妈,不用担心,等下会有人送来的。”
流川遥的司机与助理带来了好几套换洗衣物,星野迟疑了片刻决定暂时替他保管,还会借住她家吗?也不是不行,如果在她身边能睡个安稳觉,每天留下也不成问题。
前提是,要把话说开,拖越久对三个人都不公平。
“枫,你在看什么?”
换上合体的衣服后下楼,流川习惯无视闪光灯,今日也有所防备,星野家的地址暴露了,日本的媒体他没打过交道,美国的狗仔队因他的超人气对他敬畏三分,这里呢?
“那么多人?”
星野家楼下成了观光打卡地,幸好她全副武装出门的,临走前也叮嘱了父母不要与邻里谈到流川,想要过上宁静日子的想法越显天真,也要试一试。
“他们怎么办?”
流川也开始担心了,因他的出现引起骚动,星野的父母被波及。
“无所谓吧,谁知道是我们家呢?实在不行只能听你的重新买套房了。”
她总能笑着面对困境,一句玩笑话,流川这次没当真。
“那先去买吧。”
反过来恶搞她,又掏出了卡。
“流川枫你学坏了!”
被星野捏了脸,识破了呢。
刺眼的闪光灯作为背景板,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无人拦住他们的步伐。
在美在日遍布全球的流川粉严格遵循应援规则,这是一位年轻有位的超级篮球新星,出众的外表吸引了无数少女趋之若鹜,喜欢他的第一要义是保护他不受路人或媒体打扰,花美男就应该活在漫画书中或站在球场上,如果他心情好愿意合照或签字那另当别论,不愿意的话就在远处默默观望。
很快,造成道路交通严重堵塞的三脚架等工具被粉丝群体轰散,无论处于何种原因,放弃比赛的流川出现在医院一定是有重大隐情,水落石出前她们义无反顾的支持着他的决定。
“去哪?”
司机问。
“医院。”
星野理所当然。
“买饼干。”
流川语出惊人。
星野眨巴着眼睛看向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转念一想买饼干也比买套房好,于是报了个地址随他便。
跟车的记者被横道线上的行人拦截,寸步难行很快跟丢了,黑色商务车飞驰在城市中心地带,工作日午后的路况还算理想。
“你有钱吗?”
流川看着不像是有日币傍身的人。
“这个不行?”
抽出了他的信用卡,令人哭笑不得。
“白痴枫!”
这种杂货铺一样的小店里哪里有刷卡的pos机,真是败给他了,星野同样没有日币,只能探出头求助于助理,对方往她手里塞了一把万元大钞。
流川家的人,就连助理行事都不走寻常路。
要不是星野拦着,杂货铺的饼干就要被买空了,她以“吃多了对肠胃消化不良”为由劝阻了他。商务车的后备箱被塞满,顺利躲过新一轮的跟拍来到医院。
医院,除了产科以外,任何一处都充满着人世间最绝望的对白。
车才驶入停车场星野便感到心慌慌,沉重的步伐拖到了病房门前,流川始终牵着她的手不放。
“爸,妈。”
“伯父伯母好。”
来的路上买了束郁金香,明黄色的花骨朵含苞待放,像是小太阳那般照亮了几堵白墙构筑而成的一室一厅。
“没想到小枫还会睡懒觉。”
流川母亲捂着嘴笑,优雅知性的中年女子若不是患病,应当是同龄人中容光焕发的大美人,星野被她的笑容所吸引,捧着花束往流川手里塞。
“悠酱,我脸上有东西吗?”
看得太出神了,被问及。
“不……不,只是觉得您真的好漂亮。第一次见到枫的时候就觉得他像是一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在美国见到了姐姐就在心里想着应该是家族基因优秀,现在见到了您与伯父,才确定了果真如此。”
被夸赞美貌对于流川家的四位成员而言如家常便饭,被星野夸赞,她真诚的目光与口吻动人,加之是儿子的女友,这位母亲更是喜逐颜开。
“哪里哪里,没有的事呢。”
这家两位谦虚的长辈教出了一位古灵精怪的女儿与过分内敛的儿子,流川遥在客厅搭了一句:
“有啊,爸爸妈妈漂亮,我和小枫更是遗传的好,你别谦虚啦!”
真是令人不好意思啊。
“我同意她。”
而流川枫点着头肯定了姐姐的话的言行更是令人乍舌,这还是流川家的儿子吗?
两位长辈面面相觑,有些惊讶于流川枫的转变,这位叫星野悠的女生真的不一般,在她出现之前,小枫在病房内只会沉着脸坐在床对面看着母亲一声不吭,明亮的眼睛被镀上了一层阴影,像是朦胧的月光映射在人间。
而她出现后,他仿佛一片在沙漠中即将因干涸而死亡的植被获得了雨水的洗礼,焕然一新的生命得到了喘息的余地。
“流川选手还真好意思说。”
星野指着花瓶抬眼看他。
“不是吗?”
流川接受了她的注视,以及眼波中涵盖的指令。
“最近有点太瘦了,快要无法通过我的美貌质检了怎么办?”
跟在他身后看他如何摆弄这些花草,从前星野买太多花忙不过来时会叫流川一起帮忙,被玫瑰的刺扎到手也不做声的流川只想着幸好被扎的是自己,星野发现后在卧室内大叫,一边道歉一边亲吻他的手指。
流川再次庆幸,被扎的是自己。
“吃多点,你也是。”
他永远都没搞懂所谓的美貌质检具体标准是什么,总之比赛归来后必须检查他的脸有没有伤痕,他又不是傻瓜,球飞过来接不住当然是躲开,谁会用脸去接球?
除了高中时期某位超级大白痴,红发的樱木。
“不够哦,等伯母睡着了,你会乖乖去练球吗?”
捏捏他的手臂,揪揪他的脸,捶两下胸口,不痛不痒的感觉。流川有点不记得怎么处理鲜花了,呆若木鸡的对着二十支郁金香接受星野的各种无力攻击。
“会。悠……这个我忘了。”
他决定承认自己的束手无策,摊开双手摇头。
“好啦,我来弄,你去帮我倒点水总可以吧?”
“哦。”
星野将花束收起放到窗台上,半张脸对着纱窗另半张脸对着流川母亲,她似乎已经掌握了如何哄长辈开心的秘诀,等流川枫带回花瓶后在她的摆弄下,一束简单的插花造型初具雏形。
以撒娇的口吻对流川枫说,不能只会花钱买花不会养,明天也是你来换水哦。
流川回,知道了。
只言片语中流露出的讯息太多了,总结一句便是两人感情如胶似漆。
与星野恋爱的流川枫无疑是幸福的,她令两位长辈坚信这段感情稳定且牢固,两人深深的依赖着彼此的存在。
不苟言笑的流川枫所有的冷笑话星野都接得住,而她的撒娇也不会是对牛弹琴,长时间的相处造就了非凡的默契,像是已婚多年的夫妇,区别在于目光交汇时亦有四溅的星火绽放绚丽光辉。
半小时后流川母亲犯困,流川枫依照约定独自前往包场的球馆练习,星野终于能停下看几眼手机,这一看才意识到一颗心要二用真是太考验人了。
仙道的简讯五条未读,越野三十七条未读,未接来电十几通,也都来自于越野。
越野。
这个越野……他不上班吗?
*
“咖啡店:xxxxxxxxx。”
“书店:xxxxxxxxxxx。”
“越野好像又要搬来。”
“伤脑筋,越野盯着沙发看了很久。”
“睡了哦,晚安。”
以上是五则仙道的简讯,星野算了算时间旧金山恰逢零点,打电话过去只会扰人清梦,还是先以文字方式作出回应:
“抱歉,今天睡过头起来又赶时间,下午在病房内也没看手机,我想你应该睡着了,起来回我简讯。”
按下发送键,星野远眺一片城中森林景象的小花园,她不愿看着没有尽头的走廊喝手中千篇一律的劣质咖啡,医院的过道内永远安静的令人发毛,不如从窗台外寻找一线生机。
如何发国际号码简讯回国前两人研究了半天,时差关系不能随时给对方打电话,星野感到有愧于心的同时也感谢时差的存在,这半日里她或许触碰了多根红线,警铃作响如闪烁的灯光。
灯光,来自于刚和上的手机,简讯显示已发送后五秒,屏幕亮灯。
“还没睡吗?”
是仙道打来的。
“被简讯吵醒了。”
他的声音听着不算清醒,与往日慵懒的低沉感差不多。
“啊?抱歉抱歉,我不知道原来……”
星野连忙道歉,对面竟笑出声。
“哈哈哈哈,没有,不要那么严肃嘛。”
她仿佛能透过手机屏幕看到仙道爽朗的笑容,一个总是和她一样喜欢乱开玩笑的男人,这次令她感到胸口闷闷的。
“那你干嘛不睡觉,很晚了。”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基于她的愧疚。
“这个啊……悠,你让我失眠了。”
笑声不再,语气突然认真,仙道的声音向来好听,如有魔法的磁石将人的心吸入黑洞。
“因为想你,好想你,想的我睡不着。”
眨眼间,星野发现自己那颗才被流川牵引的心,又落入了他早已守候的掌心中,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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