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

手机联系没有电话线的牵引，思念却一如既往的长，星野没有回响。

“诶。”

说句我也想你很难吗，她问自己。

“是不方便聊天吗？”

背景声静如立身于无人之境，仙道说。

“不，没有，你稍等。”

星野带着手机来到楼道间，短短的五十米调整过情绪。

“好了，抱歉刚刚在医院过道内讲话回音太大，现在好了。那个……我也很想你，但忙到忘了看手机回你简讯也是真的，和枫家里人在一起的时候不方便，和他单独出行要面对助理与一堆球迷记者，实在是……”

基于真相的谎言无懈可击，这是星野撒谎的秘籍。

“不用和我抱歉，我说了可以理解，只不过上班一天回到家没听见你声音会觉得有些不习惯，早知道留越野住或许会好点，你也知道他话很多嘛。”

“也可以，但这次要问他收费了吧，那张沙发上都是他的口水了？”

星野笑着说，那就换个话题好了。

“哈哈哈哈哈，你这样他会伤心的，好像比起我这个认识十多年的老友，他更偏袒你喜欢你诶。”

仙道也跟着笑，带着点无辜与委屈的口吻，下一秒又肯定了她：

”不过明天可以试试跟他讲。”

“不要！他会给我发一百条简讯的！”

能让星野表情管理失控的人不多，越野算得上一个，哪有人一天发别人三十七条简讯的，并且内容换汤不换药，全都以感叹号结尾。仔细想来太恐怖了，她有点代入仙道的身份理解了他作为越野挚友的不容易，表面看来越野是被欺负的那个，实则仙道承担的也不少。

“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了吗？明天我帮你把他手机藏起来吧。”

他能够推敲星野说出一百条简讯的前提是，她至少今天收到了二三十条。

“不用，彰你知道手机可以将联系人简讯block（拦截）嘛？”

是流川告诉她的，很久之前，星野问怎么没人给他传简讯，球队交不到朋友吗，流川说全都block了，很吵。

呀？这下就真的交不到朋友了！她紧张兮兮的翻开他的手机将block的人看了一通，又觉得无从下手，那些人的简讯内容无非是以约会为目的的搭讪，男女各占一半。

流川只是过滤了没必要产生联系的人，同事领导等都乖乖躺在列表内，随时能联系上。

“好像知道，但懒得用，你也看过我手机……”

那些令人浑身不自在的数字浮标，是他懒惰的证据。

“啊啊啊啊，讨厌啦！”

星野忍不住喊了两声，惹来电话那头笑声不断，听她软软糯糯的说讨厌，也未尝不是某种喜欢的感觉。

用越野的话来说，仙道这人就是挺贱的。

“好啦，你回来前，我保证把那些都点掉或删掉咯。”

即使你不会看，但如果这是令你不爽的存在，那也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那不会太麻烦吗？总觉得……是想和我交换什么条件吧？”

“悠，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打篮球可惜了，我所有的进攻与假动作都被你识破，很不给面子诶。”

果然，她就知道！

“我有打过啊，和枫，赢了呢。”

“嗯……他有上场吗？”

仙道仿佛看见了那场比赛似的，他怎么知道他没上场，一派胡言。

“你！”

“哈哈哈哈哈。”

“上场了啦，但是因为拦截了第一次我摔倒了，后面我怎么动都只是看着而已不敢靠近，眼神挺嚣张的站在一旁等我投篮，就是笃定我投不进吧。可是在美国念书这几年和同学们去Carnival（嘉年华）有投篮机这种东西，想要中玩具什么的就必须会投篮，于是我们几个女生偷偷在体育场空着的时候练习，几年下来命中率还不错哦。”

“所以他输了？”

仙道的声音始终保持平静，令星野觉得追问她与上任的恋爱故事并不会令他感到不悦。

“嗯，但我觉得是放水了，进攻应该各轮到一次吧？那天我投中之后他就说比赛结束了，输的人请吃饭，于是我们就离开球场了。”

后来也有过一些1 on 1，星野主动要求的，变成恋爱关系后流川不再放任她横冲直撞的进攻，那些蹩脚的姿势很容易受伤，为了尽快结束比赛他偶尔会闭着眼睛投篮，把星野气的一下球场就报复他。球场上她逐渐摸透了一些基本规则尽可能不犯规，输球不输球品是她的准则。

“这样……换做我的话，应该会很认真地防守，一球也不让你进哦。”

“你会那么做？”

星野有点惊讶，仙道看着明明是好脾气又体贴的那类，遇到女生挑战篮球不是应该温和有礼让对方躺赢吗？

“如果是喜欢的人当然。”

换言之，你是喜欢的人，很喜欢你。

真是抓住一切机会哄女孩子开心的人，这一点上流川逊色不少，两种性格的男人追女孩子的方式截然不同。

流川爱打直球，在他意识到那是喜欢之前所有的言行举止点到为止，不会在大量独处时光中逾矩，连伸手摸摸星野的长发都有所克制。

而仙道则属于进攻万花筒类型，试探、不断的试探，浅尝辄止后根据对方的反应预判下一步，接着是更主动地防守或进攻。严丝合缝的布局是他的拿手好戏，目前为止只对星野一人下过功夫，其他女生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先一步主动与他表白了。

“好吧，所以说回来，把那些讨人厌的小浮标消除，我需要付出什么？”

话题扯远了，那就拉回来。

“一个回答，很简单。”

仙道说，与旗鼓相当的对手过招好轻松，她不容易蒙骗，也能频频呼应，有来有往的抗衡妙趣横生。

“什么问题？”

星野问，结果令她追悔莫及。

“哦，就是我想知道，第三个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在耿耿于怀truth and dare（真心话大冒险）的提问！

“……”

空气突然凝结，星野真想隔空问Jane讨支烟。

*

流川遥叫星野回日本的本意与她说的三件事相一致，初衷是为了弟弟能继续参赛。当她真的见证了星野与小枫作为“情侣”相处的全过程，不由得起了新的念头，没有人比星野更适合流川枫了。

说是演戏，哪有人演的如此逼真，难不成她有座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小金人奖杯？

流川遥坚信，星野与流川枫的情感仍是双向箭头，不过她自己不承认罢了。

刺眼的手机挂绳意味着与那名叫做仙道的男子正式交往，长期伴侣之间容易产生感情，当对象是颜值、品味、情趣等无懈可击的仙道时，爱与不爱早已不为意志所支配，沉溺在那双深邃的蓝眼睛里是注定的。

可是小枫需要你，所以你必须离开仙道。

“妈，你觉得星野怎么样？”

流川遥在流川枫去打球，星野出去买杯咖啡的空档，与刚睡醒不久的母亲聊起。

“悠酱真的是非常讨人喜欢的孩子，小枫能遇见她是他的福气。我一直以为你这个弟弟这辈子都要单身了，你也知道他的世界里只有篮球，连同龄朋友都没交上，去了美国之后更是担心因为语言不通他的求学生涯会孤独无依靠。现在我相信他电话里说的自己过得很好，美国的一切都很好，这些话都不是为了哄我开心而胡编乱造的。”

流川母亲最放不下的当属流川枫，内敛的性格在哪都不算优点，他的温柔善良从来只对最亲密的人展现，外人眼中的流川枫是冷酷而犀利的篮球选手，即使从小收到的情书与礼物能堆满一间别墅，也没有女孩子敢真正接近他，全都被那双冷峻的眼睛吓跑了。

“所以这个女生，我们全家都认可了吧？”

握着母亲的手，流川遥无名指上璀璨钻戒闪烁别样光芒。

*

“同事。”

撒谎，是星野的惯用伎俩之一。

“不是你需要在意的人。”

她追加补充。

“所以……谁是我需要在意的人呢？”

看不见表情的长途电话里，仙道坐直了身子，松弛的平眉微微收紧，他可以不在意过眼云烟的某某，大半天的失联已令他饱尝患得患失的滋味，当然这一切他都不能轻易表露，只能以半开玩笑的态度提及。

要知道，星野对于愧疚的处理方式是逃避，流川就是这样被分手的。

“没有。”

在明确仙道的界限之前，这是最好的回答。

两个兜兜转转大半年才真正牵上手的情侣间谈不上有多深刻的感情，这是普通人对爱情的丈量方式之一，深度随着时长而递增。而经典爱情电影中，真爱往往是戏剧化展开的，摆脱不了一见钟情的魔咒。

交往不足一个月就面临异地，对彼此而言算得上是折磨与考验，有过相关经历的星野适应较快，外加在日本的每一刻都没停下来过，太平洋另一面的思念她无法完全感同身受。

或者说，她已经产生了愧疚，而愧疚的下一步则是退让。

“悠，我可以睡你的房间吗？”

对于仙道而言，他终于明白曾交往的女友明确他不愿在身心俱疲的比赛后搭乘电车去约会而大发雷霆的心情了，想见一个人的心情会左右理智的大脑变得愚笨且冲动。

星野对流川还有几分爱，或许仍旧深不可测。

星野还喜欢流川这个人吗？

肌肤触碰时一颗心如小鹿乱撞，眼神交汇时胸口有电流淌过，听见他的名字时胸腔被湿润的空气填满，所有血液在同一时刻回流，掌心起了薄汗，呼吸急促。

星野具有拒绝流川的勇气吗？

星野想要拒绝流川吗？

……

这是失眠的仙道对着一支收不到星野简讯的手机发呆时想的问题，跑了八公里回到家洗澡躺下，混乱的思绪挥之不去，他像是个第一次谈恋爱的新手那样瞻前顾后。

“可以，但不许穿我的衣服。”

而她的声音始终淡定，好可恶的星野，令人爱恨交加的星野。

“哈哈哈哈哈，我不能保证哦。”

仙道换了一张床，从他的卧室走到星野的卧室仅需十七步，她的卧室空间更大的同时也拥有更广阔的视野，现在再想计较为什么出同样的房租一百样好的都被她独占为时已晚。

喜欢的心情是，想把一切好的都给你。

喜欢的心情也是，想要独占你的资格。

“要我讲故事哄你睡觉吗？AKIRA酱。”

“要，YUU君。”

蒙上被子，是星野的味道，从一床被子中苏醒的仙道未曾想过会有一天闻着雪松味思念成灾，即使从一开始这场相遇就是错误的，他也成功走入她的卧室，走入她的心。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刺猬叫AKIRA，是刺猬届名气响当当的骑士，虽然手短脚短，也不妨碍他每天忙活老半天整理他脑袋上的小刺毛……”

“那他一定很帅吧？”

“不许打断我。”

“是，那他帅吗？”

“……”

“嗯？”

“马马虎虎吧。”

……

二十分钟后，星野讲了第五个关于AKIRA酱历险记的睡前故事，仙道终于不再一直打断她，低沉的嗓音在迷糊中对她说月亮掉下来了，如果世界末日她不在同一张床上真的好遗憾。

“晚安，彰。”

*

在医院待到六点，流川枫与助理买来的晚餐同时抵达，一下午的训练令他容光焕发，如果他是鱼那篮球则是他的大海，眼中锐不可当的光是最好的证据。

“无聊吗？”

除了打一通电话电话的时间，星野几乎没离开病房过。

“不会，女孩子们在一起怎么会无聊呢？”

在场三位女士捂着嘴相视而笑，讨论一小时的照片，笑料不断。

“哦，那就好。”

当事人还不知道自己作为话题中心，被轮番吐槽。

“今天我看到了姐姐带来的照片，枫扎辫子的模样好漂亮。”

啊呀，还是没忍住当着面提起这件事，照片就在病床旁的柜子上，厚厚几本堆放着。

“遥，你做了什么？”

流川枫放下筷子，剑眉挑起表示不满，盯着流川遥看。

“略，你管我，是妈妈说要给星野看看你以前的老照片我才派人回镰仓拿的。”

流川遥甩锅速度极快，说的也是事实。

“我也要看。”

这家里的女人他一个也管不了，只能亲自过目哪些被她看过了，儿时被姐姐抓着玩过家家的流川枫一直以女孩扮相出现在照片里，有时还会戴上漂亮的蝴蝶结头饰。

“我觉得你还是别看比较好。”

流川遥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夹走了流川盘里的鳕鱼。

“……”

和她废话是浪费时间，他将目光投向星野，只见对方笑得乐不可支。

“回去我给你看啦，照片已经被我要来了，先吃饭嘛，枫。”

星野更是笑的狡黠，跟着夹走了流川盘里的大虾天妇罗。

“哦。”

流川枫鼓起一张包子脸低头吃饭，这是他觉得憋屈又无可奈何的表现，那种照片怎么还没从世界上消失，他明明记得自己销毁了许多，每次看见马尾辫的自己就觉得无语至极，他是男的怎么可以有这种打扮。

“卡哇伊！”

可是星野好喜欢的样子，坐进车子里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钱包给他看，透明的夹层内是他三岁的相片。

“你喜欢？”

他问，面对一双宛如新月明亮的眼睛，不再抗拒这些丢人的形象。

“喜欢，很喜欢。你知道吗，如果把这些照片印成海报卖，哇，我要赚大发了！”

星野对着他算账，据她统计全球同时在各大球迷网站活跃的粉丝占比多少，其中女球迷又了几成，都说女性出手大方，每张海报赚一美金的话那她仅需发售多少张即可在一个月内实现财富自由。

“悠，不需要。”

你已经不是那位曾今住在隔壁的女生了，22岁那年你举起手假装是话筒对他说，将来会有一天有人采访你作为NBA巨星流川枫曾今室友的感想，你的回答是——“本人比上镜更帅一百倍，烫火锅有一手，不过笨笨的经常发烧。”

“不需要。”

流川枫重复了一遍，星野的目光离不开照片里那张无忧无虑的稚嫩脸庞，这个小男孩为什么要背负不符合他年龄的凄惨命运？

25岁失去母亲，还太早了不是吗？

“那我就私藏嘛，可不可以？”

星野的手指隔着透明夹层膜，轻轻抚摸着小流川的黑发，微笑的嘴唇在昏暗的车厢内透着若隐若现的玫瑰色。

“喜欢的话，就把这个拿掉。”

顺着流川的指尖，星野看见了自己的手机，挂绳露在包包外，很明显的两个大写字母。

Akira Sendoh的A与S，与他的眼睛拥有同样的湛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