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有球客过来反应网松了。
“我来我来。”钟嘉佑按下钟嘉韵,拿着工具箱跟着球客走,“我是专业的。”
钟嘉佑十四岁,5岁开始练羽毛球。说是专业不为过。
健硕的背影,和成年人走在一起,一点都不显瘦削。
钟嘉佑很快回来。
钟嘉韵已经开始刷新的一张卷子。
钟嘉佑坐在高凳上,屁股扭扭,不敢打扰姐姐钟嘉韵。
看到她写完最后一道题,钟嘉佑才开口说:
“姐,我被选入省队了。”他趴在桌子上,手掌叠在一起,下巴垫在手掌上,一脸求夸的模样。
“哦。”
“今晚家里做大餐,说要贺一下。”没得到姐姐夸奖的钟嘉佑也不气馁。
“我……”
“你会回来吧?”
“我要看馆。”
“舅舅说馆关几个小时无所谓。”
“我不想回去吵架。”钟嘉韵和爸妈的关系不好。
“我想你来。”
钟嘉韵低下头,握着笔,好像在继续做题一样。但她自己清楚,她的思绪已经不在卷子上了。
钟嘉佑难免失落,他直起身子,看向热热闹闹的球场。
“知道了。”
良久,钟嘉韵才回神,给了弟弟一个回应。
“好!”钟嘉佑屁股下面的椅子又转动起来,他好似坐上了直升飞机的桨,快乐急速上升。
傍晚,钟嘉韵和弟弟一同走在回老屋的路上。
她想起了小时候,云莞还没有禁摩托车,弟弟还没有出生,妈妈开着摩托车带她去商场买衣服。她坐在摩托车前面,靠在妈妈的怀里。
阳光朗朗,风也畅快。她在风里笑,回头一看,妈妈在她身后笑。
妈妈的笑容,是她见过最美丽的,比晴空还明媚,比碧海还温柔。就算天崩海啸,她也会挡在妈妈面前,捍卫妈妈的笑容。
老屋前的落日,将光辉平铺在泥路上。路上的每一个坑洼,每一处坎坷都被照得灿亮。
路边有一棵大榕树,夕阳的余晖斜斜穿过枝叶,将斑驳的影子投在温热的地面上。那影子被拉得细长,微微摇曳,轮廓温柔而坚定,恍惚间,竟像是妈妈站在那里。
妈妈这会儿可没有空出来迎她,在老屋里操劳着。
为了庆贺钟家佑被选入羽毛球省队,老屋摆了三张大桌子,宴请亲戚吃饭。
一入老屋的门,就看到妈妈蹲在井边洗菜。她脸上没有笑容,只有岁月雕刻的细纹和亮晶晶的汗珠。
姑姑开口,妈妈咧开嘴。
钟嘉韵站在老屋门口,看着,思着。她确信,那不是妈妈的笑容,她真正开心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她已经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妈妈的脸上不再出现笑容。从爸爸因工伤失业在家开始?还是从她变得不乖掀了家里的桌子搬到舅舅那里住开始?
还没等钟嘉韵想明白,姑姑就招手让钟嘉韵过去。
“阿韵真是越大越懂事了,知道回来帮忙。”
堂姐表妹,都在搭把手帮忙。非女性的人,老的一堆坐在阶台上抽烟吹水,新的一批在客厅里看电视玩手机。
“钟家佑!”钟嘉韵扬声。
“啊?”钟家佑从客厅里出来。
“把菜择了。”
“桐桐,瑶瑶,走。”钟嘉韵甩甩手,起身,“去买点喝的回来。”
钟嘉韵领着一群小女孩走向小卖部。大人想让她带上其他小男孩一起。
“用不上,够人了。你让他们帮其他的忙吧。”
钟家佑也想去,但是姐姐安排的活他还没干完,他眼巴巴的,只能加快手上的动作。
“你不会洗,妈妈来,你去吧。”姚晓霞拍拍自己的儿子。
钟嘉韵一个眼神过去。
钟家佑拒绝:“洗菜有什么不会的,我很快的。”
小卖部在一棵木棉巨树下。
小女孩们一人抱着一瓶汽水“大炮”散了,钟嘉韵孤零零地坐在树下的石凳上。
她望着女孩们的归途,忽然觉得好累。明明什么都没干,可她光看着,就觉得浑身没劲。
连呼吸都觉得疲惫。
这家克我。钟嘉韵心想。
钟嘉韵买了一袋小冰棍,她撕开包装袋,里面有五颜六色的小冰棒。她托着底颠了几下,抽出自己最爱的黄色冰棒——菠萝味的。
她闭上眼,猛咬一口碎冰。突然的冷刺激令她深吸气。重置呼吸。
冰冷刺痛感捕获她所有的注意力,嚼冰声如同清脆的钟鸣敲散她纷乱的思绪。这种强烈的感官刺激不容分说地将她从负面的情绪漩涡中拉回现实。
“姐!”
钟嘉韵睁开眼,看到弟弟就站在自己面前。
“吃么?”钟嘉韵问。
“吃。”钟家佑的眼睛亮晶晶的。
“想要什么味道?”钟家韵把包装口敞开,向他。
“嗯……”钟家佑看着五彩缤纷的冰坨子纠结,“都可以,随便。”
“选一个。”
“都可以。”
“钟家佑,如果你有选择权,就必须要做出选择。你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吗?”
钟家佑先是一愣,他并不觉得选不出想要的冰棍口味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但看到姐姐这副厉色的样子,他也失了笑容,摇头。
“也对。”钟嘉韵不再看他,低下头,“你什么都可以有。”
钟家佑眼睛湿湿的,看着钟嘉韵,无言以对。
钟嘉韵把剩余的整包冰棍都塞在钟家佑的手里,离开。
她走向小女孩们的相反方向。
钟嘉韵没回住处,她没有准备好今晚接受舅舅的唠叨,她徒步走向阿秀婆的止于书屋。
经过一家披萨店,江行简隔着玻璃墙和她打招呼。
她模模糊糊听到熟悉的声音,却没有回头。
“钟姐!”江行简直接叼着一张披萨,从店里出来。
钟嘉韵短暂地回了一下神,点头回应他。
“好巧啊,钟姐。这么晚,你去哪?”
“书屋。”
“我也去。等我一下。”江行简边回披萨店拿画具袋,边回头对钟嘉韵。
钟嘉韵跟没听到似的,在路灯下走。还在,江行简不依不挠,能跟上她。
止于书屋。
钟嘉韵半拉开卷门,对身后的江行简说:
“今夜不接客。”
“哎呀,我又不是客,我是你朋友,收留我一下。”江行简没脸没皮,先弯腰钻进书屋。
“干嘛不回家?”
“家里没人,不想呆。”江行简找好位置,坐下,“你关门,我就走。”
赶不走他。钟嘉韵呼了一口气,由得他了。
两人一东一西。
江行简掏出画板和一支素描笔,画几下,瞟一眼钟嘉韵。
钟嘉韵望过来的时候,他心跳漏了半拍,慌张地伸手去盖住画板。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直直凝视着江行简。
她总是这样,一察觉有人盯着她瞧,不管是故意还是无意,她一定会凝视回去。视线像长剑反射的冷光,直接的、**的,让人招架不住。
江行简眨巴着眼皮子先行挪开眼。
不行,这搞得自己如同心虚,落荒而逃似的。
他止住动作,视线打道回来。
钟姐已经垂下眼,又怔怔地看着桌上的地球仪。
不行不行!快看过来!我要同你再对视比一场!少男的胜负欲总是出现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
“嘿,小老板。”
“说。”
她怎么不看我啊?江行简不甘地再叫。
“小老板。”
“……”
“小老板。”
钟嘉韵抬眼。
江行简回视,他不退缩!不逃避!
“不要叫我‘小老板’,我不是这里的老板。”钟嘉韵心里有点烦,最近发生了太多不顺她的事情。
“但我每次过来,这里不是关着门,就是只有你在看店。没见过老板。”
“你才来这里几次?”
“四次?五次?”江行简也不记得了。
“那算你运气背。”
“是么?我觉得是我运气好。”
钟嘉韵抬眼皮,看向他。
江行简歪头笑,继续说:“每次都能遇到你。”
钟嘉韵把室内的灯都打开,亮如白昼,方才暧昧不明的昏暗,消失殆尽。
“吃苹果吗?”
江行简摇头,“给你看样东西。”
“不看。”钟嘉韵又重新低下头。此时,微缩地球已经停止转动。
“啪!”
江行简把画板当作球拍,将手中的红色立体折纸苹果击拍过去。红色苹果撞击蓝色星球,地球重新转动起来。
红色纸团停在桌面上,在灿黄的光线中格外显眼。钟嘉韵伸手指拨动纸团。
这是……红苹果?
“像吧?”江行简得意洋洋地说。
钟嘉韵点头。是挺像苹果的。一张纸,竟然让他折出这么圆润立体的形状。她想到江行简被潘老师没收一办公桌的神仙小人,心想,他人高马大的,手倒灵巧。
“我也觉得苹果像你,”江行简说。
钟嘉韵眉头微微皱,像刻了两个问号,不解地看向他。
“我觉得苹果像你。”江行简画板竖在大腿上,下巴支在画板上,又说了一遍。
钟嘉韵眉间的问号更大了:“为什么?”
江行简却不再就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了,埋头继续作画。
一书屋沙沙声。
“吃苹果吗?”钟嘉韵忽然开口问。
江行简听到声,望向钟嘉韵,确认是钟嘉韵在拿着苹果跟自己说话后,他摇头:“不吃谢谢。”
他低下头,专注在自己的画板上。
钟嘉韵用湿巾擦干净苹果。一口一声咔嘣脆。
钟嘉韵唯爱脆苹果。
她的视线落在江行简的画板上,然后轻而易举地被他的那双手吸引。
这一刻,钟嘉韵奇妙地发现,他这个样子还挺好看的。
“看什么?”江行简忽然看向钟嘉韵,带着一丝“让我抓到你了吧”的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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