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货运的周老板家里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姊妹俩出世不过相差十分钟,性格却截然不同。
妹妹晴波人如其名,活泼爱笑,使人常常想起艳阳天;姐姐宛云大约也是因为名字的缘故,阴沉,不大爱笑,像极了多雾的伦敦。
也因此,亲朋好友们都要更喜欢妹妹晴波多一些,尤其是周太太的妹妹,也就是姊妹俩的姨妈,在大都会上海生活,每次回到老家D市总会给外甥女晴波带来大多数女孩们喜欢的时髦的小裙子和首饰。
为什么说是大多数女孩呢?周太太委婉地告诉妹妹,对待两个女孩儿应当一视同仁,否则女孩们心里会有芥蒂的。周姨妈却颇为不以为然地道:“哎唷,我这是对症下药好不好,宛云又不喜欢裙子——喏,宛云,你说是吧?”
世界上有少数不多的女孩不喜欢裙子和首饰,宛云便是其中之一。她不像妹妹晴波那样,对一切美丽的事物有着强烈的憧憬,相反的,她最喜欢的总是那些新奇的、古怪的,甚至可以说有些阴暗的事物——在花园里蛄蛹的蚯蚓、存在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的丑陋生物、诡异离奇的暗杀故事,又或者是那些人和人之间的欺骗、仇恨、背叛。
小女孩喜欢这些这些东西难免让人感觉不安。周父和周母竭力引导这个有些古怪的大女儿喜欢一些正常的小女孩会喜欢的东西。
为此,家里买的所有东西都是双份的——双份的巧克力蛋糕,双份的白色公主裙,双份的樱桃发夹。唯一有些出入的地方就是周姨妈的礼物了。尽管周太太一再提醒,周姨妈仍我行我素,只特地为讨人喜欢的晴波准备来自大城市的衣裙和首饰。
好在宛云也不大在意——周先生和周太太只好如此安慰自己。
其实不止是在家里,就是同龄的小朋友们之间,晴波和宛云的受欢迎程度也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晴波活泼可爱,人又外向大方,时常会同班上的同学分享零食或小玩意,自然而然便有了许多的好友。
反观宛云,总是坐在最后一排,很少说话,也不大爱笑,像一只有着幽蓝眼睛的猫儿,静静地站在高处,观察着人类。
不止一个同学和晴波咬耳朵,说:“你姊姊好奇怪哦,是不是心理有毛病?”
晴波也不为宛云辩解,只是揽着那个同学的肩头,笑嘻嘻地问:“她哪里奇怪呀?你给我说一下嘛。”
晴波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避人,而宛云就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翻着桌子上的课本。
还是孟实孙走进教室,听到他们的谈话,为宛云辩解了一句:“能不能不要那么八婆?不喜欢说话也有错吗?”
说完这句话才发现宛云就坐在教室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有在看书了。
孟实孙有些尴尬,闹了一个大红脸。那说宛云坏话的同学却反倒十分坦然,还笑嘻嘻地从孟实孙面前走过,故意问这个刚刚踏入青春期的公鸭嗓少年:“干嘛,打抱不平啊?你是不是喜欢她?”
晴波也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挑了挑眉毛,逗他:“干嘛?喜欢宛云啊?”
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晴波都拒绝称呼宛云为“姊姊”,周先生和周太太也说过她许多回,让她要尊重姐姐,只是晴波往往会傲娇地道:“总共只比我大十分钟,凭什么要让我叫她姊姊?”
晴波一贯在家中得宠,周先生和周太太拿她没有甚么办法,久而久之,便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好在宛云听话懂事,从来没有同父母闹过什么——只是到底太过安静,又显得与父母不够亲密。
虽说都是亲生的孩子,平日里在外人面前总要强调,对待两个孩子绝无偏爱,但私心里自然是更喜爱晴波这样的孩子,活泼、爱闹,有什么话绝不和父母藏着掖着,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大大方方地和父母提——虽说夫妻俩总是人前总是夸奖大女儿节俭懂事,但每每当小女儿扬起脸蛋哀求他们购买某些超出预算的东西的时候,他们却会觉得格外贴心。
尤其是当他们给晴波买完东西之后,转头问一旁的宛云要不要,宛云却摇头拒绝时,他们更意识到有一种尴尬疏离横亘在这个四口之家中,这堵墙把他们划分成了两个阵营,他们和晴波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而宛云被排除在外。
——好在宛云很懂事,并不放在心上。
一众人聚在一块儿捉弄孟实孙的间隙,一直安静地坐在课桌后低头看书的宛云却突然起身,从他们安静地走过去了。
晚上周父开车来接宛云和晴波放学。
一路上晴波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到同学们非议宛云的话时,坐在旁边埋头看书的宛云终于开口了——
“你能不能稍微安静一点?”
晴波自然不肯轻易低头,当即反唇相讥:“那当然不行,太安静的话会被别人当成神经病的。”
晴波十分聪明,在考场上从无败绩,尤其擅长数学,逻辑思辨能力格外出众,吵架的时候也能做到一针见血。
最后还是专注地观察着路况的周父发话了:“晴波,不可以对姊姊这么没有礼貌,有人说姊姊的坏话,你要帮忙反驳。”
晴波吐了吐舌头,说:“她自己不说话,怪谁?”
周父拿晴波没法子,只好宠溺地摇了摇头。
回到家,宛云率先打开书包,开始写作业。上了初中之后多了几门功课,她还不大适应。
说来好笑,学霸晴波回到家里总要看会电视翻会杂志,不拖延到最后一刻绝不肯开始学习,中等生宛云却每日一进家门就毕恭毕敬地坐下学习。
都说越努力越幸运,其实有时候呢,不幸运的人才会去努力,因为没别的办法啊。
宛云写作业的时候,晴波一直在她后面走来走去,发出一阵脚步声。
最后,宛云终于忍不住对她发火:“你就不能坐下来打游戏机?”
晴波哼了一声:“我乐意,这样还能锻炼身体。”
宛云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你少在这里强词夺理,一边走路一边看电子屏幕,我看你的眼睛先瞎了才是真的。”
“瞎了也肯定考得比你好!”晴波丝毫不让。
“随你的便,现在滚出去,我要写作业。”
宛云的话很少,但面对这个恼人的同胞妹妹,吵架的话就像流水一样从嘴里冒出。
可惜论吵架,还是晴波更加技高一筹,至少更会戳人心窝子。
“就不出去,这也是我的房间好不好?”
——周家是做生意的,家中也算小有资财,姊妹俩出生之后,一家人就搬进了现在的这座二层小洋楼,房间十分充裕,但周父和周母最终还是挨不过晴波的纠缠,让姊妹两人住了同一个房间。
只因为晴波怕黑。
宛云彻底生气了,抱着一沓试卷冲去了周父办公会客的书房,锁上了门,直到晚饭才从书房中出来。
吃过饭,宛云又要躲进父亲的书房,晴波却鬼鬼祟祟地猫着身子,跟着进来了。
宛云不免怒目相向,问她:“你到底想干嘛?”
晴波本来笑嘻嘻的,听到她这句话,脸上竟然有些哀怨,像一条蛇一样溜到她身边,攀住她的胳膊。
“哎唷,我问你哦——”晴波的眼睛很亮,笑容里透着狡黠的意味,“你喜不喜欢孟实孙?”
“不喜欢!”宛云斩钉截铁地回答。说罢,盯紧晴波,反问:“你喜欢?”
“喜欢啊,”晴波笑嘻嘻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承认得十分爽快,“干嘛不喜欢?你不觉得他很帅,成绩也很好吗?”
宛云垂头看书,语气冷冷的:“不觉得。”
“真的?”
“周晴波你是不是有病!”宛云忽然发作,吼了她一声。可晴波根本不怕,依然笑眯眯地盯着自己这个同胞姐姐,仿佛在看着一个什么很有意思的东西。
“以后我要每天和你分享孟实孙的事儿。”最后,晴波兴致勃勃地道。
“我看你是真的有病。”宛云总结。
然而宛云没有想到的是,晴波竟然真的说到做到,从这天开始,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晴波就自顾自地和她说开了。
孟实孙羊肉过敏,但是有一次他吃羊肉饺子,不知道里面是羊肉馅的就没事,还是他妈妈从厨房出来,发现他已经吃了十几个羊肉饺子,惊呼道:“那些猪肉茴香馅的才是给你的呀。”
然后他就过敏出现不良反应了。
他们都是接受着科学教育的一代,对唯心主义本应嗤之以鼻,然而生活有时候却不按教科书来。我思故我在,有的时候维持着某种善意的谎言,对所有人都好——比如孟太太不该说破那盘饺子是羊肉馅的。
孟实孙考了年级第一;
孟实孙今天打篮球赢了;
孟实孙还会弹钢琴……
哦对了,孟实孙也挺喜欢文学的,我把你写的诗拿给他看了,你不会生气吧。
宛云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怒不可遏:“你从哪里拿到的……我的诗。”
写诗的人说到自己写诗这回事难免有些窘迫,质问的气势都短了一大截。
可惜晴波根本不怕她,笑得甜丝丝的,因为她的慌张,忍不住噗嗤一声大笑起来,弯着腰,扶着椅子,一喘一喘地道:“干嘛这么紧张,你本子放在桌子上,我还不能看吗?”
“当然不能!”宛云面如寒冰。
但晴波也只是吐了吐舌头,说:“好吧,我的错。”
宛云从晴波处听说了很多孟实孙的消息,但上学及家庭聚会时碰见孟实孙时,仍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过很快,晴波便“失恋”了。孟实孙随着父母移民去了美国。一向活泼开朗,有着一身牛劲的晴波难得消停了一段时间,不过很快又神神秘秘地拿着手机对宛云道:“要不要加孟实孙的Q?”
宛云冷着脸峻拒:“不要,没兴趣看你追男生。”
晴波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看她上床,竟也跟着爬上了上铺。
宛云伸手要推她下去,晴波大声嚷道:“从这上面掉下去会死的好不好,你是不是想害我很久了???”
宛云懒得理会,晴波却又笑嘻嘻地贴上来,说:“你就当帮帮我嘛,和他聊聊天,看看他到底怎么想的?”
说着,又把手上的四叶草手链褪下来塞给宛云:“喏,这是报酬。”
宛云冷着脸拒绝:“我不要。”
周姨妈从香港带回来的礼物,只给了晴波。
晴波却异常固执,甚至强行给宛云戴上:“就要,好了,现在不许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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