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我来。”
赵依婧醉意深深,兴头却显得愈发高昂。她孩子气地挥舞着手臂,雪白的肌肤反着光,“我能说出周峋的一百个优点。”
“行,你说。”林婕求之不得,拿起桌上红酒慢慢品尝。
赵依婧想都没想,眼珠发亮,“很会做菜,会修电脑,成绩很好,很上进,很善良,很勇敢,很体贴,会观察人心,也很孝顺亲人,喜欢跟小朋友相处,篮球打得很好……”
女人的话一串接着一串。若是无人阻止,仿佛她真能一直说下去,说一整晚,直到凑足一百个优点。周峋似笑非笑地凝视她,在这昏暗的灯光里,赵依婧的侧颜好似带着柔光滤镜,看得人有片刻恍惚。
林婕也被她的滔滔不绝震惊到了:“你说的这是周峋?我听着怎么像个陌生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情人眼里出西施。”杨易把桌上的骰子捏在掌心,意味深长地瞅着对面的女人,“所以我说,男人最怕遇上的就是这种动了真心的纯情小白兔。明明不是她心里的那种人,还非要伪装,满足她对爱情的幻想。一旦幻想破灭,就得背上渣男的名号,太累了。”
林婕笑了一下,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轻柔:“有一项说对了,很会做菜。有些人虽然金玉其外,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杨易又倒了半杯红酒,说:“你是指那次你因为贪吃阿峋做的宫保鸡丁,结果花生过敏,起了疹子,让阿峋照顾了你整整两天那事?”
“……”林婕凉凉地看他一眼,“就你记性好。”
“我也记得。”周峋的烟抽完了,把烟蒂放到一边,“再好吃的东西都不能过量,结果你们一个两个都是笨蛋。”
林婕不服气,回怼了周峋一句。桌上的气氛其乐融融,一群人之间似有永远道不完的趣事,讲不完的话题。最终几个人哄笑不已,赵依婧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她注视着周峋脸上的表情。灯光下,男人嘴角的笑意淡淡,很是柔和。他在想着什么,是否也沉浸在过往发生的无数回忆里。而那些回忆,她又占据几分。
“其实他也不是每次做饭都好吃。”
不知道为什么,赵依婧起了胜负心,哪怕明知道她的立场微妙,她也想在此时此刻证明一下她的存在,“有一次,我在他家里玩,他烧着饭却忘了时间,结果那锅饭就糊了。”
谁没有呢。
赵依婧心想,你们有的那些不可替代的快乐,我也是有的。我也见过你们不曾知晓,不曾了解的周峋的另外一面。我和周峋有关的时光,是独属于我和他的,别人同样插不进来。
赵依婧心脏遍是酸涩的疼痛,而周峋看着她,忽然伸手,在她软糯的耳垂上随意捏了一把。
极小的动作,亲近又暧昧。赵依婧醉酒后的身体十分敏感,被他温热的手指一触碰,整个人就像过电般颤栗了一瞬。
她看向周峋,发现周峋也正盯着她。他瞳孔如墨,仿佛早已看穿她的心事,低低笑着,“还不是陪你闹腾去了,不然怎么会忘记。”
赵依婧一愣,心脏在不知不觉间又加速了跳动。
然而愉悦的时间没过多久,他们接着掷骰子。林婕手气不好,连着输了两把。真心话玩着没意思了,只能选择大冒险。杨易哪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从装零食的口袋里翻出了一只棉花棒棒糖,要她和周峋两个人同时开吃,一人必须吃掉一半。
杨易的用意太过明显,周峋朝他看去,态度却并不强硬:“我又没输,也要配合?”
杨易打着哈哈:“一开始就说了,庄家指定大冒险,所有人都得配合,换了别人也一样。”
“行。”
周峋站起身,说:“来吧。”
林婕怔了一秒。还以为他会拒绝,结果接受得这样干脆。她点掉香烟,安抚了身旁小男生几句,也站起来,把那手掌大的棉花糖撕开包装纸。二人面对面站着,凑过身,一个从上,一个往下,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一桌人起哄鼓掌,笑闹声震耳欲聋。饶是林婕这般豪爽不羁的女人,也在这会儿被他们搞得红透了脸颊。周峋没有多余表情,瞧着只是在完成任务。可从赵依婧的角度看过去,两人若即若离,呼吸只在咫尺之间。若是一方按捺不住情动,火花即刻就会在眼前炸开。
如此暧昧相贴,眼神交缠,比真正的接吻还要令人心神荡漾。林婕不敢抬眼,怕那人的睫毛会扫过她的皮肤。她的姿态撩人,赵依婧静静观望,又收回目光,端起桌上未喝完的红酒一饮而尽。喝得太快,呛咳了一声。
她捂住嘴,终于在一次又一次跌宕起伏的情绪中深刻地明白了一件事。
林婕没有说错。她再度被周峋欺骗了。
若非如此,她不会在此刻痛得体无完肤。周峋每待她好一次,她便会不由自主地更爱他一分。然后这些爱,又会在接下来尽数反噬到她的骨头里,叫她一遍遍地体验着从天堂堕落到地狱的苦楚。
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周峋待她温柔的用心。只是她甘愿逃避在周峋赐予她的短暂温存里当个自欺欺人的瞎子,以为只要这样,她和周峋之间便还有挽回的可能。
男人的报复干脆果断,又直击她内心深处的弱点。他太清楚她有多爱他,爱到即使是一件幼稚的小事,也足以用来反复蹂躏她的灵魂。
棉花糖只剩最后一口,再吃下去,两个人的嘴唇无可避免地会碰到一起。周峋身子退后,把那块棉花糖让给了林婕,自己坐了下来。
林婕吃完棉花糖,脸还红着,被杨易打趣:“我就说一物降一物,这么多年,能克你的人看来只有阿峋。”
“那又怎样。”林婕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转过脸去拿烟,心底的动摇却显而易见,“有时候你喜欢一个人,跟他在一起却未必合适。”
“十年了都不合适?”杨易声音低了些,带着探询。
“十年又如何?”林婕望了赵依婧一眼,说:“我最讨厌拿时间绑架一个人。什么,我感动天,感动地,怎么就是感动不了你。骗人的。那叫自我感动。就和上床一样,没谁亏欠谁。他寂寞,你也寂寞,把性当人权就行,只要没犯法。没了他,你的十年照样过,青春也不会永驻。所以都是你情我愿的事。”
“你说得对。”赵依婧轻轻笑着,又满上了酒,“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不怪别人。”
林婕瞧着她面色苍白的模样,忽然问道:“你是怎么喜欢上这畜生的。”
周峋用眼角余光瞥她:“说话能不能好听点。”
林婕简洁回答:“不能。”
二人斗嘴也是好玩,赵依婧忍不住笑起来,心里生出几分羡慕。她思绪飘远,撑着脑袋呢喃着说:“我挺肤浅的,对他是一见钟情。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不小心把他撞倒了。还记得,他穿着深灰色的毛衣,戴了一条米白色的围巾,特别好看,我啊,就喜欢上他了。”
说话间,赵依婧看也不看身旁的男人,似乎已被过往牵着带入梦境。周峋眸光压低看着她,下一秒,赵依婧有点想吐,干呕一下。她立刻起身,挥挥手道:“抱歉,我出去一下。”
周峋握住她的手腕:“我陪你。”
“不用了。”
赵依婧把他的手拿开。
她一个人下了楼梯,在洗漱台吐了一阵。院中风吹凉爽,远处传来鸟鸣。赵依婧用冷水洗脸,这会儿才感觉整个人活了过来,心头舒服畅快。
她拍打额头,漱口之后又抬脚缓缓走回去。她脚步极慢,上楼时顿时缺氧脱力,靠着栏杆,瞬间,泪水大颗落下。
她无可奈何,赶紧用袖口擦去,深呼吸。
太痛了。爱上这种反复无常,擅于玩弄人心,又性格恶劣的男人,她真的太痛了。
却又能怪谁呢。怪她自己,怪周峋,还是怪讽刺的命运。
她的眼泪无法停止,坐在楼梯上一个人哭了很久。不敢哭得太大声,咬着唇压抑着。可是眼睛太过红肿,待会儿回去肯定会被看出来。
她懒得伪装了,反正这里的人谁还没看过她的笑话。赵依婧吸吸鼻子,进了走廊,忽而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安静靠着破败的墙壁,横在她的面前。
视线撞上,赵依婧猝不及防,刚要转身,就被周峋扯过了胳膊。
“你干吗?”
赵依婧声音哑着,透出一丝哭腔。周峋几步向前,把她拉进一个没开灯的小房间。二人进去,门关上。周峋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她。
四周变得静谧。赵依婧鼻间钻入丝丝缕缕香烟的味道。一片黑暗中,他们皆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何况赵依婧背对着他。她只能感觉周峋的心跳,和停顿在她耳边的呼吸。她不知道能说什么,方才止住的眼泪又开始不听使唤,砸落到男人发热的手背上。
他不说话,赵依婧也不说话。直到哭够了,鼻子像被堵住一样,再也喘不过气,她才渐渐冷静下来,推开他濡湿的手掌,转过来,看着他。
眼睛适应了黑色,赵依婧凝望周峋的轮廓。周峋也盯着她瞧,指尖在她面颊摩挲,拭去眼泪,“你太能哭了,宝贝。”
“你喜欢吗?”赵依婧用洞察一切的眼睛看着他,“我哭了,你就舒服了,对不对。”
她又变成一只小狐狸了。周峋偏着头,再无可藏,神情有些挑衅,“还不够。”
“怎样才够?”
赵依婧鼻尖通红,酒意和理智来回拉扯。突然,她眼底发狠,双臂一伸用力按住周峋的肩,踮起脚,把头深埋进他脖颈处狠狠地咬上一口。
她咬得不留情面,带着愤怒。小狐狸平日里瞧着温顺可爱,一旦触及安全区域,进入自我保护模式,便是六亲不认,张牙舞爪。这一口又紧又快,虽未见血,到底还是在那冷白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惨烈牙印。她习惯了如此处理问题,而周峋忍着笑意将她抱紧,低吟一声,脸上的表情却似甜蜜,似享受。他的嘴唇贴近赵依婧的耳朵,呼吸炙热,在黑暗里划过,“阿婧,你都快把我逼疯了。”
“这样够不够?”
赵依婧松开他,迎着他的漆黑视线,目光冰冷。
周峋不怒反笑,低声开口:“现在痛快了吗?”
“不痛快。”
赵依婧摇头,退后一步,看向别处,满眼失落低沉,“我难受得很。”
周峋看着她,“我知道。”
“你们是故意的。”
“嗯。”
“你们别把我当傻瓜,我什么都看得出来。”
赵依婧醉眼迷离,“你们都想欺负我。以为你们的十年,我不曾参与,就可以排斥我。我告诉你们,别得意忘形。”
赵依婧用一根绵软的手指戳着周峋的胸膛,一边戳一边理直气壮地说:“我不会走,我就要留下来膈应你们。你们太狡猾了,明知道我和你的过去肯定比不上你们十年的回忆和感情,却一直提,一直提,恐怕说个通宵都说不完。但是,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我也不会成全你的坏心眼。”
她气呼呼地与他对视,迷蒙的眼底透出倔强和委屈。周峋微缩了眼神,又感好笑,放松地搂住她的腰,让她贴近自己,手指不动声色地揉捏着那里的细肉,说:“我有什么坏心眼。”
“你有。”赵依婧嘟囔着,又像泄了气的皮球,柔软的指尖在周峋胸口不停地打转,“你和林婕吃棉花糖,我特别嫉妒。”
“下次别喝酒了。”周峋由着她撒气,嗓音很轻,“你一喝酒就爱哭。”
“我没哭。只是沙子进眼睛了。”
“嗯,所有醉鬼都这样说。”
“真的没醉,我发誓。”赵依婧累了,把脸靠在他的怀中,又抬起头,“咬疼你没有?”
“有一点。”周峋半开玩笑。
“我看看。”她要去扒拉他的领口。
周峋抓住她胡来的手,说:“骗你的,不疼。”
赵依婧用湿湿的,透明的眼珠望着他,指指心口,“可我疼,这里,疼得快要裂开了。”
“该怎么办呢。”周峋薄唇轻弯,眼睛依然望着她。
赵依婧也感到茫然,喃喃着:“是啊,该怎么办呢。”
“告诉你个方法,想不想学?”周峋又开始哄小朋友。
“什么方法?”赵依婧问。
周峋在她耳边道:“只要不爱,就不会疼了。”
赵依婧摇摇头,又微笑起来。她脑子很晕,可心头却十分明白,“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接下来的手段又是什么。”
“告诉你,你就不会疼了?”
周峋拨开她的发丝。
“会啊。”赵依婧诚实交代,“可我还是会上当的。你骗我一百次,只要再给我一颗糖吃,我就会不断地上当,直到我再也不爱你了。”
她用极度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番话,周峋莫奈何地笑了,深邃的眼眸变得有些复杂。
他慵懒地斜靠着,似也有些酒意,“你这叫什么,清醒着沉沦?明知道我是个垃圾,还要继续喜欢,赵依婧,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我爱我想爱的人,要什么骨气。何况,你也不是垃圾。”她用手指贴着周峋的腰,感受着那里蓬勃的张力,微醺着说,“这点痛不算什么,一会儿我就好了。”
周峋的瞳孔暗下来,唇畔笑意渐深,目光却在女人唇上游移,“你猜猜我想做什么。”
“不用猜。”赵依婧直视他的眼,声音沙哑,“我也想。”
她有些迫不及待,又像急于证明什么,拽过他的衣领便拉下那人的唇靠向自己。
先是蜻蜓点水地碰了碰。然后,她变得大胆起来,用舌尖撬开周峋的唇齿,将一腔湿热与他紧密缠绕。
屋内一片漆黑。体温紧贴,水声情动。湿润的痕迹悄然渗出,赵依婧从唇缝辗转间溢出满足的叹息。她压抑了太久,直到这一瞬才感觉胸腔内燃烧的那把火得到了慰藉。周峋睁着眼,垂下目光,几秒过后,搂紧她的身躯,压着她加深了这个意料之中的吻。
“嗯……”
她疯狂地吻他,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她的双手紧抓住他的臂膀,想要迫使他更近地贴住她的身体。黑暗中,她的心跳紊乱不已,双臂收拢,似要把人勒得喘不过气。她娇小的躯体从未爆发过这样强悍的力量,仿佛要把周峋嵌入她的灵魂之中。周峋被她滚烫的情感震慑了一下,与她相贴的每一寸肌肤都泛起了痛意,连带着这个吻也走向了二人再不能承受的地步。
为何只敢在无人的角落里尽情释放情意,赵依婧心想,她果真是个胆小鬼。她如身处云端,感官被幽暗的环境放大数倍。忽然脚下一软,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滑坐下去。周峋轻抚着她的背,下意识地拥住她,同她一起坐到了斑驳的地板上。
她剧烈地喘息着,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站不住了。”
“你要学会换气。”周峋揉着她粉嫩的耳垂,嗓音微哑,似也染着欲念。
“你倒是很有经验。”赵依婧闷声闷气。
周峋笑笑。
方才二人接吻的时候,那些触电般的感受和**丝毫没有遮掩。她有,他也有,分外强烈。
赵依婧望着他微微滚动的喉结,一时心底动情难耐,忍不住凑过头去,在那不轻不重地啃咬着。
男人看着她,与她眼神交汇。
“周峋,我好想要你。”
她坦白内心的渴望,眼里充盈着叫人无法抗拒的水光。
“你以后能不能别再做让我痛苦的事,能不能,只吻我一个人。”
周峋低声笑着,“你先好好休息。”
“为什么不答应我?”
“等你酒醒后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
“你猜,他们知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做什么。”赵依婧问。
周峋抚弄着她的嘴唇,“大概是知道的。”
赵依婧闭上眼睛,说着醉话,“以前有人说过,我想什么都在眼睛里。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用怎样的眼神在看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猜到了我喜欢你。”
“嗯。”周峋笑着摸她的长发。
“周峋,如果你也能爱我就好了。”赵依婧低喃着,恍若呓语,在他怀中渐渐睡去,“如果你能爱我,我的心,就不会再疼了。”
周峋望着无尽的黑,不语。
他原打算这一日只抽一根烟,现在看来,仍是远远不够。
他拿烟的动作变得轻缓。一双深瞳晦暗寂静。
情到深处,人怎会卑微至此。可怜可悲,宛如一束照进深海里的阳光,永不见天日。
翻手为云操控对方心思的感觉自是不坏,可贴在身上这样薄弱纤细的一具躯体,何以会蕴藏着那样浓烈磅礴的爱意。她本应高高在上,不该与他同堕为泥。
痴男怨女,爱,或者不爱,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影响不了每日太阳的升起,既然如此,何必纠缠不休。
周峋泛起笑意,似无奈讽刺,又似空洞虚无,终于,他容颜冷峻,用手挡住打火机沉默点烟。
也许,是到该做了断的时候。
她与他,早已再无退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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