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得瑟缩的几人忍不住囫囵穿上,低声向她道谢。
阿命将范骈玉自刎的消息带过来。
李菁摇摇头道:“他不是自刎谢罪。”
“你怎么知道?”
阿命看向他。
文太原冷冷插嘴:“是孟泰狗急跳墙,如今范享贵杀人行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范骈玉是给二者前线的中间人,孟泰为断尾求生,干脆将锅扣在范骈玉的头上。月大人不要告诉我,你连这最简单的关系都想不清楚。”
火光幽静。
阿命看着文太原沧桑的脸,“我要告知您一个不幸的消息。”
无人言语,只有文太原的呼吸声紧了紧。
她从怀中递过去几封信到中年人手里,顿了顿:“节哀。”
文太原下意识不想看那信。
见阿命执意递给他,他才微颤着手接过,借着微弱的火光费力地审阅,半晌后,他踉跄地向后退走几步,将将扶住墙壁,“这.......这不可能。”
他蹲下去,蜷缩在牢狱一角,竭力平复使自己冷静下来。
阿命:“孟泰干的好事,节哀。”
中年人的面孔忽地透露一种别样的凄冷和愤懑,泪水自他眼中落下仿佛混合着血水,他对于孟泰的仇恨此刻徒劳地对准阿命,横眉冷对,面目狰狞,阿命并不觉冒犯。
她垂下眸子:“如果你们现在想通了,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公道。”
三个人都没有出声,沉浸在这窒息的氛围中,忽地听到痛苦的呜咽声,男人嚎啕大哭,几乎是咆哮着说道:“杀了孟泰,杀了孟泰......”
苍天无眼,缘何葬送他全家性命!
孟耀年费力地从地上起身,他双腿此前已被孟泰等人处以极刑,狱中潮湿,无人为他医治,怕是此后要落下残.疾。
“孟泰和范骈玉,他们都和范享贵有交易,我们矿监司当初正是察觉这一点才被孟泰等人污蔑进了牢狱。”
孟耀年知道丁绅将范享贵的所有物证都销毁,补充道:“丁绅对九江局势并不清楚,当时观他焦急的模样,像是听命于什么人,因此他只在九江略略勘察不到一个月,便回了京都。”
“大人若是想要得到什么线索,不如再去和范享贵交涉一番。”
丁绅当初将所有关于范享贵的证据销毁得一干二净,如今丁绅一死,范享贵的许多行贿细节更是对不上,从李啸林处查获的信息实在有限,不足以支撑阿命等人彻查行贿案。
她命人去叫田超杰和马国安,将孟耀年等人的翻供证词记录在册。
不一会儿,李有才将田和马领过来,低声附耳道:“大人,方才按察使那边派人来打探过消息。”
阿命闻言,不禁凝眉思索:“派的什么人?”
“瞧着像是经历司那边的小吏。”
此言一出,包括阿命在内的六人面面相觑。
刚刚赶到的田超杰和马国安闻言诧异:“为何要派经历司那边的小吏过来查看?孟泰这是病急乱投医?”
阿命只想到一种可能性,她转头看向李有才:“我若是现下将文太原三人无罪释放,可符合大魏律例?”
铁牢之内的李菁闻言面色一变:“会不会是......”
“他想灭口,派了个背锅的小吏。”
田超杰沉声道。
灭谁的口,已经毋庸置疑。
李有才皱紧眉头道:“大人,文太原等人现下还是戴罪之身,虽有翻供的证词,但还没过地方按察使司的流程,若您强行将三人释放,即便有皇上的懿旨,也会引来地方按察使司的责问。”
田超杰冷笑一声:“我们可是京城派出的在外行走,它区区一个地方按察使司,凭何责问我等?”
马国安犹疑:“可是......大魏司法,讲求的便是公正明理,先帝在时便提及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是陛下的懿旨,在地方案件的干预上也受限于大魏律例。”
孟耀年离众人远些,声音虚虚传来:“还有一个办法。”
阿命瞥他一眼:“什么办法?”
“下官府上还有一老翁,名唤柴桂,下官于他有救命之恩,他是下官府上伺候二十年的老仆......”
“你想让他状告地方按察使司?”
阿命径直打断,淡淡问。
田超杰赞叹:“大人所想妙极,一旦老翁以孟大人仆从身份状告按察使司,那孟大人几位就变成受害方,依照大魏律例,自然要将三人暂时保释出狱。”
此律例只适用于特案官员,只要知会过京城,就能顺利将三人救下。
但李有才双眼微睁,下意识道:“不可,绝对不可!”
“有何不可?”
众人齐齐看向李有才。
李有才一抬手,抹掉额上渗出的冷汗:“若真是状告九江按察使司,我们就站到了全部九江官员的对立面,这与自寻死路有何不同?”
“更何况,大人,那孟泰今日想灭口,那什么手段他用不出来?只怕今夜等您几位走了,他就将那些杀人的毒药放在饭食中,手段若是厉害些,寻刺客刺杀也保不准,等柴老翁将按察使司状告到府衙,黄花菜都凉了。”
李有才的话不无道理。
阿命手下摩挲着绣春刀,视线落在地面的杂草上,若有所思:“怕什么,今夜将人劫走,明日就让老翁状告按察使司。左右老翁状告府衙,这几个官员失踪与否都无关紧要,关键时刻再让他们现身即可。”
李有才张大嘴巴:“啊?”
“今夜你负责晕倒便是。”
他立在原地,风中凌乱片刻:
“大......大人威武。”
田超杰和马国安也一脸钦佩地看向阿命:“大人威武!”
唯独铁牢内的三人一脸懵懂,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阿命是什么意思。
李有才同手同脚目送阿命三人离去,他一拍后脑勺,喃喃自语:“完球了,完球了......还考科举,这要是被发现了,我考个鸡毛了......”
心下有所动摇时,忽地想起阿命上次送给他的钱袋。
那里面装的不是银两,是足足一袋子黄金!
黄金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关系没关系。”
孟耀年三人听他嘀嘀咕咕地往外走,下意识裹紧身上的棉袄。
.
因为司狱司是关押犯人的重地,所以与其他司并不在一处,这也方便阿命等人行事,避免一举一动都在孟泰的眼皮子底下。
田超杰和马国安与阿命沟通夜晚的行动,便分道扬镳,二人返回司狱司继续审讯李啸林和邹宇,以便狱中出现变故。
阿命驾马回到新水胡同。
院内只有哈童和呼硕,伊奇潜伏在孟泰府上,还没到他们轮换的时间。
两名下属见到她行色匆匆,连忙上前询问,阿命将方才司狱司内的密谋转述给两人,直接道:“那名经历司小吏绝不是孟泰派来的人。”
以孟泰对按察使司的经营,犯不着特意派人来打探消息。
两人疑惑:“除了他还有谁?”
阿命冷笑一声:“你们别忘了,京城还有一条毒蛇在盯着我们呢,她如今可坐不住了。”
“庆愿?”
伊奇恍然大悟。
“孟泰盘踞九江多年,以他的手段想杀掉文太原三人何故白天弄出这些动静?他若想灭口,只需晚上调走李有才等人,介时投毒和刺杀简直易如反掌,那经历司小吏白日偷偷摸摸来司狱司,八成是收了庆愿下属的银子打探消息。”
“庆愿虽然手长,但到底未能亲临九江,不知此间局势,她这番动作并不隐秘,怕是还有后手,与其担惊受怕,不如我等抢先一步,将文太原三人保住。”
她一口气说完,便将西厢房的孟芙莹叫出来。
身着鹅黄色夹袄的女孩儿紧张地扯住哈童的袖子,不敢去看女人威重的目光,她小声道:“见过将军。”
阿命目光不动声色落在她扯着哈童衣袖的手上,哈童头皮一紧,却没挣开孟芙莹的手。
呼硕站在一旁看戏,笑道:“孟小姐这段时日怕不是闷坏了。”
孟芙莹生怕给他们添麻烦,当下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几位大人好心收留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说罢,她怯生生地放下拉着哈童衣袖的手,后者咳嗽一声,不自然地看向阿命,手下将孟芙莹向身后揽了揽,似是怕她心有畏惧,大掌落在女孩儿的手腕紧紧攥着,以示安抚。
阿命现下没什么兴趣盘问哈童的私事,她看向孟芙莹,直接问道:“你可知柴桂老翁的去处?”
孟芙莹连忙点头:“柴阿耶是我府上的管家,父亲一出事后,他就被人送走了。”
具体送到哪里去她也不清楚,但她知道柴桂此前的住处。
阿命便派哈童和呼硕前去找人。
时间有限,今夜之前她须得将一切安排妥当。
约莫一个时辰后,夕阳在天边徐徐展开华景,霞光照耀时,呼硕和哈童破门而入,呼硕身上背着个头发半白的老翁,双手抱住呼硕的脖颈,老人看见孟芙莹时亮了亮,挣扎着要从呼硕背上下去。
“小姐!小姐~”
阿命对这处大型认亲场面心无波澜,眼见天色未黑,确定孟芙莹将事情说清楚了,便让哈童安顿柴桂。
柴桂眼眶通红,他操着一口地道的抚州官话,只有孟芙莹能听懂,孟芙莹向他福身拜了三下,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我知道这是要人命的官司,可是阿耶,如今除了你,真的没人能救下爹爹几个了,这几位都是从京城来的锦衣卫大官,他们奉旨前来,定会将爹爹等人的屈辱肃清——”
状告地方三司需要确凿的证据和对抗整个九江地方官的勇气,一旦站在柴桂背后的阿命等人无法翻案,那么等待柴桂的只有砍头处死,以示挑衅权.威的下场。
阿命本想着如果这老头不答应,就先涮上他家的几条人命以作要挟,却不料柴桂忠义,未闻前因后果便直接同意了。
呼硕在一旁啧啧:“倒是个忠仆。”
哈童赶着去顶伊奇的夜班,阿命交代呼硕守好院子,便翻身上马要走。
呼硕连忙问:“将军,您去何处?”
阿命勒住缰绳调转马头,目光落在天幕的霞光上,“我去借点人手。”
“?”
呼硕心有疑惑,便见女子的背影消失在桥头。
马蹄声像是急促的鼓点,不消几息便彻底湮灭。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去,他们的生活如此这般已有数年,看不到尽头,也不知尽头是好是坏。
呼硕每次看着阿命远去的背影,都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
京城,季明叙翻开那封密信。
传信人是刘掌柜。
九江的暗桩刚发展不过两年,人手勉强算是充裕。
阿命借走五个人,数目不多。
一名侍女,四名暗卫。
她借侍女做什么?受伤了?那个叫娜木的仆从没跟着她?
季明叙眉头不自觉皱了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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