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乱山残雪意

“......月大人实乃性情中人,赐给小的十两黄金......此前听您命令,已调查过月大人身边人手,只有三人来回出入,其他不知所踪......”

刘掌柜信中内容密密麻麻,有最近从九江处获得的消息。

行贿案的发展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超出他的预期。

李啸林和邹宇,孟泰和苏思年,范骈玉和范享贵,还有九江的当地官员,桩桩件件织连交错形成一张巨大的蛛网,毫无疑问,这张蛛网下还掩藏着许多惊心动魄的暗诡。

季明叙不知道她借人做什么,凝视着那封信有半晌,大掌向小几一探薅个酒瓶,随意唤:“寂安。”

“世子,在。”

“进屋研墨。”

“是。”

主仆的影子被烛火拉得斜长,季明叙有些惫懒地瘫在藤椅上,手下字体狂狷,提腕点墨,片刻功夫两页信纸写完。

他仰头靠在藤椅上,声音困顿:“发派九江,直接交给阿命。”

寂安方想转身出门,脚下就顿住,又躬身道:“世子,福掌印说月大人府上的那位老仆,最近在调查皇后。”

季明叙眸子一眯:“皇后?”

打从知道阿命杀了吴音柔后,季明叙总觉得宫里有什么被自己漏下了。

“阿命查,我们也查。”

寂安有些迟疑:“会不会太过盲从了?”

季明叙从地上捡起散乱的酒瓶,一股脑塞到他怀里:“盲从?我们目的单纯,盲从又如何?”

他可不想真的知道什么。

他只想知道阿命要干什么。有时候合作伙伴太狡猾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他对这位素有不清不楚的情愫。有时候那些念头在脑袋里横冲直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蠢事。

人一旦生出感情,理性就像废墟一样软弱可欺。

寂安看着季明叙重新躺回榻上,便吹灭烛灯,怀里抱着那一堆酒瓶出门,冬日的夜很是寒凉,饶是在酒楼内部,屋内外也有着截然不同的温度。

他感受着楼道里穿过的冷风,心想自家世子真是喝酒喝得神智都不清醒了。

以世子如今所处的境地,干什么都是非黑即白,何来单纯一说?

月阿命做什么都瞒着自家世子,借个人却连去向都不告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月阿命不信任他们。

思及此,寂安眉头皱得更紧,但下楼梯走到大厅时,他就又恢复成那副淡然的表情,顺手将酒瓶放到大厅掌柜那处。

掌柜的啧啧称奇:“世子好酒量啊,一天喝下这么多。”

寂安故作苦笑:“哎呀,但凡平日做事情能有这种功力......”

掌柜咳嗽两声,只当没听见。

季明叙是京城里为数不多有家不回在外飘着的浪.荡子,他们酒楼对这种只管吃喝不会耍疯的客人欢迎之至,至于人家的私事,跟他们半毛钱关系没有。

跟贵人结交,就一个道理,别嘴碎。

因着还未到夜深之时,大厅内依旧人进人出,嘀咕声从四方角落里先后传出。

“听说九江都翻天了,嗐,你们是不知道,我前几日有个从九江回来的婆姨,说那老头儿把整个九江的按察使司给状告府衙了!”

“这可是新鲜出炉的消息,这热闹也就是咱们运气好才能赶上。”

“哈哈哈哈哈!”

讨论声由低转高,瞬时嗡嗡成片,像一阵风似地吹向四周。

掌柜没忍住:“这九江倒还真是翻天了,听说还失踪几个官员呢。”

寂安皮笑肉不笑:“九江的事情同京城也扯不上什么干系,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

掌柜的见状不再吱声,开口将话题绕到别处。

“听说过段时日城郊有冬猎,想必到时候又要热闹一番......不过今年冬天冷,这刚下雪没多久,就听说冻死好些人了......唉,百姓苦啊......”

寂安皱眉:“朝廷的救济有半年都未曾下放,济慈堂的民众日子怕是雪上加霜。”

掌柜的摇摇头,到底不敢同他这种权贵的小厮多言语,又打发几句牢骚便差小二收拾大厅的桌椅。

寂安见状,将信件交给下面的人手,转身适时上楼去休息。

朝堂家国眨眼便是几百年,魏朝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小人物除了被掌控生死,什么也做不了,皇权霸业,又怎会抵得住岁月的侵蚀。

.

九江抚州,临川城。

是夜,漆黑一片。

月光冰冷似霜雪,草堆附近悄然浮现两个身影。

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

“田大哥,你说月大人身手高超,这劫人对她来说是不是轻而易举?”

马国安小声问。

田超杰嫌弃地看了眼他双腿:“你抖什么啊?”

“我,我,我......有点紧张”

马国安抱紧怀里刚买的木头刀,时不时就尿意上涌,需要去草丛里方便一下,田超杰骂了句“没出息”。

嘴上这么说,但现下没看见月阿命的人影,他心里也有些慌。

堂堂锦衣卫千户和镇抚使副官,现在竟然为了查案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实在是羞臊,唉,羞臊!

若是被发现,他的一世英名岂不是毁于一旦?

正在两人低头耳语的功夫,阿命从后方悄无声息接近两人,她猛地拍了下两人的肩膀,催促道:“走!”

田超杰和马国安登时打了个激灵。

田超杰拽起还腿软的马国安,立刻跟上女人的身影,三人乘着月色躲过最外圈巡逻的官兵。

夜深人静,愈发显得司狱司牢房气氛不同寻常。眼见着马上要绕到墙围处,又一队交错巡逻的队伍迎面而来。

月光清寒,地面上的影子晃动频繁,阿命停下动作,对着两人打手势。

‘我先走,你二人后继跟上。’

‘大人,我二人如何行动?’

‘直接翻墙,动作要快。’

眼见着一男一女举着手加密通话,马国安又是茫然又是惊惧地拽了拽田超杰,小声问:“大哥,你和大人说什么呢?”

“锦衣卫的刑.讯手势被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田超杰转头薅着他耳朵骂道。

此时巡逻的官兵刚好消失在墙根处,阿命瞅准机会,手握绣春刀,三两下助跑上墙,衣诀翻飞的功夫便无声消失在墙头,身形飘逸,无声无息。

田超杰在外办案多年,身手也算伶俐,见阿命已经翻墙而过,趁着下一队官兵还没到,也蹭蹭蹭跑了过去。

马国安跟在后头吃力地蹬着双腿,“一......二!”

“砰”

男人墙没蹬上去,反而龇牙咧嘴地掉在地上,田超杰在墙上干着急,让他快些动作:“这要是被人捉住,你我几人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于一旦了!”

马国安立时起身,再度助跑,这下终于成功,却不料两只手扒在墙上,他全身用力以至于脸都憋成猪肝色,下半身却怎么都翻不上来。

阿命蹲在墙头,实在看不过眼,伸手一把将人拉到墙上。

马国安被她薅着衣领拎到墙头上,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听尽头处有士兵的脚步声,他登时连滚带爬下了墙,“砰”一声落地,田超杰捂着脸,无语地把人薅到自己身边,但这动静太大,院内的官兵立时抽刀,大喝一声:“谁?!”

三人蹲在院落内的野草堆,距离司狱司的地牢还有一段距离,此时官兵听到声响,听声音朝马国安的方向围堆过来。

田超杰嫌弃地将后者摁在喂马的草料堆里,随意向院中扔了个石子过去,“嗖”一声,众人注意力立时被转移。

“谁?!”

“快,去那边看看!”

“该死的,定是有贼人想要劫狱,尔等速速去拦!”

马国安浑身被按在草料堆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见状对田超杰比了个大拇指。

阿命低声对两人道:“你二人就在外面望风,等我一一将文太原三人劫出,你们负责把人带回驿站就是。”

没等阿命起身,就见院子里关押着范享贵的那一片区域飘起一股白烟,不等片刻,就“砰”“砰”两声有人影倒下。

“不好了,有人劫狱!”

“快去叫人,有刺客——刺客!”

“啊!我的眼睛,他大爷的,老子的刀呢!”

院内掠起一阵喧嚣,司狱司所有人手顷刻出动,守卫此处的士兵们乌乌泱泱前去围住范享贵的那一片牢房,三人则蹲在暗处,此时最后一处地牢的守卫也被调离,方才被从房檐下扔出来的白烟范围进一步扩散,空气中传来一股刺鼻的味道,朦胧之中,两名黑衣人闪现在房檐上。

仍有坚守的官兵眼尖,立时呼应道:“在那儿!在西北方向!”

田超杰拧着眉毛:“这哪个缺德玩意儿大半夜来劫范享贵,还弄这么大动静?”

他下意识转头问:“大人您说呢?”

身旁已经空了一处。

田超杰:“......”

马国安弱弱道:“月大人,方才就走了。”

田超杰:“......今夜月色甚佳。”

.

李有才眼见着门口还有几个懒得动弹的士兵没走,有些着急道:“林大哥,你们几个为何不去?万一这范享贵被劫走,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那几人也是聪明的,闻言嗤声道:“什么杀头的大罪,你手底下犯人都跑好几个了,也没见你出什么事儿啊。”

李有才摸了摸鼻子:“话是这么说,但万一上面计较下来,怪罪的还是咱们这些小兵。”

几个人说什么也不肯动弹,还伸手拍散空气中的白烟,嫌弃地坐在檐下。

夜色漆黑,李有才背着众人默默比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心里这么想着,忽然感觉脖颈有点凉。

他刚想再说话,便觉后颈一震霹雳,疼痛难忍,他来不及多想,身体就诚实地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谁?!”

那几人见李有才倒下,连忙后退一步喊道。

见无人应声,他们还颇为好心地指路:“这位壮士,您莫不是走错了牢房,那范享贵在西边屋子呢,这处关的都是不打紧的人物。”

烟雾之中白茫茫一片,几息过去,眼见着烟雾要散开,三人见没动静,干脆一屁股坐在檐下,大有种不知死活的闲适感。

阿命从李有才身上摸出来钥匙后,直接抛给身后躲着的伊奇,做完这些,她手下三枚银针寒光微闪,悄然射中三人穴道,白雾之中三个人影软趴趴倒下,通道清理干净如入无人之境,她身形如鬼火般钻进地牢内部,因为熟悉道路,找到文太原三人前后不到半柱香的功夫。

伊奇跟在她身后,拿着钥匙快速开通牢门。

而此时,西处的牢房内。

“兄弟们,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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