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人叫自己，季启棠的背影明显变得僵硬了一瞬，方才转过头，“刚好路过。”

杨柳心底划过疑问，回收站的位置比较偏僻，他怎么会路过这里。

就听他问，“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季启棠指着杨柳身后的破败回收点，问道，“你刚才去了那里？”

以后要结婚的人，杨柳对他没什么要隐瞒的，“我去那里买两本书。”

季启棠看到了她臂弯里夹着的书，没有再说话。

回收站出去只有一条路，走到一个分岔路口时，他想要跟杨柳分开，主动说道，“我还有事，就不……”

杨柳当然听出，他这是想要跟自己分开，但好不容易逮到人，她还没问清楚他对于结婚的态度，自然不能放他走。

怕季启棠会跑走，她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袖子，抢在他提出分开之前说道，“我跟其他知青走散了，我不敢一个人回去，我能跟你一起吗。”

季启棠没有回答行还是不行，眼神落在了他左手的袖子上，那里此刻正被三根白嫩的手指捏住。

他脑中不合时宜地生出一个想法，杨知青每日下地时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也不是毫无效果的。

杨柳眨了眨眼，冲他谄媚一笑，但就是没有收回手，“你放心，我会很听话，跟在你身边的时候绝对不会多嘴，不会影响你做事的。”

就差竖起三根手指发誓了。

“孤男寡女，不方便。”

杨柳拉着他的袖子不松手，“有什么不方便啊，咱俩是一起走路，又不是一起在炕上睡觉。”

再说了，一起睡觉这事又不是没有干过。

季启棠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前后左右张望了一圈，没有人经过，更没有人听到陆淼这无法无天的话，“这种话，不要随便乱说。”

他的低声警告对杨柳来说没什么用，“叫外人听见会被误会。”

杨柳态度无赖，“更容易被人误会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季启棠揉揉眉心，早就见识过杨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劲头，他选择让步，“我还有事要忙，把你送到车站行吗。”

杨柳低下头时，季启棠只能看到她的发顶，和微微颤抖的睫毛。

“我一个女同志，独自上路很危险的。”杨柳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他。

常年吃不饱饭，她气血不足，下巴尖尖的，眼睛却很大。

季母曾经列举杨柳不能娶回家的罪证中，便有一条说她，下巴尖眼睛大，这种长相不旺夫。

这样封建迷信的话也只能在家里说说，断不敢叫外人听见。

说者无心，季启棠这个听众也没有当回事，偏季铁民听进心里去了。

从那天开始，反而在家里跟季母洗脑，说杨柳这个女同志人不错。

季母的耳根子软，听到了几次，心中根深蒂固的想法被动摇，倒是没有那般的坚决反对了。

季启棠一直不说话，杨柳说不清他想些什么，她继续添油加醋道，“其他知青们估计已经回家了，我一个人等车坐车，很容易遇到坏人。”

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两分可怜兮兮，季启棠知道她都是假装的。

杨柳可怜巴巴地看了他半天，等到一声似有如无的叹气，“走吧。”

结果季启棠才走了两步便停下，杨柳抬头看他，这是怎么了，又改变主意，不想带她？

季启棠没说话，黑沉沉的眸子盯着衣袖，有三根不属于他的手指正在拉着他袖口。

沉默对峙三秒之后，杨柳退了一步。

她想不能把人逼得太急了，她有些不舍地松开了袖子，她悻悻解释道，“你走得太快，我怕追不上你。”

不能在季启棠面前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这是胡扯，季启棠没有跟她掰扯，只是领先一步向着车站的方向去。

杨柳咦了一声，“你不是还有事要忙，就是去车站吗？”

当然不是，只不过不想被杨柳折磨，而改换了路线

“先送你回去。”

杨柳瘪瘪嘴，就是把她当作外人，不想让她知道他去干什么呗。

车站每过三小时有一趟客车，杨柳在去车站时不住祈祷，不要遇见其他知青。

好不容易遇见季启棠，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她还想要问问什么时候能结婚呢。

她的运气不错，没有在等车的站牌下看见知青们。

心情很好的她悠悠地叹了口气，“自从我跟你之间发生那种事情以后，他们都嫌我坏了知青的名声，不愿意同我来往，明明一起进城，却独独把我丢下。”

季启棠不知道她话中真假，她没有与其他知青同行是事实。

至于说她在知青点是否如她描述的那般处境艰难，可能是有的，这一时期格外看重女子贞洁。

他们有了肌肤之亲，同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围观，或许会被一些关系不好的知青借机指责孤立。

杨柳卖惨时还不忘抬头去看季启棠，依旧是冷冷淡淡的表情，看不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杨柳心道这可真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她说得这么可怜，他却没有动容。

想想这人以后可是要当首富的，杨柳就觉得没什么不能忍的。

本来是做出可怜的模样，但只要一想到这人以后能当首富，她从系统口中知道未来婚姻法里，婚内财产一人一半，她以后能分到首富一半的钱，想想都能笑出声。

她很难维持住眼角耷拉的样子。

于是，在季启棠的不刻意关注下，看到了杨柳半张脸在哭，另外半张脸在笑。

这表情太过奇怪，引得季启棠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杨柳的大半注意力都在对面男人身上，自然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她赶忙摆出优美的仪态，让她最好看的左脸正对着季启棠。

杨柳对自己这张脸非常有自信，从小到大追她的人能绕机电厂的家属院两圈。

男人都是见色起意的，即便这个男人以后要当首富。

杨柳认为靠着她的脸，还有她的力气和手段，能够轻松拿下季启棠。

瞧，他现在看着她的脸看呆了。

杨柳拿出手帕，在眼角点了两下，做出哭泣的模样。

这是她在小学同学家看过电视，跟电视上漂亮的女配角学到的动作。

杨柳家没有电视，她父母只是机电厂的普通工人。

不过她运气好，机电厂跟机关大院相邻，两家共用一个小学。

作为家里最不受宠爱的孩子，杨柳从小就知道应该讨好哪个家庭成员让自己过得更好。

不喜欢她的亲人不会因为她表现得懂事，而更疼爱她两分。

但这的确令她从小便懂得趋炎附势，讨好前座那个穿着小皮鞋，头上戴着蝴蝶结发卡的小姑娘。

班里也有一些家境优渥的小男孩，她同桌就是，她却舍近求远。

面对着跟杨树一样大的小男孩，她很难去拉下面子讨好对方。

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都像杨柳这般，小小年纪便一肚子心机。

才六七岁的小女孩，哪里知道人心险恶。

才开学一周，叶珊就不设防地将杨柳带回家了。

叶珊的父亲是军转干部，她的母亲是一位小有名气的芭蕾演员，那时候小小年纪的杨柳还不知道什么叫芭蕾，她只知道叶母长得很漂亮，她的每个动作都像画里的人。

靠近美是人的本能，杨柳喜欢她，而且叶家的饭菜很好吃，叶母是个善良的女人，杨柳来蹭饭她十分欢迎。

没有人能抗拒一个嘴巴甜的漂亮小女孩。

杨柳三五不时会在放学后跟叶珊回家写作业，写完作业顺理成章看一会电视，然后吃晚饭。

家里的肉都是紧着杨曼和杨树，在家时杨柳从来吃不上肉的。

但她把自己养得很好，父母偏心不给肉吃，她就去外面找饭吃。

叶珊父母都有着体面的工作，叶家跟杨柳家完全不同，叶家窗明几净，家里有单独的客厅和卫生间，客厅里有沙发电视，电视上不打开的时候会有一层蕾丝的罩子盖在上面，叶珊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拥有自己的卧室。

杨柳一家五口挤在三十平的筒子楼里，姐弟三人挤在一间房，每天早上起来要去抢水龙头抢厕所位置。

每天穿着小皮鞋上下学的叶珊，能体会到这种痛苦吗？

杨柳人生第一次如此直面贫富差距。

那时候杨柳最大的梦想，就是将来能住进叶家那样的大房子，不用天天跟邻居抢厕所。

后来杨柳下乡了，不用姐弟三人挤一间房了，变成十个女知青挤在一铺炕上。

小时候想要逃离的生活，成为长大以后回不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