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代冬炀是个美人,叶幼德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就知道了。
“七年了吧,我看到她穿这身衣服第七次了,还是没习惯。”
叶幼德在前间帮忙记礼账,眼睛飘忽着偷看里厅和客人说笑的千代冬炀。
安家前来贺礼的是安桦桐,她送好了礼物就陪着叶厌坐下,此时闻言道:“什么第七次,冬炀小姐每年穿的都不一样啊。”
安桦桐为她讲解:“第一年穿的是千代家自己织的‘赤丹雀’,第二年穿的是我家的‘枝头弄’,第三年是……”
叶幼德不懂得其中的门道,她只知道千代冬炀每年的生日礼服上都有鸟在飞。安桦桐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叶幼德起身向大门走去。
“等下再来听你讲,重要的客人来了。”
王城内,有一个能与千代家分庭抗礼的家族,是手握兵权的“百里”。
百里家的大家长早早隐退到边境线,这一辈中,最杰出的是一对年轻兄妹。哥哥百里末玚,妹妹百里末瑛。叶幼德从前只见过百里末瑛几面,还算谈得来,后来她被调去外区,两人便再没联系过。
门外马蹄声阵阵,惊得枝头鸟儿乱飞。
叶幼德刚踩上那道低低的门槛,队伍为首的人正欲下马。
叶幼德来千代家的第二天,千代冬炀领着她在大门外种了一棵杏花树。说是千代的惯例,家里每添一人就要栽一棵杏花树。门外这个位置就是给叶幼德留的。
刚从泥里被拉起来的“柳叶儿”没太懂家里添人和杏花树之间的关系,也没把有权有势大小姐真当成了娘。
但她晓得千代冬炀是自己的大贵人,当即吭哧吭哧扛着树苗去挖坑。
叶幼德的杏花树长得瘦弱,结的果也酸涩,今天却好巧不巧勾下了骑马人的束发冠。
一头青丝垂落下来,那人“哎呦”了一声,话里有笑意。
抬头时,与叶幼德对上眼,笑意更甚。
“好久不见了。”
第一次经历的事情总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叶幼德往后多次回想,第一次与百里末瑛相见的场景,除了被风卷起了满天信纸,其他的,竟连对方的五官都是模糊的。
百里末瑛说她这是脸盲,想要改正,只能多见面。此后每回去练兵场都要绕远路到千代家。
叶幼德认了——不认,为这事,她曾和百里末瑛赌了一支造价不菲的狼毫。
眼前人的眉眼叫她觉得熟悉。
叶幼德伸手撩起散落在来人额前的长发,对方配合地弯了一下腰。
看见右边眉骨上一道浅色的疤痕,叶幼德像是拼拼图一样,把手指按上去,摸了摸。
旧年的伤已经愈合到微不可见,摸上去,这一点皮肤是平坦的。
心上一个小角突然被揪了一下。
视线向下,疤痕主人两片浓密的睫毛也往上抬,叶幼德的身影撞进了两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里。
百里末瑛道:“不记得我了?”
相认的过程只有片刻,叶幼德从未这么快地认出了一个人。
上来一个公子哥,向百里末瑛道:“老大,我们先进去送礼?”
得到肯定,他又对叶幼德行了一个礼,招呼后头的人,开始一箱一箱的往大门里搬东西。
箱子落到地上,掀起灰,份量很重。
百里末瑛道:“我们站这儿叙?”
叶幼德反应过来:“来。”把人往里面带。
安桦桐百无聊懒地等着叶幼德,过了会,见她和进来声名大噪的百里末瑛一起迈进院来。两人贴得紧,似乎很是亲密。
“你帮我看一下账。笔在这,让他们自己写。”叶幼德丢下话,拉着百里末瑛走了。
安桦桐愣住。她被绑架到外区,落在刀子口下,见过百里末瑛一次。阴暗的房间,粗粝的绳子,凄厉的风声,昏迷不醒的叶幼德……在她绝望时,这个年纪与她们相仿的女孩砍碎了门锁,冲进来。
百里末瑛的目光在安桦桐身上一扫而过,注意到她身后的叶幼德,神情一下子变得紧张。
“你知道剩下的劫匪去哪了吗?”
安桦桐意识到她是在问自己,赶忙道:“狼谷……是狼谷的人。他们说要回去找辆车明天把我们都卖了。”两夜不吃不喝又一直被威胁着赶路,被捧在手心里的富家小姐哪受过这种苦。之前忍住的恐惧和饥饿,在遇到百里末瑛后,不安的情绪变作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没事,你们现在安全了。”
少女的话是一剂安神药,很快止住了安桦桐的哭泣。
百里末瑛蹲下来:“把你朋友扶起来,我们先出去。”
安桦桐点点头,胡乱擦了把脸。她稍微安心,忽觉外面静悄悄,看守的人没有一点动静。不敢多想,她昂起头努力不让自己看地面,一瘸一拐地跟着百里末瑛走。屋外的血腥味越开越浓,安桦桐忍不住干呕。咳嗽时,瞥到地上一个浑身红色的人,吓得把嘴唇咬破。
“害怕就哭出来吧。你现在安全了。”
“你一个人,咳咳,你一个人来,咳咳咳咳……”
“嗯。安家和千代家的护卫队马上也会到了。”
安桦桐反而不想哭了。
百里末瑛背着叶幼德走在前面。
兴许是因为从小练武,百里末瑛长得比同龄人要高一截。月光织了一片纱在她身上,犹如一身银白色的盔甲。
从此在安桦桐的记忆里,“神明”有了生动具体的形象。
现在这个在叶幼德身边,长发飘逸,表情温柔的女人真的是百里末瑛吗?
安桦桐揉揉眼睛,感觉自己和叶幼德一样是不是犯脸盲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