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舒要回城的消息,像一阵预料之中却开始带寒意的晚风,吹进了青石坳。林晚是从王阿婆口中得知的。老人家坐在超市门口的小竹椅上,摇着蒲扇,语气里带着不舍:“云舒明早的车,唉,城里工作忙,留不住啊。安妹、晚晚,晚上过来吃饭,给云舒送送行。”
沈禾安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那声音闷闷的,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几包盐重重地码在货架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林晚坐在柜台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笔记本电脑外壳。送行宴?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温馨的小院,王阿婆慈爱的目光,楚云舒温婉的浅笑,还有沈禾安……那个在楚云舒面前总是乖巧、依赖、眼神发亮的沈禾安,围绕着楚云舒,眼神里盛满依依不舍,甚至可能还有她从未见过的、因离别而起的脆弱。
不想去。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林晚脑海。她不想去当那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不想去看沈禾安对另一个人的眷恋,更不想在那种氛围里,再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只是个“外来者”。
“王阿婆,”林晚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晚上…我就不去了。刚接到一个线上编辑的急活儿,催得紧,得赶稿子。” 她指了指桌上的电脑,仿佛那冰冷的机器就是她最好的挡箭牌,“您和楚小姐、禾安好好聚聚。”
王阿婆的目光在林晚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作温和的理解:“哦,工作要紧,工作要紧。那晚晚你忙,下次阿婆再给你做好吃的。”
沈禾安依旧背对着她们,没有出声,只是肩膀似乎更紧绷了些。林晚的心,也随着王阿婆的离开和沈禾安的沉默,一点点沉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疏离,将她和那个即将发生的送别场景彻底隔开。
暮色四合,青石坳的夜晚来得沉静而迅速。九点一过,村里大部分人家都已熄灯,只剩下零星几点灯火和虫鸣。富民超市还亮着灯,林晚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房间休息。她心神不宁地在不大的店面里踱步,目光时不时飘向隔壁王阿婆家紧闭的院门。
那扇门里,灯火通明,隐约似乎还能听到模糊的谈笑声。什么饭能吃这么久?都九点多了!
林晚心里像揣了只躁动的兔子,七上八下。她忍不住去想,此刻沈禾安是不是正拉着楚云舒的手,说着挽留的话,眼神湿漉漉的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要不要过去看看?
这个念头反复拉扯着她。但以什么理由呢?
担心房东夜不归宿的租客?担心大黄不知道跑哪去?但大黄就在院里睡觉啊!啊—该死的沈禾安,大黄都知道早点回家睡觉,你倒好!还不知道回来!
林晚思来想去,似乎哪个理由都不足以支撑她在这个时间点闯入别人温馨(或许还带着离愁)的家宴。更何况,她白天还明确拒绝了王阿婆的邀请。
就在林晚纠结得手指都快把衣角绞破时,王阿婆家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呼吸看了过去。
走出来的不是沈禾安,而是楚云舒。她换下了白天的连衣裙,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米色休闲套装,看起来依旧温婉得体。而她搀扶着的人,正是林晚担心的沈禾安。
沈禾安的状态明显不对。她整个人几乎半挂在楚云舒身上,脚步虚浮踉跄,头低垂着,长发散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楚云舒架着她,显得有些吃力,但动作依旧轻柔。
林晚几乎是立刻推开了超市的玻璃门,快步迎了上去。“楚小姐?沈禾安她…”林晚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楚云舒看到林晚,似乎松了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林小姐,太好了,你还没休息。安安她…喝得有点多。” 她将沈禾安小心翼翼地往林晚这边送,“麻烦你照顾一下安安,把她送回房间吧。”
林晚连忙伸手接住沈禾安。一接触到那具滚烫又软绵绵的身体,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沈禾安身上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沈禾安似乎感觉到了支撑点的转换,迷迷糊糊地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了林晚一眼,眼神涣散,没有焦点,嘴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又软软地靠在了林晚肩上。她的身体很重,带着醉酒者特有的沉坠感,但意外的,很乖顺,没有挣扎。
“麻烦你了,林小姐。”楚云舒看着林晚稳稳地扶住沈禾安,语气郑重起来。她站在夜色中,月光勾勒出她清丽的轮廓:“禾安她…其实还是个怕寂寞的孩子。虽然看起来是个威风的大人了,有靠谱的时候,也有任性的时候,但心肠太软,也太重感情。” 楚云舒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禾安醉醺醺的侧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我不在青石坳的日子里,就拜托你……多关照她一些了。”
这番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晚心中激起涟漪。她听出了楚云舒话里的真诚和担忧,也听出了那份对沈禾安深刻的了解。“放心吧,楚小姐。”林晚点了点头,语气平静而笃定,“我会照顾好她的。路上小心。”
楚云舒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沈禾安,又对林晚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温婉笑容,转身,身影很快融入了青石坳深沉的夜色里。只剩下林晚和挂在她身上的醉猫沈禾安。夜风吹过,带着凉意,沈禾安似乎瑟缩了一下,无意识地往林晚怀里钻了钻,发出小猫似的哼唧声。
林晚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沈老板?沈禾安?”林晚试探地叫了她两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沈禾安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努力睁开一条缝,眼神迷茫得像蒙着水雾的玻璃珠。她盯着林晚看了几秒,似乎在辨认,然后,出乎意料地,嘴角缓缓向上弯起一个傻乎乎、毫无防备的笑容,声音又软又糯,带着浓重的鼻音:“…在呢。”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个笑容,这个软糯的回应,和平时那个横眉冷对、嘴硬心狠、动不动就“死女人”、“怪人”的小房东判若两人!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力让林晚一时有些懵,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窃喜和新鲜感涌了上来。那个让她又气又恼、避之不及又忍不住靠近的沈禾安,此刻竟像只收起所有利爪、露出柔软肚皮的小兽,乖巧得不可思议。
“还能走吗?”林晚放柔了声音,像哄孩子。
沈禾安又“嗯”了一声,点点头,试图自己站直,结果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林晚赶紧用力搂住她的腰,几乎是将她半抱半扶地挪进了超市,然后小心翼翼地穿过店面,走向沈禾安位于一楼后部的房间。
这是林晚第一次踏入沈禾安的私人空间。推开那扇略显老旧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淡淡皂角香和旧家具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一张老式的、漆色斑驳的木架子床占据了主要位置,铺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格子床单。一个同样老旧的、带着大镜子的木质衣柜靠墙而立。一张简单的书桌,上面堆着些杂物和几本翻旧了的武侠小说。墙壁有些泛黄,贴着几张早已褪色的、不知哪个年代的风景挂历。整个房间透着一股属于上辈人的陈旧气息,与沈禾安这个二十三岁年轻女孩的蓬勃生命力显得格格不入。
然而,在朴素的格子床单上,赫然躺着几个与房间氛围极不协调的、毛茸茸的大型玩偶!一只憨态可掬的棕色泰迪熊,一只咧着嘴笑的黄色长颈鹿,还有一个胖乎乎的白云朵抱枕。它们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占据了小半张床的位置,像是守护着什么珍宝。
最引人注目的,是床头柜上那个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相框。照片里,是年轻许多的沈禾安,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扎着高高的马尾,笑容灿烂得像夏日正午的阳光,依偎着一位面容慈祥、眼神温柔的老妇人。老妇人穿着干净整洁的盘扣布衫,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搭在少女的肩头,笑容里充满了慈爱。背景似乎是青石坳的某条溪边,绿树成荫。照片里的沈禾安,眼神清澈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依赖,与照片外这个醉醺醺、眉宇间带着一丝化不开沉郁的青年判若两人。
这显然是沈禾安外婆的房间。她一直住在外婆留下的房间里,守着外婆留下的气息和回忆。那些格格不入的玩偶,像是她内心某个角落依然住着那个渴望温暖和陪伴的、未曾完全长大的小女孩。
林晚的心,泛起一阵细密的疼。
“来,坐下。”林晚将沈禾安小心翼翼地扶到床边坐下。沈禾安很乖,让坐就坐,只是身体软绵绵地晃悠着,眼神依旧迷蒙。
“喝点水。”林晚倒了杯温水递到她嘴边。沈禾安就着林晚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顺得像只被顺了毛的猫。水流顺着她的嘴角滑下一点,林晚下意识地用指尖帮她轻轻拭去。指尖触碰到那温热细腻的皮肤,林晚的心尖也跟着颤了颤。
看着沈禾安这副毫无防备、任人摆布的乖巧模样,林晚连日来的憋闷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恶作剧般的、带着宠溺的逗弄心思。她故意板起脸,凑近沈禾安迷蒙的脸,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审问的架势:“沈禾安,抬头!看着我!知道我是谁吗?”她甚至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沈禾安因为醉酒而格外温热、泛着红晕的脸颊。嗯,手感不错,软乎乎的。
沈禾安被她戳得微微晃了晃脑袋,迷蒙的大眼睛努力聚焦,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着。她看了林晚好一会儿,眼神涣散又带着点执拗的认真,仿佛在辨认一个极其复杂的谜题。半晌,才慢吞吞地、口齿不清地吐出两个字:“…林…晚…”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醉后的软糯和不确定,像含着一块化不开的糖。
“哈!答对了!”林晚忍不住笑出声,带着几分得意和连日怨气得以纾解的畅快。她像奖励一只完成指令的乖狗狗,毫不客气地伸手揉了揉沈禾安蓬松的发顶,把那头本就有些凌乱的短发揉得更乱了。“真聪明,看来还没醉到六亲不认嘛。”
看着沈禾安被她揉得微微眯起眼、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林晚玩心更盛。她眼珠一转,一个更“过分”的念头冒了出来。俯下身,凑到沈禾安耳边,故意用气声问:“那…叫声姐姐来听听?叫得好听,姐姐给你糖吃哦?”
她纯粹是想看这个平时拽得二五八万、叫她“死女人”、“怪人”的小房东,此刻能有多乖。这声“姐姐”,是她对沈禾安近日“忽视”她的小小“报复”,带着点促狭的试探。
沈禾安似乎被这温柔语调迷惑了,也可能是酒精彻底麻痹了辨识力。她眉头微微蹙起,像在努力理解这个复杂的要求,眼神里充满了更大的困惑和一种本能的依赖。她歪着头,呆呆地看着林晚近在咫尺的脸,鼻翼翕动,似乎在捕捉某种熟悉的气息。就在林晚以为她又要陷入呆滞时,沈禾安的身体突然动了。她猛地张开双臂,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紧紧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力量,抱住了林晚的腰。
林晚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勒得闷哼一声,身体瞬间僵住。沈禾安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她的腰腹处,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料熨烫着她的皮肤。紧接着,一个带着浓重哭腔、破碎又无比清晰的声音,闷闷地从她怀里传来,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直直刺入林晚的耳膜。
“姐姐…呜……不要走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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