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道禾，你不是人！”

一道尖细的女声响彻走廊，满是不甘和怨恨。

之后是中年男人沉闷的哽咽声。

莫航依稀只听见“农村”“订婚”“没联系”“对不起”这些字眼，七七八八也猜了个大概。

也没过去，就站在走廊入口这么等着。

等到下午，也没见江璟从病房里出来。

辛瑞拉拉莫航的衣角，“我们过去看看吧。”

轻手轻脚走过去，从门上的透明框里往里望。

江璟趴在病床边睡着了，手里攥着他妈妈的手，脸上是不曾见过的疲惫。

正疑惑其他人去哪儿了，陈林越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小航，你们先去和欣姐见面吧，江璟这边离不开人，我得陪着他。”

莫航转头，就看见陈林越从厕所那边过来，双手沾着水。

“江璟他爸……去哪儿了？”莫航犹豫着开口。

“被阿姨撵走了。江璟差点和他爸打起来被我拉下来，现在估计太累趴床边睡着了。”陈林越指指病房。

四个人站在病房门口沉默了好一会儿。

陈言先开口，“那陈林越你在这看好江璟，我们先回学校。”

“嗯。”陈林越顺势在病房外的座椅上坐下。

莫航转身走时从门上透明框里望见了从江璟脸上划下的泪水。

三个人紧走慢走总算在六点赶到了多媒体教室，进去的时候陈欣已经把ppt放好了，各式各样风格的画作，粤城各处的标志性建筑，一应俱全。

“江璟他俩呢？”陈欣问。

陈言把白天发生的事概括了一下，陈欣点点头，对着莫航说，“小航，把你白天在微信里说的想法详细说一下吧。顺便我们把任务分工安排好。”

沉重的气氛从医院延伸到他们讨论结束。

虽然每个人看起来都在尽职尽责的讨论，但心里都在担心江璟。

拖拖拉拉弄到晚上八点过，终于把画的内容和分工确定下来。

“莫航辛瑞一组，负责油画和马克笔。”

“江璟陈林越一组，负责彩铅和素描。”

“陈言和我一组，负责把你们的画统筹拼接扫描。”

“有问题吗？”陈欣抬头，看着台下三个心事重重的人，叹声气，“大家都成年了，需要有处理自己生活的能力，你们要相信江璟，在这担心起不了任何作用，把今天讨论的内容和分工告诉他们俩。好了，回去吧。莫航你们两个路上小心点。”

莫航应了声好，和辛瑞走了出去。

今晚的天空意外的挂上了很多星星，只是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情抒发感想。

辛瑞今晚也不吵闹，静声走在莫航身边。

到家门口的时候，辛瑞拉住莫航的手臂，“小航，你没必要担心他。”

莫航楞了下，总觉得这不像辛瑞说的话。

摇摇头也没多想，回屋躺着。

一个人躺在床上，拉上窗帘关掉灯。

四周黑漆漆的，就像全世界只有莫航一个人。

他痴迷于这种隐秘和寂静。没有人能发现他，没有人能伤害他，不用考虑任何人的感受，不用充当任何角色。

但是在黑暗里呆久了，难免会想看一眼光明。

可是今天看到平时嘻嘻哈哈的江璟脸上出现那种失落的神情时，他又害怕了。

想缩回黑暗里静静呆着。孤独点也没关系，至少没有人会来伤害他。

莫航在黑暗里转了个身，轻声自嘲，“胆小鬼。”

然后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手轻轻拍后背，脑袋埋在枕头里，“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好像又梦到了自己小时候。

那幢房子，那片山林。

不一样的是，今天房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莫航一间间把屋子里的门推开，“爸，妈。”

没有人回应，只有空荡荡的声音在房子里回响。

“真是奇怪的梦。”莫航声音沙哑地自言自语。

他决定到门口坐着等老爸老妈回来。

打开门，外面天暗沉沉的，好像要下大雨。

用手在门口的台阶上拍了拍，满手灰，像好久没人来过。

没关系，他在这坐着等他们回来。

两只小短腿弯曲在胸前，双手环膝，头放在膝盖上，看着远方，希望老爸老妈能赶快出现远方的视野里。

可远方除了一条延伸到远方的沥青路外什么也没有。

莫航突然觉得现在这样有些熟悉，他一定在哪里看到过。

对了，那幅从店里拿出来的画，辛瑞画的。

他现在就是那副画里的小孩。

辛瑞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嘶……头疼。

莫航把头埋在膝间，涨得像要裂开。

“莫航，你怎么回来的？天哪，一个人走回来的吗？”有人冲过来抱住莫航说。

抬头，是邻居家的陈阿姨。

对了，上次是不是梦见老爸他们要回老家来着？还说让陈阿姨照顾他。

“陈阿姨，我爸妈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陈阿姨脸上一紧，瞬间哑声，张嘴不知道如何回莫航。

莫航就这么看着她。

半晌，她才开口，“小航，听陈阿姨的啊，先回你舅舅家呆着，以后你就明白了。”

“为什么要回我舅舅家呆着？我有家啊。”莫航被陈阿姨说糊涂了。

陈阿姨抱住他拍拍他的背，“好孩子，你在这等着啊，我给你舅舅家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起身嘴里念叨，“真的是，这么大一小孩跑出来了都不知道吗！好歹是自己姐姐家孩子。”

莫航听不懂陈阿姨在说什么，也不管了，他就要在这坐着等爸爸妈妈回来。

陈阿姨刚上楼没一会儿，莫航就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在自己院子前晃悠。

是辛瑞。

“辛瑞。”莫航大喊。

辛瑞看见他好像被吓了一跳，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扭头就跑。

“今天一个两个的怎么这么奇怪。”

没一会儿，莫航又看见辛瑞跑回来了。

像是犯什么错似的，别别扭扭走到莫航面前。

“莫航，你怎么回来的，你不是被接去你舅舅家了吗？”辛瑞问。

“我为什么要去舅舅家？我都没见过他。”莫航站起来揉揉坐麻了的腿，继续说，“对了辛瑞，你知道我爸爸他们去哪儿了吗？我在这等他们回来。”

辛瑞静了半天，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见不到他们了。”

“为什么？”莫航简直越来越不明白了。

“他们死了。”辛瑞的声音沉沉的。

莫航像没听清，不可思议的看着辛瑞，“你说什么？”

“你爸爸妈妈回乡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辛瑞冲过来抱住莫航，不停安抚他的背，“你放心，我以后会照顾好你的。”

莫航一下把他推开，“你放屁！明明长大以后我爸妈还活得好好的！”

莫航简直快要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了，内心的涌上来的悲伤让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才不要你照顾，我要我爸爸妈妈，你凭什么照顾我！”

辛瑞低头悄声说了一句，但莫航没听清。

只见他又走过来，坐在莫航身边，拍拍台阶，“坐吧小航，我陪你一起等。”

莫航眼泪不停流出眼眶，明明知道这是梦，但是真实的让他泣不成声。

辛瑞就这么坐在他旁边，不断轻拍他的后背。

陈阿姨过来看见莫航哭的这么伤心想把莫航抱回自己家，被莫航挣脱，边哭边说，“我就要在这等他们！”

陈阿姨没办法，站在一边说，“刚给你舅舅他们打电话，他们出差了，没发现你跑出来，可能得一个星期之后才能过来，你就在陈阿姨这住着啊。”

莫航不管，一直埋头哭，哭到天黑尽。

辛瑞这才慢慢起身，轻声说，“我家里人一会儿要来找我了，你先去陈阿姨家坐着，明天我继续来找你。”

莫航没有说话，但他不想让辛瑞走的，他不想一个人被留在这。

可辛瑞还是走了，边走边说，“明天我来找你啊。”

莫航不想做这个梦了，他想醒来，转身进入房子里，走进卧室把窗帘都拉上。

他以为在这里睡着的话第二天就能醒来了。

可第二天还是没有醒来，睁眼还是这个空荡荡的卧室，还是自己小时候。

他又坐在门口台阶继续等，饿了就吃两口陈阿姨送过来的饭。

但这一天辛瑞没有来。

“大骗子。”莫航边等边骂。

第三天的时候辛瑞来了，脸上还带着些刮伤。

对着莫航展开难得笑容，“小航，我没骗你，森林里真的有瀑布，我带你去看吧。”

莫航抬头望着辛瑞，小小的一个，背着光，有些看不清脸，不知道是因为逆光还是因为泪水模糊了眼。

莫航声音嘶哑，“好，你带我去看瀑布。”

辛瑞拉着莫航，冲到以前他们不敢进去的那个森林入口。

辛瑞不知道怎么办到的把屏障的电源切了，拉着莫航往里走。

里面还是和老妈上次来找他时一样，一条蜿蜒的绿悠悠的河，一条鹅卵石小路，连片的青山。

莫航又想哭了，他还想妈妈再抱他一次。

辛瑞转身拉住他的手，用另一只手擦干莫航脸上的泪水，“别哭，我在这里。”

莫航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死死握住辛瑞的手，就这么跟在他身边。

在丛林里弯弯绕绕，莫航被叮的满身是包之后，耳边终于听见轰隆的流水声。

辛瑞擦擦脸上的汗转过身来，说，“闭眼小航。”

莫航闭眼，被辛瑞拉住往前走。

脚下的路坑坑洼洼，好几次莫航都要摔倒了，辛瑞在旁边扶住他。

“好了，可以看了小航。”

莫航脸上感受到了飞溅而来的水雾，耳边是奔腾的流水声。

睁眼，屹立在眼前的陡壁，水流咆哮着从山顶冲下来，到陡壁这里猛地倾盆砸下，水雾散在空中经过阳光的折射五彩斑斓，像慢镜头，就这么缓缓滑过莫航眼前。

“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小航。”辛瑞站在旁边。

“好。”

接着辛瑞过来抱住莫航，靠在他肩上，“别怕莫航，我有超能力，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好。”莫航缓缓抱住辛瑞，泪水从脸颊划过。

可是后来他们再也没来过这里。

辛瑞家里人发现他把入口屏障破坏了，还带着莫航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被关在家里不许出来。

莫航也被陈阿姨连拉带拽带到屋子里，“小航，你再阿姨这再呆几天，你就舅舅后天就来了。瀑布那里太危险了，不许再去好吗。”

后来莫航就被接走了，再也没见过辛瑞。

——

莫航房间里，床头的小夜灯亮着，莫航不停翻身，泪水沾湿了枕头。

辛瑞坐在床边，神色痛苦。他伸手摸上莫航的额头，低声说，“小航，我在，你别怕。我会陪着你全部想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