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大，程煦元的口令更不易被八班众人听到。
两圈下来，班级队伍后部已经掉队明显，程煦元也累得不行。
最后一排的林金鑫发“噗呲噗呲”的气声。
程煦元转身倒着跑：“干嘛？”
林金鑫做了个双手往后抹头发的动作：“兄弟你也太虚了，看看我！气都不带喘的。”
程煦元转正身体，步子放慢，等身体与林金鑫平行时抬脚朝他屁股上给了一下，林金鑫笑着跑出队伍躲开。
而后又跑回来搭上程煦元的肩，啧啧两声：“你是真惨，班长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怎么总轮你头上。”
林金鑫叹了口气又继续说：“不过说实话你这种对集体负责的态度，特别棒！”
这话，程煦元没应。
后排几个男生也在队伍里打闹闲扯。
于是程煦元又大声下了几次口令，“有闲聊的功夫赶紧追上去，后面的各位别掉队了。”
一个男生说：“不是我们不跑，前面的人步子太小了，我们后面的人腿都那么长，跟着他们的频率跑真的很累，拉开点距离比较好跑。”
程煦元拍拍男生的肩示意他再坚持会，“你再拉开点距离就混人九班去了。”
眼看着八班尾巴上这群人马上要和后面九班接头了，程煦元垫后挡在了两个班级中间。
“队伍尾巴上的各位快要挡住九班了！”
“跟上！”
雨天跑步，从低到高的顺序，喻川在倒数第四排，淋雨之后，小腹传来阵阵不适，数了数日子，自己的月经好像就这一两天要来。
脚上的步伐越来越沉重，心里的燥意随雨势渐大，在掉队的同时，喻川抓住侧前方的人，“杨念慈，我是排头。”
杨念慈匆匆瞥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但也不再往前冲，和喻川保持着齐头并进的步伐，队伍里其他人也没敢有意见，一行人都慢了下来，喻川注意到了，但也没解释。
总不能说她就是觉得杨念慈跑她前面碍眼，你们爱怎么跑怎么跑，别跟着我。
“掉队了！”
身旁突然传来这么一嗓子，把喻川吓一跳，低头用帽檐挡雨的她下意识抬头。
程煦元冲她挑眉。
她发现了，这是他无意识总喜欢做的动作。
喻川回他一个白眼。
程煦元一脸懵，想问问自己哪得罪她了。
没想到喻川先声夺人，语气不善：“你到底想干嘛？”
程煦元一脸懵：“我没干嘛啊？”
喻川：“别跟着我。”
程煦元笑了，“谁跟着你了，操场你家的？你们掉队了知道吗？”
喻川没什么好气道：“不舒服，跑不了。”
程煦元刚想开口，听见一声含着怒意的——
“班长？！！！”
程煦元忙应声：“到！”
喻川把被雨水压低的帽檐扶正，听出教官声音里的怒意，挪揶道：“祝你好运。”
程煦元有些不知所以，但也来不及问，匆匆跑到队伍外侧与李教官会和。
李教官瞥他一眼，面上带着不满，跑到八班大本营时，把八班叫停。
“八班所有人！十秒钟列队站好！”谁都听得出来平日好脾气的李教官生气了。
十秒钟后，前面的人已经按照军训时的方阵站了个大概雏形，尾巴上那群人才拖拖拉拉跟上来。
喻川忍着腹部的不适，低头找自己站位时，撞在一个男生怀里。
男生护了她一下，她倒是不疼，但军训帽子的帽檐很硬，喻川听见一声闷哼。
抬头，又是程煦元。
喻川本想道歉的话憋了回去，又送他一个白眼。
程煦元揉着胸膛，“......莫名其妙。”
这姑娘暴不暴力他不清楚，脾气不好绝对是真的。
八班全体列队站好后——
“军姿给我站好了不要动！班长出列！向前三步走！”
程煦元老实听令，向前三步。
八班从整个年级的大队伍里出来，总教官武百川在主席台上自然是注意到了，往他们这边走过来，没急着问，在大雨中拿着个喇叭背手站在旁边听李教官训他们。
“下雨训练很不爽是吧？别的班都在跑，哪个班跑成你们这个样子了，唱个歌屁大点声音，抱怨声倒是恨不得全世界都听到！拖拖拉拉，后排的同学都快混在人九班队伍里去了！班长呢！你清楚你作为班长的职责所在吗？”
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的程煦元：“......”
李教官转身冲着程煦元，话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意：“你是班长，就意味着你首先要为集体服务，在八班这个方阵里，你穿着这身迷彩，你最大的职责就是绝对服从教官的命令！我让你去后面看着同学不要掉队，控制好班级间的距离，你做到了吗？”
“……”
“回答我！”
“报告！没有。”
“对！你没有！你只顾着自己开心，完全不顾集体荣誉，忽略自己作为班长的职责，在后面嬉笑打闹，弄得整个队伍懒散至极……”
站在第一排的林金鑫开口帮他解释：“教官，他有……”
“闭嘴！打报告了吗就说话。”
林金鑫气极，眉头拧起，一副要跟教官争论的气势。
却在瞥见李教官身后的程煦元微微摇头示意他别说话时，满脸不服气的闭嘴了。
训话的李教官被打断后也不再继续，沉默几十秒后——“班长程煦元！”
程煦元：“到！”
李教官：“脱帽！”
程煦元没有犹豫，抬手摘了帽子，随手扔在地上后以标准的军姿站立，雨水肆意拍打在他的脸上。
反正已经湿透了。
他早无所谓了。
李教官：“他犯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作为集体，你们所有人都跟着他一起罚站淋雨。”
面对这样的修罗场画面，总教官武百川一言未发，默默走进一班队伍里纠正不标准的军姿，班主任冉时依撑伞站在一边没敢说话。
而喻川只觉得无语。
在这搞什么一人犯错，全班受罚的戏码。
最后还必须得有班上一些善良的女孩子掉下眼泪，他们才能满意。
所谓的集体教育，她在十中没有见过一千次，也有八百回了。
“你们是一个集体”这种话，她听见就觉得头疼。
而且李树德先前这番话，表面是批评程煦元，其实是说给他们全班听的。
按照教官的话，程煦元作为班长固然失职，但他们全班的同学不配合教官口令，跑步时只有极少数人开口唱军歌，还生怕抱怨的话语教官听不见似的，队伍后面的同学故意拖拉步伐，差点混进别的班级，这些行为又何曾为集体着想过……
“个人为集体，集体为人人”这些话，喻川在十中听得耳朵长茧。
而且程煦元喊了那么多声口号，这教官总不能是个聋子吧？
对他的付出和努力一句没提，逮着点错误不断放大，一贯打压和否定，毫无肯定。
夏天的暴雨来势汹汹，丝毫没有见好就收的趋势。
脱了帽子的程煦元在大雨袭击下，眼睛根本无法睁开，两颊微微的痛感像是被大雨扇了无数个巴掌。
喻川想到自己刚刚故意压步子，还拉着杨念慈和其他人一起掉队......
“报告！”
“什么事？”
李教官循声看过去，注意到队伍里的喻川。
“整理着装。”
李教官有些意外，本以为是小女孩身体素质不行想休息，上下扫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说：“动！”
得到允许，喻川左手轻拉住被雨淋湿后变重的马尾，右手把帽子摘了丢在一边，任雨水全部打在了脸上。
李教官面无表情地盯着喻川。
喻川无所畏惧，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不就想要这种效果吗，配合你呗。
早点配合早点结束，这样大家都开心。
学校里的领导和老师也就那么些治人的法子，现在所有人都成落汤鸡了，她不信还能比这更差。
几十秒后，喻川能感觉到李教官盯她的视线移开了，于是上下眼皮不再在大雨里扑腾，闭上双眼任雨水胡乱漂打。
也因此，喻川没有注意到队伍前方一道直勾勾的视线。
“报告！”
声音来自站在喻川前面的女生。
是报道那天迟到的女生，叫李思圆。
李教官：“说。”
李思圆：“整理着装。”
李教官顿了两秒，“动！”
李思圆脱帽。
不到一分钟，一道男声响起。
林金鑫：“报告！”
两次脱帽之后，李教官知道他要干什么，于是这次没应，目光直直盯着林金鑫。
林金鑫见教官不说话，怕他没听到，于是再次重复——
“报告！”
李教官扯了下唇角，冲他点了点头，林金鑫没看懂他是在对自己的行为给予准许和肯定，还是……觉得他们两女一男在挑衅他。
一时不知做何反应。
“动！”李教官给了允许做动作的口令。
“报告！”
“报告！”
“报告！”
在三个同学都摘了帽子后，报告声在队伍里此起彼伏。
李教官：“要动的一次性动完！”
在全班都把帽子摘了后，李教官背着手在队伍前侧踱步，“很好，还有点集体的样子！军姿给我站标准了！”
操场上的各班还在雨中奔跑、唱歌，只有八班的同学全体罚站，每个班级路过他们方阵时都会转头看向他们，以及……他们脚边满地的帽子，看见有认识的同学还会起哄大声喊道某某同学的名字……
八班无疑给各班在大雨中提供了新的热闹，比纯跑步唱歌有趣多了。
又跑了几分钟后，雨势渐大，武百川拿着喇叭站上主席台让各方阵教官组织有序解散，晚上七点的军事教育正常进行。
各班教官特意提醒不准逗留看别人热闹，于是一千多人以极快的速度纷纷散去。
李教官双脚打开与肩同宽，陪着八班众人站得笔直，目光沉沉一言未发。
喻川眨巴着睁开眼睛见他这幅模样，无语凝噎。
闭眼仔细听了听身边的动静，有哭泣声啊。
差不多得了，见好就收懂不懂？
总教官武百川走过来拍了拍李教官的肩。
他了解自己手下的兵，李树德平日看着脾气最为温和，跟大家都开得起玩笑，能玩在一起，最为看重集体荣誉和集体凝聚力，八班这群孩子聚在一起十日都没有，估摸着他是想借此机会给他们上一课。
现在，就得由他来当个中间人，调节一下这略显严肃的气氛了。
武百川绕着他们转了一圈，面向八班，一字一句语气严肃，声音比李教官有气势得多，不过开口说的话却不太正经。
“一中的新生，都是江洲每年中考成绩最优秀的同学们，怎么着？你们的聪明脑子只用在书本学习上，智商那么高，情商是一点儿都没有吗？你们李教官是如此的温柔！很多时候他的温柔！细心！都让我感动！我在想我要是个女的就嫁给他了！”
八班的同学被他逗得想笑又不敢笑，面上怒火中烧的李教官表情也绷不住了，但又不敢打断领导讲话，严肃的气氛就这么被武百川一句话给打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