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破坏荒废的车间内部，地面积攒了厚厚一层灰，光线昏暗，没未完成的车骨架被吊着悬立，履带静止。车间只能听到姜望柠和葛根两个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忽然之间，一股浓雾袭来，而后飘走。

车间在浓雾的冲刷下变了样子。空间变得整洁明亮，光线充足，照射着车骨架泛着银白色的光。履带开动，带着一排车骨架，匀速向前行进。

车骨架前莫名其妙多了一些身着统一工作服的技工。他们神情木讷，只盯着手上的工具，机械重复着打螺丝的动作。

葛根不由自主，拿起旁边工具箱里的电动螺丝机，跟上履带的速度，跳上去。站在一台空车骨架后，拿起一件待安装的零件，一个螺丝一个螺丝地打进车骨架上。

前前后后的车骨架后，一个个身着工作服，拿着电动螺丝机的工人师傅。他们面无表情，手起刀落，不断重复着拿起零件、拧紧螺丝的动作。

工人师傅身旁有个大篮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置了数百个零部件。要把这些零部件分毫不差地装进汽车骨架上，需要不断重复打螺丝的固定动作。

履带转了一圈回到原点，其他工人师傅已经安装完成，继续开始装另一条产线上的空车骨架。葛根这辆只装了一半，身侧的篮子里，还有一半零件没装。

葛根大哭。边哭边打螺丝，边打螺丝边喊：“做不完!这根本做不完!做不完我就要被扣工资!这条产线就要因为我的拖后腿都要被扣绩效!”

姜望柠跳上葛根的车骨架旁，边推肩膀边大声说：“葛根你醒醒。这不是你的工作!没人让你打螺丝!这都是幻觉。”

葛根不听，一把将姜望柠推下履带，眼神发红：“不要打扰我干活!跟你这种没工作的人，我没什么好说!这份打螺丝工，是我千辛万苦投简历、笔试、面试得来的。你一个连正经工作都没有的社会闲杂人等，有什么资格指摘我!我要完成我的工作，我要做得完美，才能对得起付出。”葛根不顾姜望柠的阻挠，沉浸在打螺丝中。

姜望柠劝说无望，继续向前探索。

——

诺大的汽车工厂。

姜望柠看到冯嫣在给车身喷漆。

“不要影响我喷漆！车身上下，每一块颜色都要均匀，不能深一块浅一块，不能这边厚那边薄。他们会用高精色度仪校验。如果被发现颜色不统一、表面不平整的话，要扣表现分，要扣绩效钱。你挡到光了，走开！”冯嫣说。

姜望柠看到林敦在开叉车运输零部件。

“让开！快让开！厂内规定叉车时速不得低于40公里每小时。开慢的话，这批零件不能及时运到，就会影响安装出货效率，咱们叉车班组的所有司机的工资都要受影响。你担待得起吗？”林敦吼道。

姜望柠看到余婉婉在对着电脑写写算算。

“怎么办？怎么办？这个零件少定了一千套，那个零件多定了三千套。这个型号投诉率好高，但库存爆仓。那个型号供不应求，但仓库一点现货都没有。好烦。我是神灯吗？我要是能对大家的需求都有求必应就好了。”余婉婉几乎要哭出来。

另外一支队伍的三男两女，也都在各自的岗位上效力。

他们神情木然，眼神空洞，干活的手脚却麻利地出奇，宛如经验丰富的熟练工，口里喃喃自语，宣泄焦虑，盲目而持续地在工位上干活。

——

这是受了环境类变异体的影响吗？

环境类变异体将他们从现实世界，拉入到一个正在开足马力生产汽车的异度世界。

这个异度世界，可能是大海啸前的正常生产图景。

姜望柠因为有强大的精神力量，所以尽管被拉进来，但能控制自己，不被环境变异体的潜意识带动，去重复那无意义的机械劳动。

姜望柠走来走去，试图找到车间的出口，绕了几个来回，都没有找到，反而回到原点。

与此同时，车间的工作氛围越来越暴躁。

不少工人开始砸锤子、砸零件、砸手边有的一切物件。

叉车乱开乱窜，撞倒机器，撞倒人。被撞倒的人爬起来，把叉车师傅拽下来，互殴。

所有的显示屏都是一片乱码。或大或小的字体，幽灵般或快或慢地飘过，仿佛在念经。

异度世界因承受不了劳动者的抱怨，即将面临崩塌。

——

姜望柠向后退，忽然落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

她转过身来，正是后车全覆面的司机。他没有陷入无意识重复机械劳动中。

他会是秦叙吗？他要跟自己相认吗？

来人摘下墨镜，取下面罩，熟悉的面孔令姜望柠心安，他正是秦叙。

姜望柠戴着鸭舌帽和面罩，只留一双眼睛在外。秦叙从见面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秦叙环绕紧紧抱住姜望柠，双手在她后背摩挲。

“好了。现在不是亲热的时候。你的队伍呢？”姜望柠推开秦叙的拥抱，严肃问：“为什么你没有陷入重复机械劳动？”

“他们五人，跟你的四位队员一样，都陷入了【劳动混沌】。”秦叙不情不愿放开姜望柠。“至于我，可能是因为前天晚上，有你帮我的那一次，给了我精神护盾。”

他是在油嘴滑舌吗？那一次，明明只是纯物理的、体外的互动，哪里就有这个功能了？

秦叙以【劳动混沌】称呼这种无意识机械重复工作行为。可能铁幕局对这种现状早有研究。姜望柠从她观察到的现象和这个名词领悟到：

劳动混沌，指劳动者像被卷入一个混沌的漩涡，只能被动地、机械地重复系统指定的动作，却无法自行停止。

既叫不醒，又无法打断。那该怎么办？

这里是汽车工厂，钢筋骨架和高科技不锈钢零件遍布，这可是秦叙的主场。姜望柠脑中一道灵光一闪而过。

“我想到一个办法，需要你的异能协助。”姜望柠拉着秦叙的领口，她踮着脚，对着秦叙的耳边细语。

“姜领导，不错啊。都开始对我发号施令了。”秦叙笑着说：“不过，你跟我，想的一样。”

秦叙把姜望柠拉在身后，使出【鸣金絮语】金属异能。

在场的车骨架、零部件、自动化钢制工具、电脑，包括履带、机器手臂、叉车，通通脱离引力，向上飘。

秦叙使力抽出其中的钢铁成分，高温使其熔化，糅合成一个整体，在空中形成一个灼热耀眼的球。

铁球冲破厂房屋顶，升到半空中，塑型，冷却。

一个巨大的镰刀，成型在空中。

厂房内的队友和工人，见没有了生产工具，无法开展工作，暂时忘却了劳动，愤然向秦叙二人冲来。

“还我螺丝刀!”

“还我叉车!!”

“还我电脑!!!”

“我还要养家糊口!”

“我还要拿满绩效!!”

“我还要上班工作!!!”

秦叙抱着姜望柠，从屋顶飞出，降落在外面地面。

工人技工冲出来，异度世界的灵魂回到现实世界，立刻化作几缕白烟飘散。

队友冲出来，重见天日，立刻恢复理性，不再怒骂，却因为精神消耗过量，晕倒不起。

秦叙用金属异能将车间门打开，车间内部立刻从明亮整洁变成最开始的荒废破败。

异度空间效应解除，恢复正常。如果荒废破败也叫正常的话。

飘在空中的巨大镰刀，表面依然光洁如新。刀刃飘出10颗金色灵枢和10颗白色灵枢，秦叙没收，任由其飘荡。

秦叙将镰刀，稳稳落立在汽车工厂大门前。又用铁片组成担架，将九名晕倒的同事移到车旁。

“这就结束了？”姜望柠问。

“对这片区域来说，应该是的。”秦叙答。

——

姜望柠探了探四位队友的灵识，都还完整，只是有些虚弱。并且形态离散，不能完全附着于身体。

秦叙拿出一个苹果。

“这都什么时候，为什么还有心情吃水果。你的五位组员，怎样才能醒来？”姜望柠试问，她也想知道，怎样让自己的队友醒来。

“这不是普通的苹果，这是【还魂丹】。会散发果香，帮异能人的灵识回归躯体。拿去放在他们的鼻尖嗅嗅，过会就能醒。”秦叙将苹果递给姜望柠。

姜望柠拿到苹果，按秦叙的说明，一一放在四位队友鼻边吸嗅。

苹果还给秦叙后，秦叙用铁签串着苹果，隔空一一略过他带队的五位成员的鼻息。

“要多久才能醒？”姜望柠问。

“别急，需要几分钟。”秦叙回:“现在是亲热的时候了吗？”秦叙绕道姜望柠身后，从后往前环抱着她。

他将头埋在姜望柠颈部，深深吸气:“我已经离不开你了。昨晚你不在我身边，我感觉呼吸不过来，只能紧贴着你睡过的枕头来稍微缓解。希望每天都能闻着你的体香、抚摸你的肌肤入睡。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吗？”

现在这个场合，刚刚攻克了废弃汽车工厂的环境变异体，九位同事还躺在地上随时都会醒来。秦叙居然心里想的还是那件事！

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肌肤饥渴症？这种概念型皮肤病大概率只存在于言情小说。被他描述得，好像成瘾类毒‖品一样。

要是对他来说，姜望柠真的有这么大吸引力，为什么以前对她的表白那么冷淡？

姜望柠此刻，只想以牙还牙。用现在的冷淡，报复他以前的冷淡。

这暧昧姿势，可能会被不小心提前醒来的队友看到，到时候就说不清了。

姜望柠再次挣脱:“好的，我知道了。那你能帮我们队拿到前十，顺利晋级第一阶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