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洋举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迟迟不肯放下。太多的疑问困扰着他。
过去几年他像生活在泥沼中,四周都是死一般平静,身边的一切都在触碰到他的瞬间被拽入无底的漩涡,消失不见。但这通电话却让这片沼泽掀起风浪,逼着他睁开眼,去解决那些与王铭有关肮脏的事。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那个家的呢?大概是腿瘸了之后的什么时间吧。过久的独处让他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有时他望向镜子,甚至认不出那个满脸胡须的人是谁。在他的记忆力,他不久前才刮过胡子。
他终于放下电话,推着轮椅去客厅,茶几上放着他常吃的几种药。王铭洋派来的医生说,这些药虽然会有一些副作用,比如让他感到昏昏沉沉,但会让他好受一些。
说实话,王安洋并没有觉得吃药让他感到好受,空气仍然是浑浊黏稠,那股困扰了他数年的郁结从来没有从胸口消散过,有一双布满沥青的手总是拉着他的四肢往下拖拽。如果这已经是好受的话,那不吃药会是什么地狱?
不过他确实没那么想死了,至少不会再做出无意识地翻过栅栏,漫步到高峰期的马路中央这种事了。反正那之后他也失去了双腿,不可能再迈开步子在街上游荡了。
他抓起一个白色的药瓶,费力地拔出瓶盖,控制着手抖倒出两片药。这药他今天已经吃过,但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有这个药才可以强迫焦虑离开他灼烧的身体。他强迫症似地喝下一整瓶水送药,静静等待着药效发作。
没什么大不了的,王安洋心想。王铭洋一如往常地骗了他,魏莱没有逃跑而是被绑架了。
或者王铭洋还没来得及,或是觉得没必要告诉他。这都可以理解,毕竟他坐着轮椅又能做什么呢?但魏莱已经绝望到要联系他这个孤僻的废物了,王铭洋到底为什么袖手旁观?那就先给王铭洋打个电话吧。
王安洋觉得理智逐渐恢复,开始着手处理问题。
“喂?”
“喂?”王铭洋没好气地接起电话,身后嘈杂,听不出是一群人在吵架还是热烈讨论。
“爸,你在哪呢?”
“在家。怎么了?”
“家里怎么这么吵?”
王铭洋叹气:“出了点事。”
“啊……怎么了?”
“嗯。你哥上山走丢了,救援队刚找到他。”
“啊?他没事上山干吗?”
“不是跟你说魏莱又跑了吗。王铭强就想着去山里找找。”王铭洋明显不耐烦。
“魏莱跑也不会去山里吧?那是死路一条啊,她又没有野外生存能力。”
“是啊,咳咳,我也这么和王铭强说。但他有多倔你也不是不知道。”
“爸,你感冒了?”
“没有,不小心呛到了。”
“没事,魏莱逃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不是都找回来了,慢慢找肯定可以找到的。她能去的地方又不多。”王安洋假意安慰道。
“不行,得赶紧找到她。最近还有事得找他算一下。”嘭的关门声后,王铭洋身后忽然安静下来。
“新的生意吗?”
“嗯,对。我们最近不是在和苏家抢一个酒店的收购么。本来我们的报价、条件都远超对方,但是那边突然说,他们还得再考虑一下,因为虽然卖出了,但他们还是希望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产业可以保持现在的调性,长长久久地发展下去,所以想要花点时间考察一下双方的声誉和未来发展方向。”
“啊……那苏家确实优势很大啊。几家主流媒体都在他们手里。”王安洋若有所思。
“没事,目前已经出了好几个应对方案,需要看一下哪个方案比较好。”
“那他们要考察多久啊?”
“一周左右,已经过去三天了。我们可能还可以拖一拖,但魏莱这小崽子再不回来,这个家也不用她了。”
“嗐,她说不定过两天就回来了。”
“你这就一厢情愿了。她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出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被坑的。由着她折腾说不定连命都搭进去了。”
“那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暂时不用,有事我再找你。”
“好的,那我先挂了。”
“诶,对了,你打电话过来不是有什么事。”
“哦,嗐,我这个脑子都忘了。我就是想说能不能请刘姨明天来我家一趟。我把花瓶碰掉摔碎了。”
“行,你自己打电话和她说吧。这点小事不用问我。”
“好的,你也早点休息。”
看来王铭洋是不打算和他说实话了。这倒也不能怪他,毕竟魏莱刚来这个家的时候,最照顾她的就是自己。如果知道魏莱被绑架了还不肯付赎金,对王铭洋来说,自己只会是个麻烦。
那时候魏莱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一样。一天之内忽然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背叛,送去别人家这种事,想来对她来讲很难接受吧。
王铭洋出人意料地友善和蔼,弯着腰,语气轻柔地和魏莱聊天,牵着她的手带她去看她装饰得和泡泡糖一样粉嫩的房间,告诉她想家了可以随时和他说,他们一起回去带他看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听到原来的家人时,魏莱用力地摇头,眼神忽然变得怨恨。
王铭洋见状将魏莱一把抱起,在她耳边轻声安抚,叫她什么都不用怕。魏莱原本还僵硬地想要下来,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忽然抱着王铭洋哭出来,忘记了这个叔叔才是引诱她爸爸抛弃她的罪魁祸首。
王安洋那时候已经快成年。王铭洋陌生的样子感到格外扭曲,总觉得下面埋藏着一些他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他暗自希望是自己多虑了,一回头发现身后的王铭强面色阴沉,脸上写满憎恶。
“哥?”王安洋有些惶恐。他和王铭强虽然血脉相连,却完全不是一路人。王铭强向来狠厉善妒,让他开始担心他会对这小女孩做什么。
“小狐狸精。”王铭强恶狠狠地抛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去。
王安洋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按理说他没道理对一个小女孩有这么大的敌意。
王铭强很快也不再在他面前遮掩对她的厌恶,只要王铭洋不在,便百般刁难魏莱,故意弄坏她的衣服,在她的饭里放虫子,嘲笑她穷酸的样子,放在学校完全可以算是霸凌。王安洋试着劝过,反倒增加了王铭强对魏莱的厌恶,变本加厉地欺负人
魏莱一直默默忍耐着,直到那天王铭强骂她没人要的赔钱货。不知道这是她的痛处还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总之她终于被激怒,扑向王铭强对他拳打脚踢。王铭强放肆地笑着,一把把她推开,又大声重复了几次。
“你要不要脸,欺负一个比你小快十岁的小孩?”王安洋实在看不下去,把魏莱挡在身后呵斥道。
“是她自找的。怎么,你这么喜欢,不如留着给你当童养媳?”
王安洋冷笑:“我和你不一样,不愁没有女孩子喜欢。”
“你他妈再说一遍?”王铭强说着挥起拳头。
“你打呀?往脸上打。”王安洋不为所动。他的确打不过王铭强,但那时候王铭洋还很看重王安洋,他聪明机灵,长得不错,既能给王铭洋当帮手,王铭洋带出去也体面,打了他,最后被教训的还是王铭强自己。
王铭强没那么蠢,他朝着魏莱啐了一口便走了。
那之后王铭强并没有停止欺负魏莱,但至少在王安洋在场的情况下不敢太过分了。即使后来王铭洋露出本性,对魏莱没了耐心,随着他欺负魏莱,他仍是对王安洋有所忌惮。
魏莱则慢慢对王安洋放下戒心。她很快适应环境,在他出事前的那两年,两个人无话不谈。魏莱曾天真烂漫地告诉他自己其实是神仙,他也乐得陪她玩,逗她开心。
对于魏莱遭受的欺负,他并没有能力去帮她报仇,只能尽最大努力安慰她。他甚至自己出钱偷偷帮魏莱报名去学习格斗,免得老是被动受欺负。这也确实奏效了。魏莱进步神速,很有天赋,教练甚至想送她去打比赛,可惜魏莱的重心并不在此。
但那时候学格斗又不是什么特别费钱的事情,他还有很多偷偷藏下的零花钱。如今突然要凑五十万,对他来说还是有很大困难。这些年他虽然有王铭洋养着,不愁吃不愁穿,但因为对生活失去了**,他并没有什么入账,甚至连自己有多少积蓄都没有概念。
如果想要凑齐50万,肯定需要找人帮忙。只是这个金额说大不大,作为赎金确实不多,他甚至觉得绑匪把赎金定到五百万都没问题。如果只要五十万,要么是蠢,要么是真的需要钱吧。但五十万说小也不小,真要管人借钱也是一笔费用,很难有人一口答应,也难怪魏莱无奈之下会联系到他。
这些年王铭洋并没有亏待他,毕竟也是他之前寄予厚望的儿子,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王铭洋也有责任。王安洋对于他的帮助既无奈又厌恶。他对王铭洋钱的来源深恶痛绝,不然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可他除非再去帮王铭洋办事,很难有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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