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交涉/

许一盏原以为自己能陪褚晚龄多走一段,不成想前边皇帝行至猎场,张望四下,第一句就问:“太子太傅何在?”

铁衣宫卫火燎一般地纵马疾奔,却一眼看见许一盏还兴致盎然地跟太子谈笑,连忙上前传令,许一盏这才幡然回神,随他一道护驾而去。

许一盏骑术精湛,不多时便赶至皇帝驾边,垂首行礼。

皇帝勒转马头,笑着看她:“太子性格拖拉,朕常担忧太傅与他不好相处,如今看来,还是朕多虑了。”

“......”许一盏显然愣了片刻,可褚晚龄和顾长淮都不在身边,连个眼色也不能递给她,许一盏犹疑半晌,只得硬着头皮道,“...吾皇英明。臣受圣恩,自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皇帝眉尾上扬,若有所思地瞥她一眼,许一盏被他望得周身发寒,却听皇帝嗤笑一声,淡道:“御书房那晚,朕还当太傅胆量不错的。”

言罢,皇帝不再看她,而是转令行围禁军,再度清点随行的臣子数目。

许一盏愣在原地,但皇帝已不搭理她,而许一盏和即将一同狩猎的武官们都不甚熟悉,唯独候在皇帝身后的顾此声还有几分眼熟,但她宁可闭嘴闭成哑巴也不会招惹这位祖宗,便也只得噤声退下,默默地匿进一干武官之中。

“哟,许大人。”

许一盏侧首,对方正向她挤眉弄眼地说:“此次秋狝,还请许大人手下留情啊!”

其余的武官也都笑声四起,随之道:“是啊,许大人,您正受隆恩,也给我们一点出风头的机会嘛。”

许一盏被一群大老爷们拱得招架无能,只好连连赔笑:“是是、对对、好好。”

皇帝也瞧见这边光景,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良久贴在宫卫耳畔说了几句,宫卫立即领命而去。

-

所谓春猎为蒐,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①

秋狝的日子定得正好,放眼望去,秋高气爽,碧空中横雁惊弦、万里无云。

许一盏一身扎眼的红衣,肩背挺直,脸上挂笑,在武官中是身材最娇小的那个,周围武官却都自发和她留有间隔,反而衬得许一盏格外引人注目。

“诸位大人,咱家叨扰一句。稍后陛下发第一箭,行围的禁军已将猎物围好,大人们只管随驾齐发。”

许一盏回头去看,正对上程公公笑容和蔼的脸。

程公公是她当初进宫面圣时接触的第一个宦官,也是给她引见太子的那位,许一盏记性不好,但也不至于太坏。

对方向她轻轻颔首,方才那一句,显然是为她而说——毕竟在场的大多人都参加过围猎,即使自己不曾参加,家里长辈也多少知道流程。唯一和这阵仗格格不入的,只她一人而已。

许一盏感激地回以一笑,其他武官也纷纷道谢,程公公又望了一眼许一盏,委婉道:“陛下想见大人们的风采,可这龙驾......也受不得惊。诸位大人,需得分清主次啊。”

许一盏连连点头,示意他不必忧心,程公公这才松了口气:“咱家就不久留了,大人们接着聊。”

他一路小跑回去,和许一盏擦肩而过时却微微抬头,许一盏一直留意他,也忙垂首沉肩,恰闻程公公压低了声线:“太子来了。”

许一盏的笑容蓦地凝滞,望见程公公同样凝肃的脸,浑身如堕冰窖。

-

皇帝张弓搭箭,是为第一箭。

百官屏息静待,攥着马缰的手都冒着青筋,无不凝视前方,唯独许一盏四下张望,企图在茫茫人海中寻见一点杏黄的衣影。

兽群的喧哗声似从天边传来,风过群林,婆娑作响。

这原本该是她和其他人驰骋竞能的赛场,许一盏却全无心思,只觉得双手冰凉,目光无助地扫视周围,一无所获。

——弦鸣,箭发!

群雁惊散,却有一点墨色急坠——中了。

这是秋狝的好兆头,众人惊呼万岁,皇帝率先扬鞭策马,朗笑数声,却没有立即动身,而是回首望了一眼许一盏。许一盏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才听得皇帝开口:“——许太傅。”

“......臣在!”

所有人都转头望向她,原本缀在边角的许一盏很快重新成为万众瞩目的中心。

皇帝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道:“朕想看看你的本事。”

许一盏:“......”在所有朝向她的或好奇或嫉妒的目光中,她循着最关切的那道望回,恰对上皇帝身边的小少年——他骑了一匹通体玄黑的少驹,虽不如她威风,但也同着一身干净利落的劲装,和她对视时,稍稍一摇头。

许一盏垂首礼道:“臣遵旨!”

紧接着,皇帝一声令下,万马齐发。

许一盏混在众人之中,眼瞧着皇帝和太子都绝尘而去,她一心只想追去保护太子,哪里还顾得什么兽群不兽群。而顾此声不知何时从皇帝身边退到后方,忽地勒马,横走缓步,侧头打量她满是后怕的脸,不耐道:“蠢?”

许一盏:“?”

区区正二品,你以为骂的是谁?

顾此声不知她心声,难得没有争在第一线,而是在众官奔行之后,冷冷地睨着她:“陛下想看你的本事。”

许一盏哑然片刻,问:“特别擅长被顾大人搭话?”

顾此声沉默了会儿,许一盏怀疑他在翻白眼:“你只管争下首席。”

“啊?可上回首席还是顾大人,这多不好意思...”许一盏恶劣地冲他一笑,“陛下会不会因此觉得顾大人廉颇老矣?”

“......”顾此声牵了牵嘴角,皮笑肉不笑,“许轻舟,你现今胆子确实够大。”

许一盏的笑僵住了。

——靠,这人果然认得许轻舟!!!

-

褚晚龄原先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召去伴驾。

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心思旁人捉摸不透,连他也只能从中品出几分试探的意味——虽然并不清楚是试探他还是试探许一盏,但试探后者的可能性居多。

——毕竟许一盏出身寒门却不投靠清流一派或是左相一派,委身东宫也毫无怨艾,完全违背了皇帝最初捧杀的意图。

“龄儿。”

“儿臣在。”

皇帝含笑看他,少年身量渐长,虽还显得瘦削矮小,但经过许一盏数月的训练,已不见了曾经那股弱气,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独有的锐意迸发的气质。

“太傅如何?”

“太傅很好。”

“如何好?”

“都很好。”

皇帝平静地看着他,唇畔绽开满意的笑,问,“你近日身体不错,可是新来的御医本领不错?”

“......”褚晚龄终于没能对答如流,闭了闭眼,痛苦道,“太傅逼儿臣吃肉。”

“......好吃吗?”

“太傅觉得好吃。”褚晚龄垂着眼,补道,“儿臣也喜欢。”

“许轻舟是个将才。”

褚晚龄默了一瞬,并没有因为皇帝突然转移的话题而迟疑太久:“父皇圣明。”

“日后形势明朗,朕就要收复玄玉岛......许轻舟,武功好,兵法也不错,朕原先很中意他。”皇帝说至此处,忽然一顿,“但他不够干净。朕的暗卫查到...顾此声对许太傅,似乎格外关注。”

褚晚龄没有搭话。

皇帝唔了一声,余光瞥见层层叠叠的树影之外一只离群的幼鹿,旋即拈过箭袋里的箭,搭弓。

一声弦响,褚晚龄眼中掠过一道血光,那只鹿已中箭倒地,随行的禁军上前捡拾。

褚晚龄紧了紧握着缰绳的手,在禁军带回幼鹿前,忽道:“父皇,礼法云,不杀幼兽孕兽。”

皇帝侧眼看他:“你劝朕放生?”

“以父皇的骑射,不缺这一只幼鹿。”褚晚龄顿了片刻,扫了一眼四下护卫的禁军,“请父皇开恩。”

皇帝没有应声。

褚晚龄便接着道:“太傅刚入朝,暂且不懂这些...儿臣会代为转告。”

“你心软了。”

褚晚龄沉默许久,道:“太傅上任五月余,儿臣不曾见他和顾尚书往来。”

“你心软了。”

“儿臣这便派人前往梅川排查太傅昔日的人际关系,一定查得水落石出。”

“你心软了。”

褚晚龄沉默了更久,等到皇帝的眼神已经带上怒意,他才颤着声道:“......是。”

“......”禁军拖着伤鹿归来,皇帝这才抬了抬手,示意关进囚笼,又回头望向褚晚龄,“朕,姑且不杀。是生是死,自有他的命数。”

褚晚龄如释重负,却听皇帝继续道:“别让皇后知道此事。”

褚晚龄脸色陡白。

“你现今的模样,绝不是她满意的太子。”

①摘自《尔雅·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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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马警告

危 许一盏 危

这章可能有点偏正经...因为有些伏笔不能不埋一下。感谢理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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