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观雁皮笑肉不笑的盯着那小贼,回过头瞥了眼楼上,庄家未等语言示意,立刻抬手引路。
待将其引至三楼紧缩的门外,庄家轻敲门扉,两短一长,恭恭敬敬的行礼。
“坊主,人带到了。”
屋内没有回应,庄家却习以为常,转身欲离开。
杜观雁突然出声,语气似乎多么宽宏大量,她蹙眉皱巴着着张小脸,明明一副清秀书生的模样,张口便是金钱利益往来,可谓算得上锱铢必较。
“是你东家要见我,却让我二人干站在门外是何意?一寸光阴一寸金,记得报备上去。”
明明质问的是庄家,可字面上**裸的指桑骂槐。
“现今是……”
她这才扭过头身子向后倾斜,扫视了一眼方才经过的二楼楼梯,每走过一个扶梯,转弯处平台上稳稳燃烧的香篆钟,从杜观雁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一二楼之间露出的平台一角。
“嗯,天宁二十三年申时二刻。”
庄家嘴角微微一抽搐,生怕被这书生迁怒,再在他身上挑出点毛病,忙附和作揖逃似的离开。
空气顿时寂静,过了一瞬,旁边一直装鹌鹑模样的郑嘉斟想要开口。
雕琢工艺精细的木门突然打开,顿时一阵香气四溢,钻入杜观雁鼻腔,她不习惯,有些呛人,缩了缩鼻子,却忍耐着没做动静。
那推门之人前额只点一鹅黄色花钿,柳叶细眉轻扬,似乎方才睡醒,不悦蹙眉,白衣薄纱层层叠叠,却仍显得纤瘦,她抬眸正与杜观雁对视。
好美的人儿。
杜观雁抬眼望去,下意识脱口而出,想了想自己的男儿身,反应过来后迅速扯着旁边郑嘉转过身去。
“多有得罪!是我们唐突了。”
只有你说话了,他可没有出言不逊!
郑嘉被捂着嘴挣扎抗议,无奈有心无力,也不知这书生哪里来的蛮劲儿。
品味着对方俨然一副为自己着迷的呆傻样子,那女子神情微愣,似乎没料想到是这种反应,她掩唇轻笑,示意两人转过身来,泛着幽香的指尖点了点杜观雁的额头。
“你这书生没个正经样子。”
“我瞧瞧,你也不逊色……”
轻勾微划,好似不经意的**。
杜观雁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少年顿时耳面通红,她支支吾吾半天,方才楼下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演技,此时全然抛之脑后。
“我,我们……”
郑嘉一脸嫌弃的推开杜观雁,站定直视那人,语气生硬。
“把人交出来。”
杜观雁回过神来,也面露不悦。
“无礼。”
郑嘉思考一瞬,点点头。
“白衣姐姐……把人交出来。”
杜观雁被气笑了,她安慰自己,好歹前面多了前缀。
那女子却未回答,只是隔空指了指被推在身后的杜观雁。
“进客房说话。”
一推开门,便看见一张偌大的赌桌,是楼下的两三倍,其上却空无一物。
杜观雁本还有所顾忌,此时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重新审视起眼前的白衣女子。
对方罔若未闻,施施然落座,为自己倒了盏茶,瞥了下面手脚局促的杜观雁以及满脸桀骜不驯的郑嘉。
“小书生,你找谁?”
“嘘,别说话!你不会也找……”
她自问自答,对着空气嘘了声,前面明显是指郑嘉所说的内容。
杜观雁却学面前女子方才反应,不答反问。
“你是这里的东家?坊主?”
对于其无礼,女子倒是没有恼怒,饶有趣味的摇了摇手指。
“呵呵,是也不是。”
“那我也一样,是,也不是。”
如果被抓之人是小皇帝,那就是同样的人,如若不是,别怪她冷血无情。
“你这书生有意思,有点意思啊。”
那女子突然摆脱伪装的清冷知礼形象,大笑起来,待看着郑嘉面色愈发铁青,这才收敛颔首。
“我年纪大你不少,唤我声兰荷姐,不吃亏~”
尾音轻勾,带着些愉悦。
杜观雁不明所以,乖乖应了声。
兰荷拍拍手,驻守在门口的打手压着一灰头土脸却穿衣着华贵的少年出来。
郑嘉面色暗变,咬牙切齿。
“你们打他了?”
兰荷单手抵着下巴,终于正眼给到郑嘉。
“如你所见。”
所愿。
郑嘉气极,无奈自己形单影薄,旁边的雁哥儿虽说会几招花拳绣腿,始终没有十足把握,怕都落入人手,思忖着如何将人赎回去。
他朝着杜观雁痛呼,神情悲壮。
“雁哥儿!你我也兄弟一场,虽不过半天,终究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下辈子还做兄弟!”
这傻小子。
杜观雁伪装的面具有所破灭。
兰荷闻言,却笑吟吟的对着杜观雁开口。
“人,在这里,送你了。”
少年毫无受宠若惊之色,他反应淡然,没立即接受应允。
“什么条件?”
“诶呀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兰荷放下茶盏,翩然起身,凑近杜观雁低语。
“你今日帮的那对夫妻,我们做个赌局。”
少年挑眉,已然习惯了那股幽香。
“酉时一刻。”
兰荷出声提醒。
郑嘉警惕的看着眼前疯疯癫癫的女子,茫然反问什么意思。
“一刻一金。”
杜观雁了然,她狮子大开口,语气却无比认真,随即拽着两人离开。
三人踏出赌坊那一刻,顿时放松下来,从来没感觉空气如此清新。
郑嘉搀扶着轻伤的少年,开口制止欲转身离开的杜观雁。
杜观雁此时终于回忆起她忘了什么,她把郎在溪忘了,两人约好在街边樊记肉铺旁的巷口汇合。
此刻她略显焦急,面色不虞,仍耐心扭头。
“人帮你救出来了,还有何事?”
郑嘉一惊,随即释怀一笑,语气却带着警惕,目光如炬,好不无辜的盯着杜观雁。
“你都知道了?”
“与身旁人互换衣服,只为隐藏身份去赌博?反倒输得一塌糊涂就算了,被逼着把人作抵押之物,你可曾把人命放在眼里?舍身入局,随意看待生死,你又把自己的命看作何物?满口胡言乱语,谎话连篇,赌坊行业如火如荼祸害民心,你不加以制止且是为失职,自己却又沉湎其中……呵,郑兄弟可真是国之明光!”
面前少年毫无保留,压抑半天的怒火倾泻而出。
郑嘉身为一国之君,却被柔弱书生劈头盖脸一顿好骂,他也自然不悦,端着腔,想要重振威严。
“朕……”
“别拿少不更事做借口。”
“自己不愿,万人难劝。”
杜观雁一甩袖,怒火中烧,步履匆匆离开此地。
小皇帝方才是被她骂懵了没反应过来,待这嚣张跋扈的小皇帝醒悟过来,指不定会赏她个砍头。
她还是太年轻了,怎么能意气用事,直接骂呢?好歹忍耐着以后混个一官半职,便能直接写文书骂个酣畅淋漓!
杜观雁反思着自己,心中豪无悔意,只有当机立断的爽感。
她循着记忆找到那个巷口,却未见郎在溪。
神色略微狐疑,她不觉郎在溪会独自离开,他打小是古板一个,约定从未食言。
这时,不远处一阵轻微的声响吸引了杜观雁的注意。
她隐匿身形,顺着小巷一路往深处走。
却见几个地痞围着群殴一人。
她细细看去,惊觉被围之人眼熟,正是离奇失踪的郎在溪。
她拧眉思忖。
在这晟京也不好动手,不知面前这几人功夫怎么样,她想着随手揪下藏在衣袖的鱼钩,直直钻进其中一混混的后颈皮肉。
那人神情一顿,狠厉的目光看向就近的同伙,一巴掌呼在对方脖颈上,大声质问。
“你敢打老子?”
莫名被殃及之人气不打一处来,不甘示弱挥拳冲向鼻眼。
两人扭打起来,其余人见状住手劝阻。
就在这时,巷子外面传来一阵呐喊。
“公差来了——”
不好,几人互换了眼色,迅速扭头熟练的从另一个巷口逃窜。
郎在溪佝偻着身子,隐约在发抖,不敢抬起头,似乎这样就不会让对方发现他的脆弱,倔强的单腿半跪在地上,估摸是那伙地痞威胁着让其跪下认错,平时勤洗泛白的长衫此时沾满脏污灰尘。
好不可怜。
杜观雁艰难靠近。
她哑着嗓子哽咽。
“在溪兄……”
那人闻声,少顷僵硬抬头,长久未动的骨头咔嚓几声,平日里一贯温和英俊的脸上,此时也负伤几处,杜观雁打量着面前故作矜持的人,一看那些人便没下轻手,但好在都是半吊子,身上并无重伤。
郎在溪见来人竟然是杜观雁,他迅速扯过被扯烂的衣袖遮掩过脸,拒绝了杜观雁的搀扶,慢慢挺起身,腿脚更是因为长时间的跪伏,摇摇晃晃。
杜观雁双手停滞在空中,心里止不住的愧疚。
如果她能再早赶过来,早些解决,不与那些人玩什么扮演,不沉迷于美色,郎在溪可能就不会遇到这些了。
但她现在最后悔的是没有没有当机立断出手,教训那伙地痞。
但她……
“咳咳没事,我事先找好客栈了,我们回去……”
杜观雁眼见这翻情状,也不作遮掩,将背上的包袱拽紧在手心,还好两人皆是轻装上阵,无多少重物。她俯身示意,郎在溪连忙摆手,却被杜观雁一把拽上来,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平日里在他看来就是营养不良需要他格外照料的邻家弟弟,此刻显得稳重可靠,将他牢牢背起。
他叹息,认命的仰头。
这要是被人看见了,他作为兄长的脸面何存?
又觉得赧然,再次发出喟叹,杜观雁全然未注意到背上之人一副难为情羞愤欲死的样子。
一米九的个子终究略显局促,他不安的舔舐着干裂的嘴唇,嘟囔着于理不合。
“在溪兄,此事是我欠你的,以后有事喊我,在所不辞。”
杜观雁斟酌开口。
越走越偏,一路甚少遇人,不知是他为求低价房费所寻地方偏,又或者是雁哥儿专为其绕的小道。
郎在溪愈发羞愧。
杜观雁轻车熟路绕过拥挤的人群,多亏白日里那小皇帝为躲避人群视线,带她绕了又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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