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客栈今日可热闹得很,刚才吵闹一番又是为何?只为一间上房?”
那男人好奇询问,状似不经意?向二楼,只瞥见拐角处一抹灰色的衣摆。
店掌柜此时正在低头记账,注意到眼前人虽只身着一身素色便衣,腰间佩戴有官府双鱼纹的弯刀,立刻点头示意。
他闻言愤愤凑近,放佛方才被羞辱终于得以发泄,但也终究化作一句牢骚,语气带着不屑。
“富家子弟的通病。”
那人面露不解。
“官爷……客官,这种人咱们惹不起,闹到上头去吃亏的还是咱们。诶呦您真是幸运,子时已过,昨日定下一批上房的雇主突然爽约了,拿好嘞,这是您的钥匙,更深露重的,早些歇息着。”
掌柜的面露讨好之色。
“呵,天子脚下,敢如此嚣张,我明日倒是要会一会他们。”
那官差更是年轻气盛,甩手上楼。
唉,年轻人啊。
店掌柜摇摇头,他已经劝阻过的,他合上账本,拧眉扭头示意正在收拾桌椅的小二。
夜已深。
杜观雁简单收拾妥当,虽然只是下房却算标准配置,她走近下意识检查床铺,却在踏踏实实的摁在床板时自嘲一笑。
平些日子里,郎镖师为训练她,总会设各种陷阱,隐匿于生活中,刚开始屡屡中招,不久便熟稔于心,反倒能设计回击。
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这种草木皆兵的习惯。
她双手枕在脑后,假寐。
今夜无月。
一片漆黑,静寂。
眼睛蓦然睁开,却无其他动作。
“咚——咚咚。”
轻微吱呀一声,门扉被打开。
与她无关,一天的疲惫卸下,睡意顿时袭来。
与此同时。
一个如同鬼魅的身形倏然跳上二楼,房间主人闻声起身,推开窗户。
“主子。”
那人颔首,却未明烛火,自顾自盏了杯茶水,放佛已经对室内环境了如指掌。
“两人身份均已查明,一人名杜观雁,家有一母,据可靠情报得知实为养母,但爱子如命,盼子成龙科举中榜。一人名郎在溪,家有一父一姊,父亲曾是燕云镖局的镖师,粗人一个,后退隐修身养性,参加科举多年未中,转而将希望投在其子身上。其姊多年前就离家出走,失踪至今。二人皆来自中山的一个小荻芦镇,同时通过会试,进京实为科举,救下小皇帝应是巧合,目前并无存疑之处。”
侍卫半跪抬头,只是嘴唇微动,细细阐明。
那人一副了然的神情。
他示意侍卫退下。
站起身幽幽点上烛火,照亮棱角分明的侧脸,瞳孔深邃,略显诡异。
正是方才那佯装不服气,撂下狠话的官差。
他抬起手,指尖捻过烛芯,硬生生摁灭,眸色狠厉又一瞬间转为平静。
翌日。
店小二天微微明,便起身收拾第二日的准备,他举着烛光摸索到厨房,打算垫垫肚子。
此时厨子也未开工,他只能吃些冷食,突然一阵烧焦的味道传入早起敏感的鼻腔。
哪来的烧火味儿?
走水了?
他赶忙循着烟味,最后在一间上房止步,他推了一把,意料之内的房门紧锁。
他疑惑凑近嗅了嗅,是萧小姐的屋子?
他轻轻敲门,无人作答。
未见明火。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瞥见楼下晨练回来的侍卫衔刃。
侍卫早就瞧见这店小二鬼鬼祟祟,在小姐的门口张望许久。
他呵斥出声,却被拉着凑近门缝。
侍卫拧眉。
一旁店小二摇摇头,示意没人回应。
“我去喊我们掌柜的,他有备用钥匙。”
……
众人是在几声尖叫中被惊醒的。
“小姐!”
“有人死了!”
杜观雁闻声抬眼,匆匆拾掇两下便推开门,却与衣衫不整的袁晏碰撞,对方只是瞥了一眼,没有再就势发挥少爷脾性,神色匆匆赶往声源处。
他拽着率先发出声音的侍卫,大声质问。
“谁死了?你们再说一遍?谁死了?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杜观雁怔愣,这不就是她昨日的房间吗?只不过让给了袁家兄妹。
她闻到了一股烧焦隐约混杂着一股恶臭的味道,凑近侧身打量着门内场景。
室内其他物品皆完好,独独那张床,连带着床上人,都被烧的面目全非,她辨认不出,但身形却是与昨日少女有个七八分相似。
似乎是因为烛火误烧?
她皱眉退出去,却与姗姗来迟衣冠端正的郎在溪打了个照面,对方昨日的轻伤还未痊愈。
萧少微死了。
郎在溪神情一愣,似乎是在惋惜。
“怎会如此?”
“什么怎会如此?里面的人绝对不可能是蓁蓁,我不相信……衔刃,去封锁所有出口,不要让任何一个人离开这个客栈,我妹要是死了,你们这里的人都有嫌疑,都要陪葬!”
袁晏突然一扭头,看向郎在溪,随即恶狠狠的巡视一圈,指着所有人。
侍卫接到指示,拔出随身佩刀,立刻动身。
“那少爷你也要陪葬咯~”
身后传来一阵戏谑,不经意的样子仿佛让人根本看不出有人被活生生烧死了。
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你是谁?”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二小是也。”
那人吊儿郎当的倚靠在柱子旁,双手抱胸。
“呵,我当是什么卑贱的乞丐,原来是个奴才……”
袁晏仍旧改不掉高高在上的公子哥派头,出口嘲讽。
“诶呦喂袁少爷谨言,这不是颍川你父亲的地盘,他可是巡捕房的官差,对啊,官爷您快些查查,破案找出凶手啊!”
杜观雁微愣。
官差?
她昨日才假扮过,可就碰到真的了,没被发现实属万幸,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若是被发现“诈假官”,按当朝律令,当仗一百加流放三千里的,她没夭折在科举上,不能在这落下话柄,不然还不知会在哪个时机蹦出来给她当头一棒。
鹃姨快为她祈福,千万不要被发现。
不过在喊之前,她打量过周围,应该没有人目睹。
郎在溪收揽全场,他身形一侧,宽大的背影笼罩着杜观雁。
纵然郎在溪未曾子承父业习武,反倒去崇文参加科举,多年苦读,但身材高大,此时显得可靠。
“我只是回家省亲,路过暂住一晚,不断案,你们按程序报官吧。”
李二小一副人命关天但不关他的表情。
“少爷”顿时怒火中烧。
“人命关天,现在这个疑似我妹的尸体都成这样了,我妹还不知道在哪里,你身为朝廷官差,难道要袖手旁观?”
“旁观?谁在下棋?我也没看到啊。”
杜观雁心领神会,忍俊不禁。
袁晏闻声怒视两人。
前面的郎在溪见此,无奈一笑,眼见祸水东引到杜观雁身上,他连忙打着圆场。
“李捕快,现今这场景你也看到了,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遇到这些没经验,只能靠您解密破案了。况且如果现在去报官,路途不算近,倘若罪魁祸首趁机逃之夭夭,为祸他人,日后恐怕麻烦更甚……”
李二小闻言仰头,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比昨晚的袁晏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要是能解开,能找到我妹,我就让我爹让我姑给你钱给你升官加薪。”
李二小似乎被对方的低头取悦到了哼哼两声,与其高大的身形、粗犷普通的样貌极度违和,他一把推开挡在房门口的袁晏。
“起开,别挡道。”
“你,对没错,就你,方才出声笑的那个,还算机灵点,过来搭把手。”
杜观雁本想拉着郎在溪去吃个早点,反正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他们一群人堵在这里又没用,正想趁机下楼去厨房觅食。
她身形一顿,认命回头。
“大家都散了吧,都聚在这里影响发挥,吃过饭再看,掌柜的给安排点吃的,我兄长腿脚不好,多给补补……仙人是吧?你就负责排查所有的房间有无可疑藏匿,顺便看着这群嫌疑人,别让他们之中的一个跑掉。”
她不容置疑的安排下去。
突然出声喊住袁晏。
对方还未缓过神来,至亲的突然离世,打击不算小。
“你为何坚持怀疑里面不是你妹?”
袁晏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
“不知道,直觉。”
她叹息,摆手让他下楼。
看着早已进入状态的李二小,随即认命的跟着蹲在床边。
“相信吗?直觉。”
已进入神游状态的那人突然开口。
那尸体由于灼烧,微微痉挛,背部骨骼顶起,压着床板,杜观雁正观察着,被问得一懵。
“信啊,怎么不信。”
她拍了拍只剩残骸的床骨架,仍然支楞着,只听到李二小轻飘飘丢下一句话。
“那你也是个蠢货。”
“彼此彼此。你信了也挺蠢的。”
信她的话,选她做辅佐,确实挺蠢。
尸体身形确实挺像萧少微,她虽不是捕快,却也知晓断案讲究证据,不能凭心而定。
若是没发生昨天那档子事,今天烧焦之人便是她,而不是无辜的萧少微。
她又何其无辜,不禁后背发凉。
旁边李二小俯身蹲了许久,正当杜观雁以为他有了什么重大突破时,一阵大笑打断了她的思考。
“你真有意思。”
李二小抹去眼泪,抬头,眸底却毫无笑意。
“信啊,怎么不能信,我相信你。”
杜观雁回以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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