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马蹄声依旧踏碎了露珠,但马球场上的喧嚣里,似乎掺进了一丝不同往日的、更沉静的探索欲。或许是前几日射箭的专注、插花的细腻、瀑布秘境的清凉,悄然改变了少年们释放精力的方式。当太子谢永珑提议:“今天试试新玩意儿?孟老师提过古代制香,咱们也捣鼓捣鼓?” 竟意外地获得了全票通过——连最闹腾的雍王谢永玦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制香的“工坊”设在临水的一座宽敞偏厅。门窗大敞,穿堂风带来荷塘的清气。长条案几上,侍从们已按孟老师提前送来的清单备好了物件:几个沉甸甸的石臼和配套的檀木香杵,几碟颜色深浅不一的细腻粉末(深褐的沉香粉、浅黄的檀香粉、灰绿的艾草粉、淡紫的薰衣草干花碎),一小罐粘稠剔透的天然蜂蜜水,还有裁剪好的棉纸、细麻绳、以及一堆素色的棉布小布袋。
孟逸云老师到得比平时早些。她今天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苎麻长衫,宽袍大袖,头发松松挽了个低髻,斜插一支素银簪子,整个人透着一股清雅的书卷气,与这古意的偏厅格外相配。她没多话,只是微笑着示意大家围拢过来。
“香,是古人的‘呼吸’。” 她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引人入胜的舒缓,“提神醒脑,驱虫避秽,寄托情思,甚至…沟通神明。” 她拿起一小碟深褐色的沉香粉,指尖捻起一点,凑近鼻尖轻嗅,然后示意大家也试试。“这是沉香,木中之钻,气息沉郁醇厚,能让人静心凝神。” 清苦微甜、带着木质暖意的独特香气在指尖散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接着是檀香粉,奶香浓郁,温暖包容;艾草粉,带着药草的清冽和驱虫的锐气;薰衣草碎,则是恬淡悠远的花草香。每一种香料都被她赋予了生命和故事,在她轻柔的讲述中,仿佛能看到山野间采香的古人,闻到寺庙里缭绕的烟篆。
演示开始了。孟老师取过一只石臼,倒入适量的沉香粉和少许檀香粉,加入几滴蜂蜜水。她握着沉重的檀木香杵,手腕沉稳而富有韵律地开始研磨。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妙的专注力。石臼与香杵摩擦发出低沉均匀的“沙沙”声,如同岁月在低语。粉与蜜在研磨中渐渐融合,颜色变深,质地变得湿润而粘稠,空气中沉檀交融的香气愈发醇厚浓郁,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偏厅温柔地笼罩。
“这就是‘和香’,让不同的气息交融共生。” 她将研磨好的香泥挖出一点,放在掌心,轻轻揉捏成一个小圆锥体,“这叫‘香锥’,可以放在香炉里慢慢焖烧。” 她又取过一张棉纸,将香泥搓成细长的线香,动作娴熟流畅。
“哇!看起来好解压!” 常乐公主谢宁瑛眼睛发亮,第一个忍不住了。大家纷纷动手,挑选自己心仪的香料组合。偏厅里瞬间充满了此起彼伏的捣杵声和兴奋的讨论。
谢永玦和谢永珙显然把这当成了新的“力量比拼”,选了个最大的石臼,倒进大把香料,抡起香杵猛捣,力道之大,震得案几砰砰作响,粉末飞溅。“轻点!香都飞了!” 谢永玳心疼地喊道。谢永珑则认真模仿着孟老师的节奏和力道,试图找到那份“韵律”,眉头微蹙,神情严肃得像在处理朝政。谢永珂对香气搭配很感兴趣,小心翼翼地将薰衣草碎混入少量檀香粉,试图调制一种“清甜梦境”。谢永琉依旧沉默,却捣得异常细致耐心。
公主们这边,气氛更偏向创造和分享。长孙颐追求气味的和谐,沉香配檀香,只加一点点艾草提神。谭墨湘则大胆地将薰衣草作为主调,混合少量檀香,追求浪漫气息。谢宁琮和谢宁玑合作,一个捣香,一个负责搓线香,配合默契。谢宁玘和谢宁琏则专注于制作小巧的香囊,挑选布料,商量着填充哪种混合香粉。谢宁瑛最是“豪迈”,恨不得把所有香料都混在一起,结果捣出一坨颜色怪异、气味混杂的“黑暗料理”,她还得意洋洋地命名为“昭武大帝”。
孟老师微笑着穿梭在众人之间,不时停下指导:“檀香粉少一点,沉香的味道会被盖住。”“蜂蜜水加多了会粘手,少量多次。”“搓线香要慢,力道均匀才不容易断。” 她的手偶尔会轻轻覆在某个过于急躁的手上,引导着放慢节奏,感受那研磨间的韵律。她的存在,如同那沉静的香气本身,让喧闹的制香过程始终笼罩在一层专注而愉悦的氛围里。
香气越来越浓郁,混合着少年们的汗水味,形成一种独特而生动的气息。案几上渐渐堆满了形态各异的“成果”:有歪歪扭扭的线香,有小巧的香锥,有填充饱满的香囊。每个人脸上都沾着或深或浅的香粉,像刚从战场归来的“香粉战士”,却都带着满足的笑容。
就在这时,偏厅门口探进一个娇小活泼的脑袋,是江敏老师。她今天穿了条明快的橙色碎花连衣裙,像一枚闯入静谧香氛世界的鲜亮水果。“哇!好香!Bonjour tout le monde!(大家好!)” 她夸张地吸着鼻子,用法语赞叹,“Qu'est-ce que vous faites? ?a sent merveilleux!
(你们在做什么?闻起来太棒了!)”
她的到来瞬间点燃了气氛。大家七嘴八舌地向她展示自己的“杰作”。江敏拿起谢宁瑛那坨“昭武大帝”,故作严肃地嗅了嗅,用法语惊呼:“Mon Dieu!(我的天!) Très… spécial!(非常…特别!)” 引得哄堂大笑。她好奇地尝试捣香,结果力道控制不好,粉末溅了自己一脸,成了个“小花猫”,更是笑翻了众人。
她兴奋地分享起法国的香水文化:“在法国,香水是艺术!调香师像魔法师!我们有花香调(Floral)、果香调(Fruity)、木质调(Boisé)…” 她挨个指着大家制作的香品,“嗯,长孙颐这个是典雅的木质东方调(Boisé Oriental),谭墨湘这个…是浪漫的花果调(Floral-Fruity)!谢宁瑛这个…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嗯…‘帝王混合调’(Mélange Impérial)!” 她俏皮的比喻和生动的描述,让古老的东方制香瞬间与浪漫的法兰西气息产生了奇妙的碰撞,偏厅里充满了快活的笑声和生涩的法语香水名词。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移动。制香的喧嚣渐渐平息,留下的是一室浓郁的、混合的芬芳,以及每个人指尖沾染的、久久不散的香气。大家小心地收好各自的香品,像捧着珍贵的宝物。孟老师看着这群脸上沾着香粉、眼中闪烁着新奇与满足的少年,唇边噙着温柔的笑意。她拿出准备好的素色小布袋,分给每人一个:“装些你们喜欢的香粉回去,放在枕边,或挂在书包里,能安神,也能…记住这个下午的味道。”
当大家带着一身香气和满足感散去,偏厅里还留着几个身影。太子谢永珑、雍王谢永玦、齐王谢永玳,外加一个被临时拉来当“外援”的宁王谢永珂,正围着一张临时支起的小桌,对着一本摊开的《高中物理必修一》愁眉苦脸。桌上散乱着草稿纸,上面画满了歪扭的受力分析图和凌乱的公式。
“不对不对!斜面上的摩擦力方向画反了!” 谢永玦指着谢永玳的图。
“重力分解!分解懂不懂?” 谢永珑敲着书上的例题。
“这 F=μF,μ是什么鬼?摩擦系数?系数是多少?题目又没给!” 谢永珂烦躁地抓头发。
“还有这个支持力,它到底等不等于重力分量?什么时候等于?什么时候不等于?” 我也加入了战局,感觉脑子像被那香杵捣过一样混沌。
空气里还残留着沉檀的暖香,但物理公式的冰冷气息顽强地渗透进来。刚才制香时的专注和愉悦,此刻被一种熟悉的、面对未知领域的无力感和微微的焦虑取代。他们像一群闯入陌生森林的小兽,被“牛顿第二定律”和“受力分析”的荆棘绊住了脚步。偏厅一角,弥漫着与满室芬芳格格不入的、名为“物理”的淡淡愁云。
第五日,便在沉香的醇厚、檀香的温暖、艾草的清冽、薰衣草的恬淡、法式香调的浪漫碰撞、以及物理公式的冰冷纠缠中,缓缓落幕。指尖的香粉,枕边的香囊,是这一天美好探索的印记;而那本摊开的物理书和草稿纸上的混乱涂鸦,则是通往未知高地的、第一道横亘在前的沟壑。夜风穿过回廊,带来荷塘的清气,也带来少年们低低的讨论和叹息。香氛与线条,解开了古人的情思,却暂时解不开那斜面上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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