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顾恒泽点了点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自顾书礼继任，称周文帝，年号建元开始，他就立法，鼓励女子入仕。

虽然法令尚未完善，女子入仕的情况寥寥无几，官场依旧是男人的天下，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个法令给了女子更多的选择，她们不用拘泥于后宅，也能有自己的作为。如今有了个这么年轻又能干的女子出现在了本该是男子天下的商贾队伍里，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顾书礼赞许地点头，他心中也有些自豪，她们能有如今，跟他自然也有些关系。

顾恒泽知道他心中所想，没说什么，幌了一下神，想起了母后，回过神来，又示意青竹继续说。

“宁戚，宁家长女，年十八，江南洛城人士，家中一父一母，父名陈影安，母名宁云，另有一个弟弟，年十七，唤宁亲。”

“建元十一年进京开府，在京中经营商铺，做生意诚实守信，上税积极，平日乐善好施，为人温和，待人宽厚，众人皆说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宁亲也在京中，大多时间都待在府中，与人接触得少，平素不爱说话，但也从不与人为难。”

“府中有位管家，唤于勇，身材高大，脸上有道疤，左眼早些年出了问题，如今只剩一只眼，这跟之前来送账本的人说的一模一样。”

顾恒泽这才有了点反应。

他今日刚晨起时，便听得外头吵嚷，有名小卒说有人命关天的要事禀告，除去实在急事缠身的时候，顾恒泽一般都会听人回话。

于是乎便收到了前晚于勇留下的账本。

送账本的右吏并没有像答应于勇那般隐瞒，而是将所有的事全部说给了顾恒泽听。

当然，那句“钱是给百姓的，不是给某些狗官的”没说。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本来越级上报就已经是僭越，他哪里还敢冒犯。

只是在最后他反复地恳求，请太子殿下不要声张，说他们偷偷送，肯定是不想暴露身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顾恒泽知道那定然是送金之人的意思，没为难他，问完话后便将人放了回去。

然后，便进了宫。

他也应右吏所说，确实没有过多声张，只说那账本是他派人过去清点汇总的。

可顾书礼并不知情，所以他在听到送账本三个字时，剑眉明显蹙了起来。

顾恒泽见状，不待他问，开口解释道，“父皇之前看的账本，并非儿臣手下之人所整理，而是送金子的人一并带来的。”

“听昨夜值守的小吏描述，那人身形很像宁府管家于勇。”

“儿臣不说，是因为那小吏反复跟儿臣说，送金之人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怕招来祸患。”

顾书礼眯了眯眼，“其实朕一直不解，为何不走户部程序，直接捐，还能博个好名声。”

这是大多数人正常的思路，当时顾恒泽也疑惑这一点。

朝廷早就号召有义之士捐赠银两，抑或是布帛米粮，户部也收到过一些捐助，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户部的手续是过了明路的。

为何非要绕这么一个大弯，先斩后奏，不说旁的，光是收集一千万两官金，就已经算是十分劳心劳力，这么做，所图为何，顾恒泽也不知。

面对顾书礼的询问，他也只得摇头，“此事还需调查，儿臣暂时没有定论。”

顾书礼“嗯”了一声，回想起刚刚青竹汇报宁戚的情况时，似乎说了一大堆夸奖的话。

他问下首的青竹，“朕问你，你刚刚说那女子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缘从何起？”

青竹解释道：“回陛下，这些都是微臣查出来的，问了周边邻居、商户和商铺里的伙计，她们的评价都差不多。”

“哦？”顾书礼挑眉，似乎是有点来了兴致，“京中有这种姑娘，朕居然不知？”

青竹僵住，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顾书礼本就是打算说话逗个乐，没成想他儿子的近侍跟他儿子一个德行，接不住话茬，也经不起逗弄。

他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让和今去把那姑娘召进宫来，朕会会她。”

青竹应了声是，顾恒泽转身，正欲一起离开，顾书礼叫住了他。

“再陪朕下几局棋吧。”

顾恒泽顿了顿，应了声是，便又坐了回去。

*

宫里的人来得要比宁戚想象的晚，当她收到门房来报说宫里来人的时候，她还偷偷松了口气。

就怕他们办事不精细，叫她媚眼抛给瞎子看，万幸是来了。

旁边的冬之看着她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打趣道：“小姐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春之给她倒了一碗冰酪，让她缓缓心神，“小姐爱钱，这次花了这么多钱，势必要换回点什么才安心的，你以为都是你，整天不是吃就是睡。”

宁戚接过冰酪，抿了几口，她小嘴樱红，透亮的皮肤在雪白的冰酪衬托之下也毫不逊色。

若不是为了换个盐引，早日将积压在码头上的盐卖出去，她也不愿意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都怪那群狗官，拿着她们交的税发的俸禄，却处处与她们为难。

害她无奈之下，出此下策。虽然一切都是在计划中，但她这是头一回跟宫里头，甚至可能是皇帝打交道，那可是九五至尊，挥手间能决定千万人性命，她难免有点心慌。

只是总要面对，清凉入胃，听着她们在耳边打趣，她兀自镇定下来。

放下还没吃完的冰酪，宁戚起身，过去刮了一下冬之的鼻子，“你家姑娘是在挣钱养你们，就知道打趣我，小心哪天不要你们了，把你们都嫁出去。”

冬之咯咯地笑，“小姐人美心善，怎会如此心狠。”

“油嘴滑舌。”宁戚笑着斥她。

冬之吐了吐舌头，嘿嘿地傻笑几声。

“春之跟我出去，冬之你留在府里，有什么事找于管家。”宁戚叮嘱她。

“知道知道，小姐快去，回来的时候奴婢想吃城东点心局的果子，小姐记得带，奴婢等着，多晚都等。”冬之边推她往外走，边道。

“那你注意一点，别等我回来，你的口水把我府里都给淹了。”宁戚调笑道。

“小姐，不带这样的。”冬之幽怨地看她。

“哈哈哈哈。”宁戚笑出了声，心情终于放松了不少。

她带着春之往外走。

*

宁戚走到宁府门口时，便见一个身材微胖，脊背颇有些佝偻的太监站在外面等。

她上下打量，心里有了个大概的估计。

看那服侍，还有出行的仪仗，想必来的这人，应当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

宁戚随着门房走上前去，走到和今跟前，屈了屈身子，行了个礼，“公公好。”

这姑娘，面若桃花，肤如凝脂，眼神灵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气质干净，少女的娇憨里，透着几分干练，身子微屈，背却挺得笔直，倒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

这样的人，当得起宁家家主。

大太监心里有了谱。

他看向宁戚，声音有些许的尖细，“你便是宁戚宁姑娘罢？”

宁戚虽早有准备，但也知对面的人是千年的狐狸，不好糊弄。

她手心出了些微汗，面上却是挂上了甜甜的笑，“是我，敢问公公找我，所为何事？”

“随杂家走一趟罢，官家要见你。”和今的话说得十分轻巧，但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宁戚，不放过她面上的任何一个反应。

宁戚愣了愣，随后问道，“公公可否透露一二，陛下为何突然要见我？”

她声音里掩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其实不在宁戚安排的戏内，只是她在紧张时自然的生理反应，可恰恰是这一分颤抖，叫和今对她的印象好了很多。

陛下专门叫他跑一趟，而不是叫旁人宣召，定然是想让他看看宁家小姐的反应。

宁家小姐并不知道那金子暴露了她的身份，如今这般紧张，看来是真的不想叫人知晓，做善事不留名之人，实属罕见，但若是这么一个娇巧玲珑的姑娘，似乎又很合理。

“姑娘随杂家走一趟，见了陛下便知道了。”和今语气放得温和了一些，“只是叙叙话，并无其他，小姐没做亏心事，无须害怕。”

听他的语气，宁戚心知蒙混过关了，心里也松了口气。

“那走罢，先谢过公公了，还劳您跑一趟。”

说着，宁戚身边的丫鬟上前，递了个荷包给他。

倒是个懂人情事故的。

和今坦然接过，放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宁戚弯了眉眼，甜甜地笑了笑。

旁人送孝敬时，一般都躲躲闪闪，其实做到他这个级别，平时会收多少孝敬，陛下心知肚明。

她角度找得好，并不会让旁人瞧见，表现得落落大方，仿佛这只是一点能让他开怀的心意，光这份处世的圆滑与妥帖，便让人无法不生出好感。

“嗯，走罢宁姑娘。”和今应了一声，将手上的拂尘换到另一边，转身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宣召【大修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