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好像很喜欢通过一些条条框框的标准将大家划归其中。

不管是在现世还是在琻朝，全都一样。

周阮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仅用了一周的时间，琻朝的波诡云谲让他立刻理解了原主的处境。

十五年前，原主五岁，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母亲在后宫投毒导致所有皇亲国戚只存活了他与弟弟周防两人。以此案为由，圣上肃清朝野。为了保住二人的性命，太子将他送至沈业家中隐姓埋名，以沈竹的名义活下去，次年又将沈业升为了大理寺卿。虽在入沈府初期遭遇过无数次暗杀，但十二岁后，基本再无人提及当年的后宫惨案。

沈氏夫妇家情况并不复杂，沈夫人出身当地富贾，沈业属于入赘。丹砂溺子案发生那年，沈家迅速家道中落，三年里，家中所有亲眷基本都病故西去最后只留下了个嗜酒如命的表叔。

在次年沈业升为大理寺卿后，沈氏夫妇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为二公子起名为沈林。虽说有了亲骨肉，但二人对原主视如己出。在最叛逆的那几年，原主一度以为沈氏夫妇待自己好，不过因为他是皇子。

可在三年前，他才知晓，沈氏夫妇对他，是真心不想让他遭受任何伤害。

这份不属于周阮的回忆确确实实让他在被陌生年代里巨大的孤独和恐惧感包围时得到了一丝安慰。

莫名到手的不知能发挥到何种程度的权力、身边无数双眼睛的监督、每日三餐前都要提前确认食物中是否有毒、分明没有站队却还是会把他带入丽贵妃身边的言论、说他断袖辱骂他是男娼的谣言……

周阮感觉自己好像在这个年代里清楚的沉沦了。

没有什么不好，哪怕不完成原主查当年案件真相的愿望，随波逐流地走下去，到最后，他还是会成为万人之上的太子，坐上那个现世中百年前就被推翻的皇位。

就当是做梦，玩一个大型游戏？这个世界里，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除了沈氏夫妇外，也没什么值得保护的东西。手上只要染过一次血，就会觉得曾经拿着笔的自己可笑稚嫩。和所谓的圣上谈过一次话，就觉得以前无数次组会申博讨论面试交际都变得虚幻。

渐渐地，连开始时想坚持下去的公平正义都会像流沙一样从指缝间流逝，也越来越不想回到现实那个冰冷的地方。

“有人说过你是一个很容易放弃的人吗？”

梦里对他说这句话的少女，好像已经变成了上辈子的事情。

所以，那日他在看到太子妃候选人名单里出现那个谐音一模一样的人时，才兴致盎然地去了后宫。

应该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认出来后的心情是什么样子的呢？

周阮从来没有这么矛盾复杂过。

仿佛已经快要被自己放弃的自我，就那一眼被她再度捞起。周阮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是个软弱的人了，软弱到还在用各种借口确认她几乎百分百明晰的身份。

那天夜里，周阮做梦梦到上高中时自己以插班生的身份入校，因为不爱和别人说话，又错过了第一次运动会，便与班上的同学渐行渐远。那段日子里按成绩排座位，他的座位总与陆十一前后座，他对她的初印象是上课时很爱睡觉，下课后有很多人会来找她聊天，她总是笑着回应。

这个女生有点来者不拒，成绩普通，但围棋下得很好，若没有意外，恐怕会以围棋特长生的身份参加高考。

除此外，周阮再和对方没有了交集。

校庆的时候，班上所有活动都订下了负责人，校方要求每个班里各出一个同学扮演兔子玩偶，原本订下的陆十一却因故在家休学了半个月。周围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渐渐讨论起她休学的原因。说是再也不想下围棋了，想走普通的高考渠道，想去学普通的专业。

真傻。人生有捷径，却偏偏选择艰难的，这一点让他格外不爽。

周阮不想多管闲事的，只是不巧，他那时恰好和陆十一坐同桌，班导见他校庆没有参与，便指定了他替陆十一扮演兔子。

为难，不情愿，可又不得不接受。周阮不愿说出自己怕黑，心想，区区一个玩偶服，三个小时的校庆怎么也熬下来了。

直到校庆那日套上玩偶服时，周阮才知道它里面是多么闭塞狭小，只能透过那两个小缝隙看到外面的世界，呼吸也格外的不顺。他硬是撑着站了两个小时，终于在中场休息时偷跑到体育馆后巷的自动贩卖机旁喘口气。

再抬头，却恰好与那个缺席之人对上视线。

陆十一微微弯下腰来，略带有一丝惊慌与关切地伸出右手，然后，贴上了他的脸颊。

“周阮，你还好吗？你怎么在发抖？”

玩偶服事件后，陆十一似乎总觉得对不起他，便总是找补一般与他搭话。后来便是无聊的故事了，他渐渐发现自己喜欢陆十一，却因为童年时目睹父母的争吵暴力而不敢告白。他的方式，只是默默守护，听对方说家里的故事，为陆十一调节和妹妹的关系。

终于进入大学，两人却没有选择同一所，只有在期末周复习时才能找些理由约对方出来学习。再然后，是研究生。周阮渐渐变得痴狂了吗？他自己也不清楚。但在得知陆十一作为法医学系的学生竟被派去与便衣出外勤时，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多么恐惧失去对方。

他哀求陆十一时，得知对方再次接受了学校与警局的邀请。于是，那个冬天的下午，他跑到警局门口正想劝对方为自己多着想，却目睹了持刀的歹徒无差别攻击。

和陆十一的分别，难道是他自己的希望吗？毕竟在那日出院后，说以后再也不见的人，好像是他。可是为什么在琻朝，他又不愿意告诉陆十一他自身的真相呢？害怕他害陆十一卷入可能会丧失生命的危险，却又忍不住地拉着对方与他一起行动。

那双永远澄澈明亮的眼睛，在三个月的相处里，只告诉他一件事，那就是，她想回去，想从这个黑暗的年代，回到现实。

然后，周阮意识到一件事，这场属于他的堕落，此时应该终止了。

*

在得知陆十一坠崖身亡后，周阮发过疯。

他拉过伏析的领子质问对方，为什么只有陆十一遇害。伏析仅是淡淡地放下他的手，将一颗淌着血的头颅献给了他：“殿下，臣弟尽力了。”

正处于多事之秋，周阮终于发现，在这个年代里，就算身为太子，他也不是自由的。他的所作所为一举一动，比身为沈掌事时还要被盯得紧。活动范围是需要提前一天告知给宫人的，多出意外便可能面临几日的监禁。

其实最令他意外的，还是伏析的身份，他没想到伏析竟然会是自己的弟弟周防。要说来到琻朝的一年中没有调查过伏析，那是谎言，只是他当时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在二人恢复身份后，他又派人查了一次，才知道，当时派出的手下，在复命后的次月便已暴毙。这个年代，这个地方，再没有了他坚持下去的理由。

除了，去寻找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陆十一消失了六个月，他从没有放弃找她，叶家村被屠村后他派人搜过山，没有发现尸骨，调查过周围，没有照片的年代，很难有有用的消息。

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尽管并不愿意，还是将一些权力让渡出来给了他。周阮同时在这六个月中也打点好了自己的势力。

江苏巡抚为交换情报，总叫周阮前去京城观月阁中听曲。

那是他与陆十一第一次出宫时所去的地方，周阮心知陆十一不喜欢，也明了江苏巡抚的意思，便借故推脱一直未有出面。

今日来，不过是因为日子的缘由。

六月十一日，是她的生日。总觉得来这里，会寻得一丝她的痕迹。

他踏步上了三层飞廊，实在不愿进到那会场之内，便打算站在廊下等巡抚出来。同行之人自是不敢过问太子的意思，立刻四下散开。

身后屋内琵琶声混杂着舒缓的伶女歌声流淌而来，院内有两三人正欣赏着一棵海棠花树。

木门被由内推开，周阮侧过身去，只见一位婢女俯身端着酒具恭敬地由屋中退出。

服装华丽但并不繁琐，显然是刚刚出阁不久。少女画着极淡的妆容，鬓发梳成当下最流行的模样，合上门后，与周阮直直对视了上来。

她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想问，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陆十一衣袖上的樱花在黑暗中摇曳，二人沉默片刻，她微微动了动嘴唇：“关于……”

话还没有说完，思绪瞬间被侵占。

眼前的阴影像是水雾般笼罩住她。

周阮将她环入臂膀，几乎是强迫般托起她的头，带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唇意外柔软，二人的心跳渐渐同频，她几乎忘记了要伸出手去推开他。在大脑反应过来发生的一切后，陆十一的右手已被对方紧紧攥住。

在快要窒息的前一秒，周阮放过了她，他紧紧搂着她的腰，将额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周阮侧过头去，唇瓣不断摩挲着她颈部的皮肤，就好像此时，她已成为对方手中的猎物。

他偏头来看她，那双眼睛涌动着几乎要将她吞噬殆尽的情愫。

呼吸扑在细嫩的皮肤上，有些痒。

“求你，别再走了。”

我还蛮喜欢共享世界观这种设定的，或许之后会写同校的主角在体育馆后面目睹兔子玩偶服下两个人暧昧的气氛，或许陆十一家的其他亲属会出场嘿嘿嘿（纯粹是因为我不会起名emm）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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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ep.71 兰栖湛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