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现在想想，刚来琻朝的时候这里的形势就有些不对劲。
没有东宫还非要举办太子妃选秀，就好像在昭告天下，现今的这位帝王不像前人是贪图权力的存在。
后宫内分明有苇皇后在，可实际的掌权人却是丽贵妃这一点也颇叫人遐想非常。
陆十一抬眸望了一眼，除了卸下了许多装饰品外，这里的陈设倒没有怎么改变。精雕的楠木悬桌正对着大敞的厅门，朝丽贵妃身后望去，便能看到一扇比人高的圆形拱扇。
也不知丽贵妃被监视到了什么程度，前一炷香的工夫，陆十一都只是在和对方喝茶谈心，不敢多说些什么。似乎是真的等不及了，丽贵妃才先开了口：“我没办法帮你救周阮。”
陆十一拿着茶点的手微微顿住，抬眸望去时，丽贵妃正巧弯着眉眼笑看她，语气中全是无奈：“甚至也保不住你的命了。”
她将茶点重新放回盘中，丽贵妃的手却握住了她：“我想，你现在回去是比较好的选择，太子殿下若是知道你来找过我，恐怕会很生气。”
看来她猜得没错，监视丽贵妃的人果真是伏析。周阮被派北上，必然也与伏析有关。
“既然他会生气，那我就更不应该走了。”陆十一故意压低声音，反握住丽贵妃的手腕，神情也随之严肃不少。
在注意到陆十一的举动并不寻常后，丽贵妃再想抽回手已然来不及。
盖着小臂的袖衫猛然被她掀起，已瘀青的伤痕像蛇般绕在丽贵妃的肌肤上，陆十一盯着对方，淡淡的嗓音响起：“他会生气，说明贵妃娘娘您这里一定藏着巨大的秘密。”
“失礼了。”只看了一眼，陆十一便将衣衫替丽贵妃整理好松开了对方。
原本以为会愠怒的贵妃只将那只右手握住，呆呆地回望过来。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厅内一时极静，只有风带动旁侧帷幕的哗哗声响。陆十一抬眼笑道：“是我猜的。”
初次见面时就注意到的丽贵妃身上的伤疤，不露面也没听说过寻人侍寝的皇帝。
她哑声：“我猜，十五年前，丹砂溺子案的真凶，根本就不是生下周阮和周防的前太子妃。”
丽贵妃果真没有回答，但她的表情却已暴露了答案。陆十一自然地移开视线，继续道：“白姑娘告诉我，她的母亲与皇帝是青梅竹马，在娶亲之前被苇皇后从中作梗拆散。但现下回想起来，会不会是因为白姑娘的母亲知道了皇帝的秘密，才被皇帝故意支走的呢？毕竟在皇帝身边陪伴了那么多年，不可能不清楚，在这样的年代里，也不可能没有和皇帝圆过房吧。”
她刻意停顿片刻，才接着道：“在支走白姑娘母亲后，周阮和周防很快就诞生了。按照时间算，那位凶手太子妃还没有和皇帝有什么纠葛，皇帝想要掩盖的真相，是他并没有生育的能力。所以后宫中妃子的数量少到惊人，苇皇后也才不太进入后宫内吧。”
陆十一又朝丽贵妃方向走近一步，丽贵妃终于闭上了眼睛，再没有和她有任何交流。
“自己没有生育能力，而皇权又必须保证血统的纯正，若是要先帝知道，那么他自然会失去太子之位，熬了快二十年将要到手的地位眼瞧着将拱手让人，他才会故意在后宫中安排一出丹砂溺子案，毒杀当时诞生的所有皇子，只留下他一人！”
丽贵妃睁开眼睛：“别说了！”
陆十一微微摇头：“周阮和周防并不是皇帝的儿子，而是弟弟。陷害先帝指婚的妻子，侧面告诉众人，皇帝老糊涂了该让位了不是吗？”
“所以，文妃怀孕怀的必然不是他的孩子，背叛皇帝的文妃必死，可又不能以这样不光彩的方式让她死，又设计一番什么文妃母族叛变的事情来逼她走上死路。”
丽贵妃的身子已开始颤抖起来，陆十一努力保持微笑，继续道：“将两个年龄差这么大的弟弟分送南北两处人家养，不觉得是故意让他们产生分歧，故意相互残杀的吗。但是看起来，皇帝的这个算盘打错了，江陵郡王是真的有了野心，是真的想夺权。但毕竟人老了，恐怕是真的分不清利弊，在江陵郡王显露野心后，又开始警惕起当时从丹砂溺子案中活下来的答安，这才肃清太医局！”
“……不。”
丽贵妃睁大双眸，眼眶中的泪水已盈出，顺着脸颊滑落：“不，不对。”
陆十一蹙眉：“哪里不对？事到如今，你还要维护他吗？这后宫中，就算是伏析监视你，江陵郡王控制你，除了皇帝外，也没人再敢惩罚你！贵妃娘娘！你身上已有这么多伤，到底——”
“你误会了！我根本不爱他！”丽贵妃猛然出声打断她。
陆十一愣住。
只见丽贵妃声音颤抖，脸上终是再掩盖不住痛苦和悲愤的表情：“你说的几乎都是对的！除了文妃，文妃的母族是真的叛变了。”
丽贵妃冷笑一声，泪水仍旧不断涌出，她眼尾极红，几乎快要将仇恨浸出眼眶，声音也越发高亢：“当年死的那个前太子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本就是为了复仇才入宫，我不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谁能想到，我在这里待得太安心了，我在和文妃相处的过程中放松了警惕，以为不改变，就能和文妃起码在熬死那个人后好好活下去！”
“可是我等来了什么？等来了的是文妃死亡的消息！”
“你要向皇帝复仇？”陆十一讶异地回望过来。
丽贵妃并未移开目光，而是直直迎着她望来：“是啊，我要复仇！我也在这里活了这么长的时间，早就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也知道沈郁离就是周阮。我利用他，想借他的手杀了皇帝。我也利用你，一年前太子妃选秀，我第一眼就觉得你不一样。虽然我怀疑过你不是真的陆拾遗，可是对我来说，真的假的都无所谓，只要能让那个人死，一切都没问题！”
“陆姑娘你不必用这种充满怜悯的目光看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总有一天会亲手杀了他！”
说罢，她竟又突然大笑起来，猛地从榻上起身，绕着堂内转了一大圈，伸手扯住廊下的帷幕：“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要把我仅存的希望夺走！杀了我朋友，杀了文妃，又让周阮失去势力！”
“谁能明白！这里的一切，一年前你来这里看到的一切，都是我和文妃选的！那个玉净瓶，我和文妃开玩笑说的，要白太医做好六个月的露水。那个池塘，种满了文妃最爱的荷花，夏天的时候，我会邀请她与我一起乘船在荷叶中赏月！包括这个盘子！”
她拿起装着桂花糕的玉盘，下一秒竟直接将它朝屏风上砸去。清脆的玉裂声后，只余下一地残渣：“包括这个盘子，也是她在万国来朝时送给我的！”
就在这时，庭院内响起阵阵脚步声，侍女听到丽贵妃失控般的惊叫，已顾不得准许的命令，闯入了厅内。
玉帛声裂，悬在廊下的绢布终于断裂，如蝉翼般轻薄的纱层层叠叠落下，铺到丽贵妃身上，像为她落了一场大雪。
侍女极快地将丽贵妃与陆十一隔开，警惕地望向她，虽有行礼的样子，但话语中却全是告诫：“贵妃娘娘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今日，还请您回去吧。”
眼角落在侍女的袖上，柔软的布匹却被内装着的物件塑出形状。
陆十一微微眯起双眸：“带匕首上班，可不是优秀员工应该有的样子吧？”
“什么？”那人讶异极了，竟慌忙间下意识地想将袖中匕首藏起来。
得了这个空档，被另外两人架起的丽贵妃猛然挣脱她们，又朝陆十一喊道：“中花园里的那幅画，是我原本最好的朋友的最爱，我现在能留下的，反而只有它了……”
丽贵妃说完，推开旁侧的侍女，直直握住陆十一的双手，诚恳地看向她：“所以我求求你，不要阻止我，不要说我爱他，这句话令我恶心！”
“求求你。”说着，丽贵妃仿若脱了力气，竟抓着她的手滑跪了下来。
陆十一被对方的举动吓了一跳，旁边的侍女还想拉走丽贵妃，她立刻蹙眉起来冷声打断：“没规矩的，全都给我退下。怎么想给你们的主子交差就怎么说，现在，不要碰她！”
到底还是用了特权，陆十一没再理会那三位侍女，只身将丽贵妃搀扶起来，让她坐回榻上。女人的鬓发已散开，眼神中再无光彩。
她没想到自己的话会令丽贵妃失神，原本想道歉的语句组织好后，还是被陆十一硬生生咽了回去。眼前的人不需要安慰，她只是在黑暗里待了太久，在谁都会夺走她的希望的环境里挣扎了太久。现在给予同情，几乎就是对丽贵妃人格的抹杀。
片刻后，陆十一抬起头，用只有她和丽贵妃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淡淡地在女人身侧耳语。
“我知道了。”
反正现在回去也赶不上博士考试了，干脆就在这个年代粉身碎骨吧。
“我会帮你杀了皇帝。”
年底好忙，但是本周末应该就能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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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ep.82 风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