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神佛俯瞰,允我超脱,允我慈悲。
元令仪撩开马车帘子,见几个广胜寺的和尚身着常服,宽慰着路边衣衫褴褛的妇孺。这些和尚神情恬淡超然,反观那些妇孺却是满脸的焦急无望,眼中尽是迷茫无助,似是没了广胜寺,便无活路可走一般。
“致虚极,守静笃。陛下重道,但若是以佛法论说,何尝不是观自在菩萨。”元令仪不自觉地轻轻说道。
高照抬眸,目光淡淡如浩渺烟波,将山中万物众生草草收入,骨节分明的手穿过元令仪的细腰,将她揽入怀中,指尖轻轻一勾便扫落了窗帘,“礼佛也好,重道也罢,办好陛下的差,是我等为人臣子的最大本分。”
高照温热的呼吸轻轻落在元令仪的脖颈之上,细如白玉的皮肤阵阵战栗,她只觉得心脏如战鼓擂动,似要跳出胸膛。
元令仪轻轻回首,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她温柔缱绻的视线落在高照波澜不惊的面庞上,怯怯开口说道,“是我感时伤怀了。”
高照不语,只是轻轻与她相贴,静静地感受着她的心跳与他同频,透着芙蓉暖光的指尖轻柔地摩挲着元令仪的手腕,“广胜寺的修行者,的确与他处不同,德行境界超旷,参破虚妄,看破执念,当是人生如禅。”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元令仪偎在高照怀中睡得香甜安稳,只是突然间被几声吵闹喧哗惊醒,刚要起身,却被高照缓缓地拦了回来,沉声沙哑地说道,“无事。”
元令仪娇软地问道,“快到驿馆了吗?”
高照颔首,李馥的声音缓缓从车外传来,“殿下,驿馆外围不少人要拜见您和大小姐,郑四海上午就将人逐到两条街之外。有些胆大妄为的应是得了信息,冲撞了元大小姐,奴才已经令人处置了。”
高照轻声让李馥退下,将斗篷给元令仪披好,熟练地打好绳结,“那些官员乡绅,你想见便见,不想见,叫人随意打发了就好。张宓福不错,你有她足矣。”
高澄牵着元令仪的手缓缓走进驿馆,一行人各自忙碌。
没人看见两条街外喷溅一地的鲜血,亦是没人在意那些目眦尽裂的温热尸体。
荼蘼开尽鸽血红,山茶斜向半残阳。
高澄红衣墨发,倚在一墙嫣红的山茶花下,不怀好意地看着被曦和拦住的韩颂,夸张地拉起嘴角,白花花的牙齿森然地露了出来,将他俊逸的容貌生生地做了恶鬼面。
元令微在韩颂身后,见缝插针地偷袭曦和,完全没有对皇室公主该有的敬重。
“你敢打我!”曦和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韩颂,你就看着她打本宫!”
韩颂豆大的汗珠扑簌簌地冒了出来,“殿下,君君不是有意冒犯您,请您恕罪。”话音尚未落地,元令微却是狠狠地掐在了曦和腰间。
元令仪见前方一片混乱,欲要前行阻止,却被高照轻轻扯住,“饿不饿,可要用膳?”
元令仪再好的涵养此时有难以绷住,“元贞,要不让君君同我们一起用晚膳,我还有些事要交代她。”
“不必,饿了自会来吃的。”高照笑得内敛,与元令仪绕路而行,浑不在意高澄投过来的阴冷视线。
张宓福坐立不安地与高照及元令仪一同吃饭,这两人皆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教养,她是快吃显得失礼,慢用更是碍眼。
“张宓福,”高照声音冷淡,好似穿堂而来的猎猎寒风,惊起一身战栗,“听闻你同洞庭商人交情深厚……”
张宓福喉咙滚动,强装镇定,眼神倒是急急地望向元令仪,却见元令仪也是一脸迷茫地看向高照,一时竟不知高照是何心思,小心地答话,“只是前些时日,在孟祁观为大小姐接风洗尘的宴上见过,谈不上深厚。”
“只是在席间见过吗?”高照轻轻勾起唇角,薄唇似刀,悬在张宓福的七寸之上。
“为了龙血军的军需单子,有几个聊得投机的来寻过我。”张宓福声调越来越低,眼见元令仪脸色亦是越来越冷。
“哦?”高照声调一如往常的和煦,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张宓福身上,“寻过几次?”
张宓福瞳孔震动,“就……三两次而已。”
“熙熙幸甚至哉,能得张掌柜效力。”高照笑意不达眼底,语调却更是和煦,“抵达苏州不过几日,事物纷杂,仍能得空与洞庭商人会晤定决,可见张掌柜颖悟绝伦。”
元令仪吐出一口浊气,神色恢复如常,柔柔说道,“刚刚见四殿下与九公主在前院,元贞要不要去看看,别叫他们两位殿下饿了肚子?”
高照轻轻拍了两下元令仪的手背,“好。”
西窗烛摇曳映月,三扇屏傀影见煞。
郑四海悄声将元令微带到内室,听着屏风外元令仪冷声质问张宓福。
“张宓福,不过到苏州十日光景,私相授受,分润揩油,你打着谁的旗号!”元令仪出离愤怒,猛然站起将碗盘尽数拂到地上,玛瑙红釉的玉清器具碎裂一地。
张宓福跪在地上,四肢僵硬,碎片划过脸颊竟也不知闪躲,她支支吾吾地说道,“大小姐,小人确有私下与苏州商会的人往来,是为了来年龙血军的军备品质再上一层,也是为给北境户市大开趟路子,小人不敢打着英国公府的旗号吃拿卡要,小人没有这个胆子。”
“掌嘴!”元令仪眼中不复往日情谊,尽是凝霜尖冰。
穗岁颤着手用尽全力,一巴掌打在张宓福的面上,响声之大,惊得郑四海险些未按住元令微。
张宓福只觉得一嘴的铁锈呛人,不顾疼痛屈辱爬到元令仪脚下,“大小姐信我,小人没有那个胆子用国公爷的清誉捞偏财!更何况做生意总是要吃些回扣的,若是丁点不拿,谁人还敢跟咱们做生意,我也是为了让下家安心。”
元令仪的纤纤玉手好似铁爪一般,紧紧捏住张宓福的脸。寒声说道,“巧言令色!你若是拿的少了,元贞会刻意敲打你吗?”
“大小姐,小人拿得于挹娄单子来说可能是多,可这里是苏州啊!”张宓福急切地说道,眼泪沾湿了元令仪的手,“他们赚的多,自然给得也多。”
元令仪狠狠甩开张宓福,嫌恶地用帕子擦干手指,怒气盈满,“给得多,明年的货品要降低几个档次,你心知肚明。你敢拿璟璟和龙血军的性命赚钱!”
“绝无此种可能!”张宓福连滚带爬地抱住元令仪的脚,“我早已言明,生意出了岔子是要命的,阖族的性命,他们没有这个胆子!”
元令仪冷冷地看着她,“你用什么作保?他们又用什么给你作保?商人重利,你当苏州商会是善堂吗?”
“不!他们不敢!”张宓福抱得更紧,元令仪险些一个趔趄摔倒。
张宓福字字如蹦豆一般倒出,“商会会长邱澎生是太子门客,太子看重大小姐,爱屋及乌,龙血军的备品绝对不会有问题。”
元令仪好似挨了一个霹雳,半晌没有回神,“你说什么?”
“小人没有撒谎!”张宓福见她怒气消散,连忙说道,“当日在宴席上,邱澎生与李馥就十分熟络,我当时还心存疑虑。后来与几位洞庭商人会见时,他们言谈之中尽是太子看重邱老的细节,不似作伪。”
“继续说。”元令仪推开张宓福,坐了回去。
“回扣之事,怕是邱老授意的,要不然如此隐秘,殿下怎么得知?更何况……”张宓福悄悄抬头瞄了一眼元令仪阴沉的脸,“我总觉得太子殿下今日发作,只是借题发挥。吃些回扣这种芝麻绿豆大点的事,殿下日理万机,不至于如此啊。”
元令仪冷眼看着张宓福,脑子嗡嗡作响,八百个念头在心中来回乱窜,却也觉得张宓福说得有道理。
张宓福一介商贾,刚刚发迹,于江山社稷无甚影响,高照此举未免格局小了些。
李乐宜匆匆进来,却见屋里一副修罗场,怯怯中鼓起勇气,贴到元令仪耳边说道,“苏州商会的几个头脸人物,被太子近卫当街斩杀。”
元令仪诧异地瞪大双眼看向李乐宜,“何时的事?”
“应是大小姐回驿馆的路上。”李乐宜轻声说道,“大小姐不妨让张掌柜起身吧,自己人,别伤了和气。”
元令微一把推开屏风蹿了出来,将张宓福扶了起来,急声问道,“死的都是谁?”
李乐宜神色晦暗,眼神复杂地瞥向张宓福,“应是与张掌柜来往的洞庭商人,我曾见过他们在酒楼招待张掌柜。”
元令仪冷冷地看向张宓福,怒极反笑,“你做得好事情!”
元令微一个反踢让张宓福跪的猝不及防,“快!快向长姐发誓,再不会透露长姐与太子行踪!”
张宓福四肢慌得不得章法,一张嘴急得舌头反复打结,“我是吞了天大的胆子吗?我哪里敢啊!县主你可别冤枉我啊!”
元令微狐假虎威,一边偷偷打量元令仪的脸色,一边急急向张宓福使着眼色,“那不是你,是谁?快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