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地满银,垂髫嶙峋捧黄沙(十二)

可是吵着吵着就吵偏了,那些想好的解释一个都说不出口。

“真烦。”她这样想着,以前干什么事,她从来没想过需要给旁人解释,都是爱理解不理解,不理解拉倒。

就在这样烦恼的拉扯下,溪川第二日早被院舍内冲进来的第一股寒气冻醒,顶着两个吊到下巴的黑眼圈,死气沉沉地从床上抬起头来,本就抑制不住的起床气井喷式飞涨。

她撸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环视了一圈,抬头撞上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

小姑娘两朵鸡毛一样的小辫子也乱糟糟地竖在脑袋上,随着头地左右摆动而摇摇晃晃,看起来可爱极了。

溪川伸出手将让揽在怀里,通过帮小姑娘扎辫子来消化起床气。

小姑娘老老实实地坐在她的怀里,眼睛却是很不老实地往溪川脸上瞟,来回瞥了好几次,才张开缺牙的嘴,用软软糯糯的声音问道:“溪川哥哥,你昨晚怎么没有睡在原来的那一侧,跑到这边睡了呀。”

“我......”溪川手下动作放缓,绞尽脑汁想着搪塞小姑娘的理由。

可惜小姑娘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不是装样子的,极其敏锐,张嘴就戳进了溪川的心窝。

“是和溪木哥哥吵架了吗?”

“这个......”溪川一下子被问懵了,不知道如何解释。

小姑娘不依不饶地继续输出:“你们是亲兄弟,也会吵架吗?”

溪川一个问题还没想好,熬夜加早起叠成的混沌脑子又被迫载进下一个,有些应接不暇。

小姑娘仿佛自言自语般继续爆雷:“那我不要弟弟妹妹了,我不喜欢吵架。”

溪川无法,生怕再让她误解个什么,自己就该被成康锤了,急忙三下五除二将头发收拾好,然后把小祖宗归还给了她的娘亲,反身跑路,刚冒头,就碰上了另一个当事人。

商沉木恹恹地朝这边投来一眼,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斗大的黑眼圈将半边脸占领,用极显眼的方式宣布归属权。

溪川想往后跑,可身后烧盐匠也在陆陆续续往外走,肩并肩挤向门口,将溪川整个人推搡到商沉木的视野范围之内,二人被左右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在向外走去时推搡到了一起,想装不认识都不行。

商沉木抿着嘴,欲言又止地想要说些什么,却迟迟张不了嘴,就在他下定决心说出心里想了一个晚上的决定时,溪川的声音也在这里通过拥挤人流熙熙攘攘的嘈杂,传进他的耳朵。

“我想听你的。”

“我有一个新想法。”

一霎沉默,像是方才的话已经耗尽了两个人剖白的勇气,在沸腾的早高峰间,如同被丢进烧开水的铁锅内部,咕嘟咕嘟,温热荡过脑海,却只听得见心里嘈杂过后的茫白,莫名觉得脚步轻快。

围绕了一晚上的纠结困境在此时被简单解答,两个人好像都退后了一步,却在这名为赌气别扭的游戏里,拥有了两个赢家。

“什么新想法。”商沉木问道,“只弄它半个。”

“不是。”溪川偏过头去,憋着笑。

商沉木惊喜地转过头来看着她,下意识想要提高声音,却又及时刹住,俯下身去,贴着溪川的耳畔,用难以抑制的惊喜说道:“你想到不弄完的办法了?”

溪川有些得意地回道:“本来就有。”

商沉木努力抿着嘴角,争取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引人注意,他迫切地转过头去扫视过身旁人的脸颊,却又困于无法及时分享喜悦,只能转过头来,继续盯着唯一可以与他分享快乐的溪川,那眸子里闪闪亮亮,近乎要崩裂出星光来。

清晨的天色的灰暗的,不明晰的,行尸走肉般劳作务工的人是困乏的,挺不起精神的,但可以冲破牢笼的着装种子,却在狭窄逼仄的巷道内,炉火般生根发芽,凝聚微光。

商沉木向前走的步伐轻快到近乎跳起来,他走了两步实在是难以抑制激动,竟一把将溪川从地上拔起来,拎着她,在摩肩接踵处的寸地飞起一个圈。

溪川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重新落回原处挤着往前走的时候脑子还是懵的,凭本能离他远了点,可上工道本就狭窄,远又能远到哪里去呢!

“你干吗?”溪川有些愠怒。

但商沉木完全没觉得自己把自己的好兄弟提起来转个圈有什么,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有了一个可以放手一搏为百姓谋福祉的机会,有了一个可以一同冲破牢笼的新年,称一句患难与共、生死之交也不为过,转个圈儿有什么。

但溪川不是,她是个妹子啊,是个男扮女装的妹子啊,她竟然被一个大男人举了个高高,她不能消化。

溪川转过头去,想从周围人的目光里寻找到一两个也觉得此事不妥的人来,很可惜,在这破地待了这么久,毫无兴奋度和新鲜感的烧盐匠,对这样的热闹劲很是热衷。

在他们的眼里,是两个新来的兄弟因为某件很开心的非常喜悦,这是灰色图景覆盖着的的盐镇很久没有发生过的事了,所以他们也很开心,他们愿意被这样的热闹感染,并由衷送上祝福和羡慕,希祈祷他们的快乐可以存续地再久一点,也照耀到他们半死不活的尸体上,让冷冰冰太久的神经也感受到一点沐春风般的快乐。

溪川投目四顾心茫然,在这样伪装外表的合理举动下,没人理解她。

烦闷、郁闷、焦躁......

原本被磨没的起床气再次熊熊燃烧。

商沉木困惑地看着刚刚还乐呵的蔫巴菜,提溜起一撮儿头发,将脑袋提起来,疑惑出声:“怎么了?”

溪川一把将他的手拨开:“没怎么。”

“是因为昨天太累了吗,我今天可以多干一点的,我可兴奋了,感觉浑身都充满干净。”

溪川不解回头:“你是骡子吗,怎么这么有力气。”

商沉木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也不气恼,脾气格外好,意见第一次被认真对待的太子殿下此时此刻,就是一只阳光开朗的大狗狗,怎么样都不会生气,并且乐衷于帮身边人驱散不愉快。

“我真的可以多干一点的,你昨晚想了一晚上肯定很辛苦,我还愿意倾听你的烦恼,有什么不愉快都向我发泄把。”

溪川无语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半晌,她愤愤转过头去攥紧拳头——因为不能暴露,所以对牛弹琴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抓狂了!

最后一铲灰色的稻杆灰被铺在地上,成康手扶铁铲立在盐田旁边,小女孩伸手将灰捧在手里,借潮湿的空气,将团块起来的灰在手中掐捏搓圆。

成康望着一望无际的灰白,因长久注视死寂,而停止跳动的内心,再一次被缤纷的色彩深深刺痛,他觉得内心好生畅快,畅快到无法呼吸。

在工作前,溪川和商沉木将他表述了逃离这里的想法,他觉得不可思议,当初那般声势浩大的动乱都没有成功,现下盐镇内大抵都是老弱妇孺,又怎么会成功,但两个年轻人如矩一般的目光,让他早已不再跳动的热情有了烟花一般呼之欲出的迫切,他突然觉得这次或许有可能呢。

另一边的角落里,溪川和商沉木一人拿着一截儿硬草,抱头蹲在一起,在稻杆灰上比划着逃出这里的计划。

“首先,我们需要将熬盐的屋棚点了。”溪川伸出草茬,在右下方一个画着小煮锅的图标上,划出三道火苗来,“一方面可以将大部分的守卫引到此处,方便烧盐匠移动,同时可以混淆视听,方便我们将火种带出去,所以不需要烧的太旺,但需要烧的很有水平。”

商沉木紧紧接在后面:“卤水可以灭火,混合着稻杆灰的粗盐也可以,如果守卫将所有煮锅和陶罐打翻的话,火会很快被灭掉,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抢在所有烧盐匠之前进去,在大部分的粗盐开始熬制之前就将火点燃,这样大部分的烧盐匠此时都在外面,会将水搅得更浑,易逃跑。而且此时粗盐还未变成卤水,且都放在外面,搬运需要时间,一趟趟跑着运灰也需要时间,而且灰不比水,大范围灭起火来也会扰乱视线,降低灭火速度。”

“不错。”溪川笑道,“但还不止,我们要将火放到天花板上去,这样灭起来会更难,而且火不席地,所以守卫考量之下,第一个工作一定就会变成转移未被殃及的设备,烧盐的工具也可以被更好的保留。”

“那我们如何放到顶子上呢?”商沉木手指抵着下颌,冥思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乍现,“你是指我们在贡院翻屋子用的那招!”

溪川很满意地点头:“不错,还记得,就是那招猛彘出栏。”

“然后呢,我们拿火种干什么?”

“炸了守卫休息的棚舍。”溪川紧接着在左下角的一排并排长方形上添了几笔烟花,“我们选择的时间是傍晚,能见度低,而刚好我们在暗,他们在明,就可以极大地发挥我们的优势,而此时守卫认为烧盐匠工作了一天指定很累,而且大部分工人此时都从各个集盐区被集中在了熬盐区,易于管控,需要的守卫自然而言会减少,而省下来的守卫大部分又在休息区,只要炸了休息区,那帮守卫一定会匆忙赶去搭救,守在逃跑路口上的守卫便又会减少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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